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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06 22:11:26
第八回 比通靈金莺微露意 探寶钗黛玉半含酸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衆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鐘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又着實的稱贊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憐愛。鳳姐又在一旁幫着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的賈母喜歡起來。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後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老,卻極有興頭。【秋水軒:賈母愛熱鬧,有生活熱情。】至後日,又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了。【秋水軒:興盡則回,會生活,不執着,随性之人。】王夫人本是好清淨的,【秋水軒:王夫人沒熱情,去了也是應酬應景打醬油的。】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秋水軒批注紅樓夢第八回)1

寶鳳回家稱讚秦鍾 寶玉遇見門下清客

卻說寶玉因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意欲還去看戲取樂,又恐擾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寶钗在家養病,未去親候,意欲去望他一望。【秋水軒:寶玉很會替别人着想,尤其是對女生。】若從上房後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别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甯可繞遠路罷了。【秋水軒:賈政這父親做得太失敗了,兒子甯可繞路走都不像見着他。】當下衆嬷嬷丫鬟伺候他換衣服,見他不換,仍出二門去了。衆嬷嬷丫鬟隻得跟随出來,還隻當他去那府中看戲。誰知到穿堂,便向東向北繞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秋水軒:罵了世上那些喜歡攀附權貴阿谀奉承的犬儒。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賈政這兩個清客,是這德性,可見賈政骨子裡的格調也不高,至少不識人。】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着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着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秋水軒:呵呵,這語氣,這說辭,怎麼想出來的?】我說作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着,請了安,又問好,勞叨了半日,方才走開。老嬷嬷叫住,因問:“你二位爺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二人點頭道:“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裡歇中覺呢,不妨事的。”【秋水軒:嘿嘿,太了解寶玉了。】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于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秋水軒:曹雪芹給人取名真是好玩,陪聊的清客相公叫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銀庫房的總領叫吳新登(無星戥,亂稱,賬目糊塗),管糧倉的叫戴良(大量,也是不靠譜的主),買辦采購員叫錢華(錢花,花錢),起名都用諧音,又符合各自的行當,又透出這些人的品行,全都是搗糨糊不靠譜的,人如其名。】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裡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衆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鬥方兒,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寶玉笑道:“在那裡看見了?”衆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贊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麼,你們說與我的小幺兒們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衆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梨香園黛玉半含酸

閑言少述,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内,笑說:“這們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着來,快上炕來坐着罷。”命人倒滾滾的茶來。【秋水軒:薛姨媽很疼寶玉。這時候應該是真心,不摻雜“金玉”的私念。】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着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裡間不是,你去瞧他,裡間比這裡暖和,那裡坐着,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秋水軒:家常對話,真實自然接地氣!】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裡間門前,隻見吊着半舊的紅紬軟簾。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钗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绫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随時,自雲守拙。【秋水軒:低調樸實,溫柔貞靜,平易親切,但也少了明快活潑的朝氣。】寶玉一面看,一面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钗擡頭隻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多謝記挂着。”說着,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兒斟茶來。一面又問老太太、姨媽安,别的姊妹們都好。【秋水軒:圓融周詳,滴水不漏。】一面看寶玉頭上戴着缧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着秋香色立白狐腋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鸾縧,項上挂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秋水軒:這一看,和黛玉眼中的寶玉又是兩個模樣。寶钗的視線,最後定格在寶玉的玉上。怪不得後面黛玉說寶钗:“在别的東西上心思有限,在别人穿的戴的東西上倒挺用心。”而黛玉眼中,除了衣着,她最後定格的是寶玉神情氣質——“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寶钗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倒要瞧瞧。”【秋水軒:讀者也沒見過,隻是前面借甄士隐的眼,大緻知道有些字迹,連林妹妹來時也,還未細看就被寶玉摔了。】說着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钗手内。寶钗托于掌上,隻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秋水軒:實質是個蠢物大石頭,隻是世人不适,以假當真,真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後人曾有詩嘲雲:

女娲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秋水軒:時乖命蹇,末世難逃,金玉都是浮雲。】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秋水軒:一部紅樓,無非公子紅妝,世間諸事,不外愛恨情仇。】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圖畫于後。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内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迹過于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隻按其形式,無非略展些規矩,使觀者便于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 犺蠢大之物等語之謗。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秋水軒批注紅樓夢第八回)2

通靈寶玉正面圖式

玉寶靈通

莫失莫忘 仙壽恒昌

通靈寶玉反面圖式

一除邪崇 二療冤疾 三知禍福

寶钗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秋水軒:莫失本真,莫忘前塵,青埂峰下,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莺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呆作什麼?”莺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秋水軒:抛玉引金,引出一個金項圈。而這項圈,應該是舊物,是寶钗從小就戴着的,并不是特地為了配寶玉的玉而新做出來。之前也不會有這想法,薛家對寶钗的最大期望,不是和賈府聯姻,而是進宮做皇妃,寶钗進京,也是為了待選進宮,而不是為了和賈府聯姻。至于“金玉良緣”,應該是應選失敗之後提出的。

又:前回寶玉黛玉初相見,寶玉問起玉來,黛玉卻沒有東西相配。這時寶钗看玉,卻引出自己的金項圈。俗世之中,情人眼裡,就是喜歡這些小配對,就像現在人穿情侶裝,戴情侶表,結婚則有對戒等等。物事雖小,卻象征愛情婚戀。寶钗黛玉,各占寶玉名中一字,奈何黛玉無玉,寶钗有寶,怪不得颦兒要多心!然而美玉本質是石頭,黛玉前世是草木,木石前盟已定,所以黛玉得到的是今生的真情。而寶钗的項圈,是世俗之物,故寶钗得到的是現實的婚姻。】

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也鑒賞鑒賞!”寶钗道:“你别聽他的話,沒有什麼字。”【秋水軒:這才是寶钗的身份,低調持重。如果興興頭頭說:“對哦,我項圈上也刻着幾個字,和你這玉上的字是一對的!”而且馬上拿出來給人看,那就顯得輕佻眼淺,很沒教養了。就是這項圈,也是丫鬟莺兒說出來,寶钗斷不會自己爆料說出來。】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麼瞧我的了呢。”寶钗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帶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秋水軒:那些喜歡炫富裝13,全身珠光寶氣的人來看看,什麼叫低調的奢華。】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上将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璎珞掏将出來。【秋水軒:這麼漂亮的東西,藏在衣服裡,也可預見寶钗為人低調。不過當着男人的面解衣服扣子,确實不太好。】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谶。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秋水軒批注紅樓夢第八回)3

璎珞正面式

音注雲:不離不棄。

璎珞反面式

音注雲:芳齡永繼。【秋水軒:兩句話,和玉上的剛好是一對,是巧合還是故意?還是和尚故意刁難這幾個癡男怨女?】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莺兒笑道:“是個癞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錾在金器上……“寶钗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秋水軒:寶钗低調,打斷莺兒的話,不讓她繼續說。然而寶钗的低調,又仿佛在回避着什麼。】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裡來。【秋水軒:岔開話題。】

寶玉此時與寶钗就近,隻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秋水軒:再現寶钗樸素。】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寶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寶钗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秋水軒:這一轉折,結束了金玉相逢的橋段,黛玉含酸的戲馬上又要開始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秋水軒:行如弱柳扶風。】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嗳喲,我來的不巧了!”【秋水軒:打趣?取笑?吃醋?說是來的不巧,其實是特意來查崗的吧?早上和寶玉跟着老太太去看完戲,中午送了老太太回來,一轉眼不見了寶玉,肯定在寶姐姐那裡,何況前日說寶姐姐身子不太好,我也瞧瞧她去,順便看看寶玉在做什麼。如果那時候有手機,估計寶玉的手機要被打爆了。黛玉感情熱烈,膽子大。】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钗因笑道:“這話怎麼說?”【秋水軒:明知故問,卻是有點争鋒的意思。】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秋水軒:這話尖銳,又帶着醋味兒。】寶钗道:“我更不解這意。”【秋水軒:繼續接招出招】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着,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秋水軒:強詞奪理,反應很快。】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寶玉因見他外面罩着大紅羽緞對衿褂子,【秋水軒:難得寫黛玉的衣服,黛玉也少有穿紅的,還是大紅。】因問:“下雪了麼?”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鬥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你就該去了。”【秋水軒:又酸了一句。】寶玉笑道:“我多早晚說要去了?不過拿來預備着。”寶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裡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裡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鬥篷來,說給小幺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裡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秋水軒:長輩的疼愛,是真情,親情,也是招呼的禮數。】寶玉因誇前日在那府裡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秋水軒:薛姨媽是個有溫度的人,也是紅樓長輩中難得的有溫度的長輩。她很疼愛寶玉,寶玉喜歡吃什麼,想吃什麼,就都給什麼,感覺薛姨媽比王夫人更疼寶玉,也更有人味。在後面的文字裡,她對黛玉也很慈愛。反看王夫人,好像她不曾對誰真心付出過,即使是對寶玉,感覺更多是為了自己的臉面和老來有依靠。寶玉對王夫人,感覺也是敬多于親,他可以在老太太那裡撒嬌,在薛姨媽這裡要吃要喝,卻在王夫人面前中規中矩。】李嬷嬷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寶玉央道:“媽媽,我隻喝一鐘。”李嬷嬷道:“不中用!當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壇呢。【秋水軒:并不是怕寶玉喝多了傷身,或者鬧出什麼事情,而是怕擔責任,不但黛玉不喜歡,我看着也讨厭。】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隻圖讨你的好兒,不管别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着他吃,什麼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裡面。”薛姨媽笑道:“老貨,【秋水軒:罵得好!好像就她有分寸,薛姨媽就沒分寸,縱容寶玉酗酒似的。】你隻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令小丫鬟:“來,讓你奶奶們去,也吃杯酒搪搪雪氣。”那李嬷嬷聽如此說,隻得和衆人去吃些酒水。這裡寶玉又說:“不必溫暖了,我隻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顫兒。”【秋水軒:這是薛姨媽的語氣,充滿關懷。】寶钗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秋水軒:點出寶玉的學業,知識結構。】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内,以五髒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秋水軒:寶钗博學,博聞強識。】寶玉聽這話有情理,【秋水軒:這是寶钗第一次勸寶玉,理性冷靜。但是一篇酒性論,有點顯示學問,而一句反問,卻又透着教訓。】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着瓜子兒,隻抿着嘴笑。【秋水軒:這又一笑,不知又在想什麼了。】可巧【秋水軒:可巧讓黛玉逮着機會譏諷寶玉了,這小醋還沒吃完。】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秋水軒:就是鹦哥,黛玉給改了名,和雪雁對應。杜鵑啼血,符合黛玉風露清愁的性格氣質。】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秋水軒:颦兒這張嘴,真讓人又愛又恨。】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複之詞,隻嘻嘻的笑兩陣罷了。【秋水軒:因為懂得。】寶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秋水軒:因為厚道。】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别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餘,還隻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秋水軒:也就是颦兒能說這番話,強詞奪理也這麼可愛,真是“心較比幹多一竅”。】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嬷嬷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隻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鐘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秋水軒:這嬷嬷,真掃興!】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别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隻說姨媽留着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秋水軒:還是颦兒知心。前面含酸吃醋,也不是真生氣。】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哝說:“别理那老貨,咱們隻管樂咱們的。”那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勸勸他,隻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着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秋水軒:駁得好,人家開開心心地說笑,她偏來攪局,自己喝酒取樂可以,卻拿别人開涮,不讓人喝。】李嬷嬷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了什麼呢。”寶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颦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别怕,别怕,我的兒!來這裡沒好的你吃,别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裡,倒叫我不安。隻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秋水軒:真是親姨媽!】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裡小心着,我家裡換了衣服就來,【秋水軒:一邊怕擔責任,一邊又自己開溜。】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着他,多給他吃。”說着便家去了。這裡雖還有三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隻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讨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隻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秋水軒:薛姨媽有溫度,有分寸,不是一味溺愛縱容寶玉酗酒。】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飯碧粳粥。【秋水軒:不油膩,清淡解酒。】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酽酽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秋水軒:雖不是一起來,走肯定要一起走,這才是關系親密。】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呢。”說着,二人便告辭。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秋水軒批注紅樓夢第八回)4

小丫頭忙捧過鬥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将着大紅氈鬥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别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羅唆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發冠,将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将那一顆核桃大的绛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鬥篷罷。”【秋水軒:還是颦兒溫柔仔細。】寶玉聽了,方接了鬥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着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随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秋水軒:老太太沒把薛家母女當外人。】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衆人:“李奶子怎麼不見?”衆人不敢直說家去了,隻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跄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麼!沒有他隻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卧室。隻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隻寫了三個字,丢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秋水軒:晴雯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寫來,嬌憨可愛!】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裡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裡去,囑咐貼在這門鬥上,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别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秋水軒:幾句話,把晴雯寫活了!體貼盡心,又靈動可愛。】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說着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秋水軒:且看寶玉怎樣對待女生,全是溫柔體貼,憐香惜玉。】同仰首看門鬥上新書的三個字。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二回批注秋水軒(秋水軒批注紅樓夢第八回)5

晴雯笑帖绛芸軒匾 寶玉領秦鍾拜賈母

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好?”黛玉仰頭看裡間門鬥上,新貼了三個字,寫着“绛芸軒”。【秋水軒:伏怡紅院。寶玉愛紅。】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麼寫的這們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秋水軒:黛玉語氣,也很可愛!】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着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裡間炕上努嘴。寶玉一看,隻見襲人和衣睡着在那裡。寶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裡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隻說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秋水軒:倚老賣老,最是讨厭。】接着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吃茶。”【秋水軒:還是想着林妹妹。】衆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

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秋水軒:又是這李奶媽,偏她事多。】寶玉聽了,将手中的茶杯隻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仗着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養着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幹淨!”說着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秋水軒:怪不得寶玉,先是掃興,又倚老賣老吃了這個拿了那個,字作出這麼多實情來。而且寶玉也醉了,喝醉的容易被激怒。】

原來襲人實未睡着,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怄他頑耍。【秋水軒:襲人也有嬌憨可愛的時候。】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鐘,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秋水軒:襲人不愧是寶玉身邊的首席,能擔責任,顧大局,不生事。】失手砸了鐘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内還說些什麼,隻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饧澀,【秋水軒:醉态可鞠。】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着脖子。【秋水軒:襲人溫柔體貼。】那寶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時李嬷嬷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隻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标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衆人因素愛秦氏,【秋水軒:側寫可卿為人。】今見了秦鐘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并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寒熱饑飽不便,隻管住在這裡,不必限定了。隻和你寶叔在一處,别跟着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鐘一一的答應,回去禀知。

他父親秦業【秋水軒:情孽】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并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隻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風流。【秋水軒:性格風流不等于行為輕浮。鳳姐兒還“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呢。 又:秦可卿的氣質、性格,秦業是怎麼培養出來的?雖然秦可卿不是親生,不失秦業的基因,但性格養成,人的氣質,與成長環境息息相關。】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鐘。【秋水軒:老來得子,又是唯一親兒子,對秦鐘的期望之高,管教之嚴,可想而知。秦鐘的怯弱,可以在原生家庭裡找到根源。然而,秦鐘也是個“性格風流”的人,和他姐姐性格相似,跟寶玉也很像。真不知道,秦業這麼傳統的人,怎麼培養出這姐弟的。】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隻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緻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秋水軒:做什麼行當,用什麼名字,曹公筆法。】乃當今之老儒,秦鐘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隻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秋水軒:這才是世道人情,史筆!】容易拿不出來,又恐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贽見禮,親自帶了秦鐘,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後閑争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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