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薛寶钗羞籠紅麝串》中,賈寶玉路過王熙鳳院門前,看見王熙鳳正在剔牙,這一出描寫很有意思。
書中原話“隻見鳳姐蹬着門檻子拿耳挖剔牙,看着十來個小厮們挪花盆呢”。
平平無奇一件剔牙小事,被王熙鳳整出很不一般的姿勢,瞬間寫活了她的個性。
首先,工具的不适配性。
王熙鳳用耳挖子剔牙,很奇怪。
剔牙自然應該有剔牙的工具,當時賈府中還沒有九塊九包郵的牙線,但以賈府的條件優渥、生活講究程度,也勢必有精巧的小器具。
王熙鳳作為賈府中孫媳婦一輩裡最有實權、最受寵愛、最會張羅的一位,她房中的一應物件自然是上品。
不可能連剔牙的工具都沒有。
而之所以用耳挖子替代,顯然是因為趁手。
大概率,還是挖完耳朵之後再剔牙。
以王熙鳳的身份,壓根不用自己跑去找,吩咐丫頭更換即可,但她并沒有這樣做。
王熙鳳也并不是一個怕麻煩丫頭、怕給下屬增加工作量的慈善老闆,她之所以不吩咐人去拿去換去找,不過是因為她覺得沒必要。
耳挖子剔牙,這很王熙鳳。
其次,姿勢和禮法的相悖。
賈府規矩森嚴,人人一舉一動都很有章法。
林黛玉初進賈府,第一次見王熙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人人屏氣斂息的場景中她是唯一的異類。
在大boss賈母和原來的貴客面前,王熙鳳尚且如此,如今在自己院門口,她的舉止更是可想而知。
不符合彼時“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要求,名門管家媳婦王熙鳳蹬着門站,站姿很是豪爽。
再次,特殊場合和分寸拿捏。
王熙鳳自小如同男孩一般教養,個性中不乏不拘小節的部分。
但在彼時的禮法要求之下,縱使是宗室男子、如此這般蹬着門用耳挖子剔牙,也會被認為是很“沒有教養”的舉動。
聰明如王熙鳳,道理都懂。
如此這般不守規矩,王熙鳳是否曾因此闖禍呢?
直觀層面看,答案當然是沒有。
理由也很簡單,王熙鳳有自己喜愛的動作标準,有不守規矩的種種舉動,但她非常識時務,懂得時機和分寸。
比如賈府有許多重要宴會,紅白喜事或逢年過節表面上看是人情,其實都是重要的公關場合;如此場合,王熙鳳一定不會突然來一出“用耳挖子剔牙”,她一定會做足豪門貴婦兒媳應有的做派。
比如賈母喜歡熱鬧,不願意衆人在自己面前太拘束,王熙鳳時常充當開心果的角色,偶爾“破戒”“放肆”一點點,效果或許更好,但尺度始終很微妙。
那個蹬着門用耳挖子剔牙的王熙鳳,過于鮮活的真實内心,也時常要被小心翼翼隐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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