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懂“斷尾巴牛”，“紅浪浪的擡出去”是啥意思，一天總是貪玩好耍，滿灣子跑，也不知看人臉色，總是厚着臉皮東家走，西家竄的，對大人間的暗潮湧動無知無覺，照常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

我家是家族中唯二沒有兒子的家庭，另一家是我堂四伯家，由于四伯是石匠，農閑時可以出去掙錢，四伯娘又口蜜腹劍，“會為人”，是以他們家被劃在了另一陣營裡。

父親性格剛直，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一根腸子直通屁股丫，處處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人，勤勞而能幹，倔強而隐忍，不到萬不得已，從不與人争吵，卻得時時擔心父親出去惹事，替他收拾爛攤子。

對我們兩姊妹母親是溫和而嚴厲的，不管多嚴重的事情，甚至與人動手，母親都從不在人前打罵我們，反倒處處維護；往往會在事情解決後，晚上再行處罰，不甚嚴重的事情罰跪，嚴重的事情會被竹條打手心再罰跪。

罰跪的意圖是反省，微弱的燈光下，母親熟練地踏着縫紉機，給我們縫補衣服，時不時瞄一眼，跪在地上的我們，“知道錯了嗎？”。

我們會在“踏踏”聲中，認真思考，究竟錯在哪裡？

每每跪到小半個小時，母親會停下手上的事情，溫和的有耐心的說出我們錯在哪裡；教導我們遇事尤其不能率先動手打人，誰先動手誰輸理；在讀書的娃兒了，要學會謙讓明理，好好讀書，将來給我們家争口氣，不要學你老漢一言不合就與人杠起來等等。

母親用她樸素無華且有限的話語講述着無限的道理；那時候小，哪裡能感受得到母親對女兒寄予厚望的心情，隻是這隻耳朵進那隻耳朵出的點頭“嗯，嗯，我們曉得了”，應付了事。

四伯娘是灣子的攪屎棍，母親說她嘴裡有兩個舌頭，我家被孤立，她功不可沒，她素來喜歡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攪動整個灣子的風雲，因她而起的吵架不在少數。

就因為我家生的是兩個女兒，我家在家族中一直是豬嫌狗恨的，時不時就有人上門挑刺，同樣沒兒子的四伯娘為了轉移目标，更是沒少禍水東引我家。

在父親的無數次吵架中唯有一次來自我親三伯，為争一塊原本是我家的竹林地，他兩弟兄隻差上演全武行了，父親是被母親生拉硬拽地拉回家的，并讓他不要急躁。

我母親原則性極強，是自己的，寸步不讓，她安撫好父親，去了一趟大隊辦公室，找書記、村長主持公道，她不相信書記、村長也黑白不分。

在書記、村長的見證下那塊竹林地又回到了我家，三伯不得不把砍了我家的竹子折合成錢賠給我們，母親看都沒看他一眼，接過錢就走了，那種不屑的眼神讓我記憶深刻。

稍大一點，漸漸知事了，又一次在吵架聲中聽到“斷尾巴牛”“紅浪浪的擡出去”後，回家問母親是啥意思。

母親沒有隐瞞如實相告，意指我家沒兒子繼承家業，争再多東西也會作為陪嫁擡出去，驟然間，我仿佛長大，懂了母親這麼多年的咬牙隐忍，不與人計較，倔強的埋頭苦幹，用她瘦弱的身軀，白天搭半夜的苦苦支撐，她是憋着勁想要出口氣，讓小瞧我家的人刮目相看。

我心疼地抱着母親，“媽媽，我長大了不嫁出去，就在家給你和爸爸養老，他們有兒子，你們也有女兒呀！”

剛工作時，母親提着背包送我到村口，拉着我手，語重心長地說“女兒，記住，吃得虧才打得攏來堆，萬事别太計較；槍都打出頭鳥，别與人争強好勝；要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那時覺得母親啰嗦，如今想來這樸實的話語中卻處處透着人生哲理。

說來也怪，母親那輩的對我家圍追堵截，避之不及，後來嫁到灣子的堂嫂們卻對我家趨之若鹜，盡往我家跑，與母親時常開玩笑說笑，都說，幺老婆婆好相處。

至今，每當我遇到生活中解不開的難題，每每與母親談起，她仍然會用最簡單的道理讓我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在幾十年的歲月裡，無論我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母親用言行舉止與自身的為人處世帶給我的諄諄教誨，如果我的人生中還具備好品格的話，那都得感謝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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