前陣子我看了一部電影，愛爾蘭的。片子不長，90分鐘；節奏不快，就講一個小女孩的日常瑣事；時間跨度不大，隻過了一個短短的夏天。

這部電影就是《安靜的女孩（An Cailín Ciúin）》。

2022年2月，該片在第7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首映，獲得新生代兒童單元特别提及獎、評審團大獎。

這回我推薦的書，就是《安靜的女孩》的原著小說《寄養（Foster）》。

小說和電影一樣，所有叙述都是波瀾不驚、細碎凡常的，仿佛夏日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照在草地上，有一種平淡的力量，不知不覺就把你拉到愛爾蘭鄉村的夏日時光中。

1981年的夏天， 9歲的小女孩佩妥（電影中叫凱特）又過上了雞飛狗跳的一天。家裡實在太糟了，爸爸抽煙酗酒，媽媽家務纏身沒有好臉，哥哥和妹妹們尖叫着跑來跑去，更糟的是，媽媽肚子裡的弟弟快出生了。

實在顧不來了，媽媽決定把佩妥送到遠房表姐家。她寫信告訴表姐，想讓孩子呆多久就呆多久。對方回信說，沒問題。爸爸冷笑：“真他媽是個好人。”

小說用的是第一人稱，“我”坐在開往金斯萊表姨家的車上，平靜地看着車窗外，平靜地等待未知的寄養生活。爸爸開車一如既往煩躁，愛理不理。電影中的爸爸還在途中和情人會面，絲毫不顧忌女兒在場。

缺愛，是佩妥揮之不去的陰影。小女孩無論做什麼都是怯怯的，不敢大聲說話，不敢放聲大笑，不敢大步流星，不敢相信有人溫柔地愛她。

“車門打開了，我被領出來吻了一下。被親吻的那側面頰貼上她的臉時，變得很燙。”

很正常的見面，卻讓佩妥緊張，不知所措，受寵若驚。姨媽笑着說：“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還在嬰兒車裡。”

“那輛嬰兒車壞了。”佩妥告訴姨媽，哥哥把嬰兒車當玩具，結果輪子掉了。

透過姨媽的眼睛，佩妥看到了自己薄薄的棉裙子，髒涼鞋。佩妥已經習慣了，媽媽連午飯都會忘記給她準備，随便吃幾塊面包在教室裡應付一下得了。

那天在姨媽家，佩妥吃了奶酪餡餅點心。爸爸又冷笑了：“她會把你們家吃個精光，而且一年到頭下來，吃了什麼都忘得一幹二淨。”

“我們不都是拼命吃，又拼命長嗎？”姨媽說。

爸爸告訴金斯萊夫婦，佩妥随便他們使喚，收土豆、割幹草、喂牛，幹啥活都沒問題。

“完全沒必要。”姨父說。

爸爸走了，佩妥納悶他除了告訴自己“少惹事啊，你”之外，連“再見”都不肯好好說，也不提什麼時候來接她回家，而且還忘記把行李拿下來了。

姨媽放好洗澡水，仔細地幫佩妥洗澡，穿衣服。她問佩妥願不願意穿些舊衣服，牛仔褲，棉格子襯衫之類的，有點大，小女孩說不介意。

“好孩子。”姨媽說。

黃昏，姨媽牽着佩妥的手，拎着鐵桶去井邊打水。佩妥覺得自己的倒影很陌生，畢竟，從來沒有穿得這樣幹淨，頭發也不亂糟糟了，有人給她梳得整整齊齊，這個人還站在她身邊，拉着她。

那天晚上，佩妥睡在小小的卧室裡。她擔心自己尿床，爸爸說不能“惹事”，萬一惹事了，會怎樣呢？這時候門推開了，佩妥趕緊裝睡，姨媽躺下了，她歎着氣：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絕不會把你留在陌生人的家裡。”

佩妥還是尿床了，她擔心得要死，怕被遣送回家，然後一切都結束了。可是姨媽卻讓她過來看看，看看這些老床墊，“它們在哭，總是在哭。我是怎麼想的，讓你睡在這上面。”

佩妥幫姨媽一起擦洗床墊，她賣力地擦着，床墊在太陽下幹得很快。然後姨媽去廚房煎了幾塊培根，配上番茄，讓佩妥跑去菜園摘幾根蔥，讓她負責烤面包，烤好一面翻過來烤另一面。

早飯做好了。姨媽讓佩妥喊姨父吃飯，要喊大聲點，那男人在遠處的田裡幹農活。

“喂，開飯啦——”

“真是個好孩子。”金斯萊夫婦一直在笑。

整個夏天，佩妥幫姨媽做家務，幫姨父幹農活。姨父每次都讓佩妥跑着去門口的郵箱拿信，他還會掐表計時。“長腿小女孩，跑得真快。”姨父總是這麼說。他還說，跑這麼快，以後男孩子要追上她可要費一番力氣了。

他們開車帶佩妥去鎮上買小裙子。姨父第一天就說了，要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塞給佩妥零錢買巧克力雪糕，姨媽開玩笑說這錢可以買半打了，他說：

“哎呀，小姑娘不就是拿來寵的嘛。”

在服裝店，姨媽給佩妥買了印花襯衫、連衣裙、黑色小皮鞋、深藍色長褲、幾條短褲和白色長襪，她全買了。

“你媽媽對你真好，不是嗎？”店員說。

真好啊，夏天，短暫的夏天。佩妥的夏天像一支愛爾蘭民謠，憂傷又甜蜜，讓人意猶未盡。不過小說并不會讓民謠一直平穩地唱下去，就像愛爾蘭歌手喜歡在每句歌詞的末尾唱出飄逸的轉音，讓聽者的心随之起伏。

村子裡有的是多嘴的好事者，他們窺探别人的隐私，傳播别人的痛處。他們告訴佩妥一個驚天秘密，說姨父對她這麼好，是因為他們……

又是新的一天，姨父照例掐着表讓佩妥飛奔去門口拿信，長腿小女孩跑得越來越快了。好幾封信，其中有一封是媽媽寫的，催佩妥回家，快開學了。

佩妥知道，離開金斯萊家的那一天，就是告别夏天的時刻。這是她最幸福的夏天，是她希望永遠都不要結束的夏天。

《寄養》的故事很短，我盡量不劇透。有讀者吐槽說，這個短篇小說還能湊一本書啊。确實很短，以至于不得不附上英文原版讓書看上去厚一點（笑）。

作者克萊爾·吉根（Claire Keegan）從來不寫長篇，她的短篇小說風格獨特，在歐洲榮獲多項文學大獎，是愛爾蘭的短篇小說女王。上個月，克萊爾·吉根入圍2022布克獎（當代英語小說界的最高獎項），她的作品《Small Things Like These/這樣的小事》全書僅有116頁，也成為該獎史上最薄的入圍書目。

那麼，就用克萊爾·吉根的這本《寄養》，還有電影《安靜的女孩》，來告别這個夏天吧。如果你的内心深處曾住着一個“安靜的女孩”，希望她現在是“長腿小女孩”，奔跑着，在永不終結的夏日時光裡，一直奔跑着。

文/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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