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至真齋主)
戚蓼生:生于1741年,逝于1792年。字念功,号曉堂、曉塘。浙江湖州府德清縣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舉人。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己醜進士。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任戶部主事。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出任四川鄉試考官。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出任河南鄉試考官。乾隆四十二年之後才開始出任地方官,以戶部郎中資格出任雲南學政。在雲南學政任上不久因丁父憂而離職。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守制三年後,戚蓼生起複。兩年後升任江西南康知府,未到任,旋即又改任福i建鹽法道。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升為福建按察使。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冬他因勞累而逝于官邸。著有《竺湖春墅詩鈔》五卷,已失傳。據周紹濂《德清縣續志·人物志》載,戚蓼生“為人倜傥,不修威儀,使酒好狎侮人”。
戚蓼生究竟何時得到《石頭記》抄本以及何時作序,因文獻無征,衆說紛纭。戚蓼生留居京城的時間大緻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至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之間,這段時間極有可能得到《石頭記》抄本。也可能得自家鄉親友。因戚蓼生作序沒有系年,因而無法确知作序的具體時間。紅學家俞平伯說:“戚蓼生序……向來不大受人稱引,卻在過去談論《紅樓夢》的文章中,實寫得很好。”并認為“這些看法,雖不免有唯心的色彩,還是比較通達的......符合本書的真實情況”。雖然俞平伯對戚序評價較高,但是由于他屬于胡适派紅學家,對《紅樓夢》的時代背景錯誤定位在清朝中期,且認為作者是曹寅的孫子“曹雪芹”,《紅樓夢》寫的是曹家事,或者是以曹家事為素材加工創作的,賈寶玉的原型是作者本人,秉持這樣的觀點是無法解讀出《紅樓夢》偉大思想的。事實上近百年來,胡适派紅學研究幾乎毫無進展,就是因為定錯了時代背景和作者造成的。盡管戚序對研究《紅樓夢》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但是,胡适派紅學家們卻看不到這點,戚序不被重視也就可以理解了。
戚序高度概括了《紅樓夢》的藝術特點、寫作手法及閱讀理解方法,高屋建瓴,觀點獨到,對正确理解《紅樓夢》具有啟發作用。一、戚蓼生認識到了《紅樓夢》一筆兩意、一喉二歌的寫作手法,這跟本書開篇作者自雲将真事隐去,而用假語村言敷衍表面故事,及批語提示的寫作手法完全相符。二、指出了這部書雖然表面上寫的是大家族的故事,實際上卻是在用春秋筆法隐寫曆史。三、讀者不要被表面的故事情節所迷惑,對每一段情節都要細心領悟深藏的主旨。四、《紅樓夢》雖然是一部沒有結局的殘書,但是隻要把作者設置的所有伏線梳理出來,也能推測故事的結局,從而參悟出本書的思想内涵。那些隻有得到完璧的全書才能看懂作品主旨的人,沒有做到開卷而悟。
戚蓼生序由于大量用典,部分詞句晦澀難懂,緻使對序的理解産生歧義。我對戚序的翻譯參照了王人恩教授的《戚蓼生石頭記序箋注》、王猛的《戚蓼生石頭記序臆讀》(《曹雪芹研究》2013第一輯)。在他們的基礎上對一些不恰當的譯文進行了修改。其中“曆下琅琊”中的“曆下”指代辛棄疾是我的獨家觀點。曆下琅琊:曆下,古邑名,在齊地。公元前221年,曆下屬濟北郡,稱曆下邑。公元前153年(西漢景帝四年) ,設曆城縣,屬濟南郡,治所在曆下。現在是山東濟南市曆下區。琅琊,古郡名,古代寫作琅邪,亦作琅玡。秦始置郡。東漢建初五年(公元80年)置琅琊國。南朝宋,琅琊複為郡。古代琅琊涵蓋今山東臨沂、青島、諸城、日照一帶。戚序用地名指代人名。“琅琊”指代王戎是普遍觀點。
王戎(234年-305年),字濬沖。琅玡臨沂(今山東臨沂)人。西晉名士,“竹林七賢”之一。王戎以精辟的品評與識鑒而著稱。最初襲父爵貞陵亭侯,被司馬昭辟為掾屬。曆任吏部黃門侍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因事被免,又改任豫州刺史、建威将軍。他曾參與晉滅吳之戰,吳國平定後,因功進封安豐縣侯。又被征召為侍中,遷任光祿勳,後拜吏部尚書,因母親去世離職。惠帝即位,王戎遷太子太傅,轉中書令,加光祿大夫,再遷尚書左仆射,領吏部事務。元康七年(296年),升任司徒。王戎認為天下将亂,于是不理世事,以遊山玩水為樂。司馬倫殺張華等,王戎因是裴頠的嶽丈而被免,以後又被起用為尚書令,再遷司徒。後張方劫持惠帝入長安,王戎逃奔陝縣,于永興二年(305年)病逝。
《世說新語·雅量》記載了王戎幼時的一段故事:“王戎七歲時,嘗與諸小兒遊。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可見王戎聰明善悟。王戎也多情。《世說新語·傷逝》載:“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至所鐘,正在我輩。’”王戎之妻常以“卿”稱呼王戎(按禮,婦人應以“君”稱其夫,“卿”乃是夫對妻的稱呼)。王戎說:“婦人卿婿,于禮為不敬,後勿複爾。”其妻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王戎也無可奈何。成語“卿卿我我”即出于此典。
“曆下”與“琅琊”是兩個地名,在戚序裡應該指代兩個名人,且才華、性情與賈寶玉相似。很多譯者隻認為“曆下琅琊”指代王戎一人,這是不妥的。王人恩教授認為“曆下”指代王羲之,而王羲之也是琅琊人,與“曆下”的指代不符。我覺得這裡的“曆下”應該代指辛棄疾。辛棄疾(1140年-1207年),字幼安,号稼軒,山東東路濟南府曆城縣人。他生于金國,少年抗金,易幟歸宋。曾任江西安撫使、福建安撫使等職。辛棄疾在官場幾經沉浮,隻因他對普通百姓寬厚,對下屬官吏嚴酷,又不肯與當時的官場同流合污。在給皇帝的上書中,他說:“臣平生剛拙自信,年來不為衆人所容,顧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因為“剛拙自信”的性格,他不願意迎合别人,無視官場潛規則。
宋史研究者辛更儒教授在《辛棄疾家室再考》一文中披露,辛棄疾“室趙氏,再室範氏,三室林氏”。另據許多史料記載,辛棄疾還有不少侍妾。宋周煇《清波别志》卷下雲:“辛稼軒在上饒,屬其室病,呼醫對脈,吹笛婢整整者侍側,乃指以謂醫曰:‘老妻病安,以此人為贈。’不數日果勿藥,乃踐前約。”辛棄疾将侍婢“整整”送給了治好妻子病的醫生。辛棄疾自己的詞中也常常提到侍妾。《鹧鸪天·困不成眠奈夜何》:“嬌癡卻妒香香睡,喚起醒松說夢些。”《滿江紅·莫折荼蘼阕》題雲:“稼軒居士花下與鄭使君惜别,醉賦,侍者飛卿奉命書。”香香和飛卿都是他的侍妾。《西江月·題阿卿影像》,是他寫給侍妾阿卿的:“人道偏宜歌舞,天教隻入丹青,喧天畫鼓要她聽,把着花枝不應。何處嬌魂瘦影,向來軟語柔情,有時醉裡喚卿卿,卻被旁人笑問。”據(元)陶宗儀《書史會要》卷六雲:“田田、錢錢,辛棄疾二妾也。皆因有其姓而名之,皆善筆劄,常代辛棄疾答尺牍。”(清)馮金伯《詞苑萃編》中雲:“呂婆有女事辛幼安,以微事觸怒逐之。今稼軒桃葉渡詞因此而作。”馮金伯說,呂婆之女曾事辛棄疾,因為一點小事被他休了。
晚年,辛棄疾遣散了一些侍妾。他的《臨江仙·侍者阿錢将行,賦錢字以贈之》就是送給遣散的侍妾阿錢的。《後齋漫錄》記載的“辛稼軒有姬曰錢二,年老遣去,為賦《臨江仙》贈之”說的就是這件事。他遣散侍妾粉卿,也寫了一首《鵲橋仙·送粉卿行》。辛棄疾不僅妻妾成群,還到處留情。《南鄉子·舟行記夢》:“欹枕舻聲邊,貪聽咿呀醉眠。夢裡笙歌花底去;依然,翠袖盈盈在眼前。别後兩眉尖。欲說還休夢已闌。隻記得埋冤前夜月,相看,不管人愁獨自圓。”這首詞記述了辛棄疾在一次船上的豔遇。《霜天曉角·旅興》:“吳頭楚尾,一棹人千裡。休說舊愁新恨,長亭樹,今如此!宦遊吾倦矣,玉人留我醉,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為佳耳。”這首詞記錄了另一次豔遇。
辛棄疾還不時光顧妓院。有一次他和劉過去嫖妓,與一都吏令争風吃醋。辛棄疾的朋友楊炎正,在一首給辛棄疾祝壽的詞《鵲橋仙·壽稼軒》中,對辛棄疾的生活情形有這樣的描述:“築成台榭,種成花柳,更又教成歌舞。不知誰為帶湖仙,收拾盡、壺天風露。閑中得味,酒中得趣,隻恐天還也妒。青山縱買萬千重,遮不斷、诏書來路。”。辛棄疾自己也有詞說到自己酒醉之後的情形,《清平樂·此身長健》:“料得今宵醉也,兩行紅袖争扶。”可見辛棄疾在帶湖過的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生活。戚序用“多情善悟”形容辛棄疾是十分恰當的。戚序中用衆人皆知的“桑娥石女”比喻林黛玉,而卻用“曆下琅琊”地名指代人名的方式隐晦比喻賈寶玉,我認為是有意避諱提及抗金名将辛棄疾。
戚蓼生《石頭記序》:
【原文】
吾聞绛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牍,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嘻!異矣。
夫敷華掞藻、立意遣詞無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賞,姑不具論;第觀其蘊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似谲而正,似則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
試一一讀而繹之:寫閨房則極其雍肅也,而豔冶已滿紙矣;狀閥閱則極其豐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寫寶玉之淫而癡也,而多情善悟,不減曆下琅琊;寫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愛深憐,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繪玉钗金屋,刻畫芗澤羅襦,靡靡焉幾令讀者心蕩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不可得也。
蓋聲止一聲,手隻一手,而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噫!異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遷乎?
然吾謂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譬之繪事,石有三面,佳處不過一峰;路看兩蹊,幽處不逾一樹。必得是意,以讀是書,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隻挹清輝;如雨天花,但聞香氣,庶得此書弦外音乎?
乃或者以未窺全豹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環,萬緣無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語,而千萬領悟,便具無數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希!
【譯文】
我聽說绛樹在唱歌的時候能同時唱出兩首歌,一首歌從喉嚨裡唱出,另一首歌從鼻孔裡唱出。黃華能用兩隻手同時書寫文案,左手寫楷書,右手寫草書。他們都是有神技的人,可惜我未曾親眼目睹。今天要同時唱兩首歌,而不分出是從喉嚨裡還是鼻孔裡唱出的;同時書寫兩個文案,而不區分是左手還是右手寫的,一個喉嚨同時唱出兩首歌,一隻手同時書寫兩個文案,這個似乎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不可能實現的神奇,但卻在《石頭記》裡實現了。啊,神了!
妙筆生花,文采飛揚,立意遣詞無一處落前人窠臼,這個固然是有目共睹的,暫且不論。隻是看其意蘊所表達的,雖寫彼處卻指向此處,表裡有寓;手揮五弦卻目送歸鴻,一語雙關。好像用詞委婉機巧,但卻不失真誠;貌似運筆嚴謹規範,卻又恣意灑脫。如同《春秋》的筆法,多用微言寓大義,且隐含着批評和不滿的話語;又像史學家那樣,不據事直書,而多用曲筆隐藏真相。
嘗試着仔細閱讀而理出頭緒概述它:描寫女子住所表面上極其和睦莊重,而實際上卻豔麗妖冶;描寫門第家世表面上高大寬敞,井然有序,實際上已經滿目衰微之勢;描寫寶玉意淫、呆癡,卻多情而善于領悟,不亞于辛棄疾和王戎;描寫黛玉的小性、刻薄,而她對感情卻專一而深沉,堪比秦羅敷和望夫女。其它如描寫那些美女及其住所,刻畫她們散發出的香氣及華麗衣裳等,娓娓動聽令人心蕩神怡,而你想從中找出粗俗猥亵之詞,卻不可能。
雖然隻用同一種語言來表達,隻用同一支筆來書寫,而卻同時具有放縱與貞靜,悲戚與歡愉的兩種格調,這就是雙管齊下。啊,神了。這大概就是小說家中的左丘明、司馬遷吧?
然而我認為作者的寫法雖然是一筆兩意、一喉二歌,但讀者應當做到一心不亂,領會其表面文字中所隐含的真實寓意。譬如作畫,畫出三面山石,不過是為了烘托一處秀麗的山峰;看見了面前有兩條小路,幽靜美妙之處不外是有樹的地方。必須按照此意,以讀此書,才能看到書中精深微妙和隐而未露的意旨。就像水中撈月,隻為舀出清輝;仙花如雨自天而落,但願聞到它們的香氣。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悟出此書的弦外之音吧?
你或許以未看到完璧的全書為憾事,不知盛衰本是循環。萬緣無非是夢幻泡影。作者慧眼婆心,認為不必再點撥讀者就能使之恍然大悟。而千萬種領悟,最終都會渡過迷津苦海,到達徹悟的彼岸。而執着于得到完璧全書,或者以自己錯誤的臆斷誤以為徹悟真正的主旨,這樣的人幾乎沒有幾個做到開卷而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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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王華東 編輯:潇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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