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持家務,教養女兒,孝順婆母,他卻要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平妻!
你不仁我便不義,徐貢,看我如何收拾你!
1.
「你竟然不許?」
徐貢瞪大了雙眼震驚不已地看着我,片刻之後,他嘴角向上勾起,充滿了譏諷:「我不過是納個妾而已,何須你來置喙?窈娘,你别忘了,我才是徐家家主。你不必多言,且先拿十五貫錢來,我要為絲絲置衣。」
徐貢一直說要考取功名,可到現在他已經二十有七了,年年都參加科考,卻連續三年隻中個六等秀才,連參加鄉試考取舉人的資格都沒有。
「官人!十五貫已足夠咱家半年的花銷了。」
我從十五歲嫁入許家,當時的徐家雖然有十畝田地,可徐貢和他寡母卻被家族欺負,給他們的田地全都是無法出糧食的荒地,日子過得無比艱難。
是我找到族中耆老與他們分辯,求他們公正,換了合适的田地,再拿出自己的嫁妝補貼,種桑養蠶,養了十幾名織工繡娘,才讓生活逐漸有了起色。
可好日子才過幾天?他竟然要提出納妾?
「窈娘,你知不知你這是善妒!」徐貢橫眉看我,「我已經是秀才了,出門應酬間,誰人不是身邊有妻有妾的?你再看看你,人老珠黃……」
聽到這話,我心往下沉了沉,初嫁過來,家裡田地顆粒無收,就連他成婚時穿的新郎服都是族中兄長贈予的舊服,現在新衣上身方才幾年時光,便嫌棄我?
徐貢上下打量我一眼,略帶不滿意:「再者說,不孝有三!窈娘,我們成親已經七年了,才一個女兒,你既無所出,就不該攔着我納妾!」
我被這話氣得一哆嗦,不想再和他多言,轉身就走。
徐貢連忙跟上前:「今日放榜,我必然是要中一二等秀才的,明年就可參加鄉試,高中舉人老爺……」
說得就跟真的一樣,我冷冷回一句:「那我提前恭喜未來舉人老爺。」
等你中了再說!
徐貢拉住我,又說約了曹公子喝酒,讓我先給他一貫錢,我自然不肯。
我們便僵持起來。
婆婆聞風而來:「貢兒!」
她一下撲到徐貢面前,心肝肉地喊個不停,時不時又拿眼睛來剜我。
婆婆身後的溫嬷嬷懷裡抱着一個錦盒匣子,看到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婆婆從嬷嬷手裡拿起匣子就往徐貢手裡塞:「這個拿去典當換些錢來花用。」她白了我一眼,「娶妻當娶賢,瞧你娶的這個好媳婦!」
看着他們匣子裡的金钗,我怒從中來:「這個金钗是我的,你們竟然偷拿?」
那是我特意打造的準備送給母親的生辰禮物,他們居然從我妝奁裡偷了出來!
「你嫁入我家,你的東西就是我的,什麼偷拿!兒媳,話不要說那麼難聽。自己穿金戴銀的,委屈爺們兒連應酬錢都不給,這般不賢惠,還有臉在我徐家?」
婆婆說着撩開裙擺,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鼻涕齊飛:「我的兒好命苦啊,娶媳不賢啊,我頭上都才簪銀子,一輩子穿麻吃糠……」
一旁的溫嬷嬷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連忙過去攙扶,路過我身邊的時候,壓低聲音快速道:「少夫人别往心裡去。實是那被安置于外室的婦人忽然有了身孕,不适合再待在百花樓,公子才心急要納入門。」
溫嬷嬷跟我說這些,是因為有次她在鄉下的孫子病重,我幫忙找了大夫,又出了診金和藥費,她一直心存感激。
百花樓?
那是鎮上最大的青樓!
我隻覺得腦袋嗡嗡的,忽然間覺得我在徐家這麼久,全然就是一場笑話。
2.
我回屋,轉身就看到屋裡的妝奁裡空空如也。
我院子服侍的小丫鬟委屈巴巴地說道:「剛才老夫人沖進來,見到什麼就往口袋裡揣。我不讓她,她還打了我一巴掌,還把小姐也弄傷了……」
我看着丫鬟臉上的五指印,又忙檢查女兒身上。女兒躲着哭道:「疼,疼……娘親,我想去外祖母家……」
女兒徐璋才四歲,因為是個女兒,所以夫君與婆婆很不待見,取個名字也含有期盼兒子意思。
引璋弄瓦,還真是個好名字啊!
我抱起女兒,才發現她脖子上原本挂着的外祖母送的金項圈沒了。
「囡囡,你的金項圈呢?」
女兒撇撇嘴,委屈得眼淚嘩嘩流,怯生生地說道:「祖母說我年幼,不該戴金項圈,所以也扯去了。娘親,你能不能幫我要回來啊。還有外祖母送我的珠串、荷包……」
孩子的東西也搶?
我忙松開女兒發髻看,果然看到裡面有塊地方都能看到頭皮了。
一股血直接往頭頂上沖,平日裡該給的錢,我一文不少,便是家裡花銷也都是依靠我開辦的繡房。他們欺負我也就罷了,連我娘家送給女兒的東西也要貪!
我憐惜地在她額頭上親了又親:「好囡囡,别哭,我讓小翠帶你去糖果鋪子買饴糖回來吃,可好?」
女兒眼睛裡還噙着淚水,卻揚起嘴角笑了。
看到她這樣,我越發地感覺辛酸。
看着小小的女兒,我第一次生出一個念頭,我要離開這裡!
我受辱委屈也就算了,可我的孩子也跟着我過這樣的生活!囡囡才四歲就被欺負成這樣,日後更不知道要遭受什麼折磨!
徐家母子欺人太甚,将我們母女視為他們的物件,随意欺辱打罵,憑什麼?
但我不能被休,休書便是将女人的臉面放在地上踩,我什麼都沒做錯,要休也是我休他們。
所以,我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和離!
我要和離!
這個念頭一下如同火山噴湧,一發不可收拾!
我思忖一番,便讓小翠和女兒的姆媽收拾東西,把女兒先送到我娘家小住,緊跟着,我也出了門,先要去會會那個叫絲絲的女人,還要去我的繡房見我的織工和繡娘們。
3.
我在青衣巷有間小院,那本是我的嫁妝私産,卻不想現在被他用來金屋藏嬌。
絲絲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了。
她長得我見猶憐,尤其一雙眉眼含羞帶怯,可藏于深處的,是曆練多年的精明與算計。
見到我,她不徐不疾地行了個禮:「見過夫人。」
「你想嫁入徐家?」
面對我的開門見山,她也直截了當:「是!」
「可我容不下你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
絲絲莞爾一笑:「隻要夫人點頭,要絲絲做什麼都可以。」
「哪怕是讓你放棄這個孩子?」我冷笑,「隻怕你轉頭就會去找徐貢哭訴,我無容人之量,上門挑釁羞辱于你,甚至還害你驚動了胎氣,沒了孩子!」
她眼中驚詫之色一閃而過,嘴上還不承認:「夫人在說什麼?奴婢萬萬不敢。」
我悠然坐在首位,淡淡道:「你現在住的小院是我的私産,徐家的萬貫家财亦是我七年一針一線攢起來的,你以為徐貢是個金龜婿,可實際上他不過是個貼着金箔的假豪紳罷了!絲絲,你是聰明人,該明白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的話,徐貢不是上選!」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請夫人指教。」
孺子可教,我滿意地笑了笑,才細細說與她聽……
4.
回來之後,我匆匆地來到婆母的院子。
正屋門未關,一眼就看到她坐在桌前,桌上堆了一堆從我那兒搶來的東西。
「瞧瞧這對玉耳墜,多好看。」
她拿起在耳邊比劃比劃放下後,又拿起女兒的金項圈往自己脖子上戴。
「這金項圈成色可真好啊,上面還鑲嵌了紅寶石呢。一個小娃娃居然穿戴得比我還要好,真是暴殄天物!你看我戴着是不是比她好看啊……哎,你搶我東西幹嗎!」
我沖過去,一把将婆婆手中的金項圈和金手钏搶了過來。
我壓住火氣道:「我和囡囡丢失的物件原來都被婆母找到了,兒媳在此謝過了。幸虧找到了,否則我以為家裡出了小偷,正打算讓人去衙門呢。」
我招呼丫鬟過來收東西。
丫鬟早有準備,手裡擰着一個籃子,聽我吩咐一個箭步沖上來,把東西往籃子裡拂,拂完之後,蹲個萬福轉身就跑。
看着桌上空空如也了,婆婆這才反應過來,尖聲怪叫道:「把我的首飾還回來!」
溫嬷嬷快步上前,拉了婆婆衣袖一把,在她耳邊低語一句:「那些是少夫人的東西,還有親家送的,要是鬧到報官就不好看了。」
聽到這話, 婆婆一臉怒容,不情不願地把話頭吞了回去。
我強忍着憤怒:「特來告知婆母一聲,囡囡外祖甚是想念她,差人把囡囡接過去小住了。」
說完我便轉身,一刻也不想與她多待。
婆婆見我擺臉子,登時大怒,幾步追上來要拉扯,我往旁一側身,堪堪避過。
這時徐貢出現在了門口,正沉着臉往這裡走,臉色如同鍋底灰。
見他模樣,我頓時明白了,他此番又未考上。
看到兒子回來,婆婆一下撲過去:「兒啊,你媳婦欺負我這個老婆子啊!你父親去得早,留下我這個老婆子人人都能欺負啊!」
徐貢看着我,一腔邪火正無處發洩,「孟窈娘!你竟敢不孝婆母?」
他說着不由分說,揚手對着我就是一巴掌。
我耳朵嗡嗡直響,梗着脖子,雙眸赤紅,死死盯着他!
溫嬷嬷眼見不對,連忙過來攔住徐貢:「少爺不可啊!您是秀才老爺啊,怎可輕易動手,有辱斯文啊!」
徐貢憤怒地甩手拂袖:「孟窈娘,你今日是去見過絲絲了?」
原來這一巴掌是為了那個女人。
「是又如何?」
徐貢冷笑連連:「我告訴你,你這個毒婦,竟敢威脅恐吓,原本我還打算給你留幾分顔面,孟窈娘,現在我要娶她,我要她做平妻!」
「你要娶她為平妻?」我譏诮一笑,眼神淬了寒霜。
「是!」
徐貢被我看得不自在,說着轉身對着徐母痛哭:「母親,絲絲是個多好的女子啊,她懷了我的孩子,如今卻被這個毒婦所妒。我不娶她,如何對得住她對我的一片真心啊。」
恰在此刻,我擡頭看到不遠處,心腹嬷嬷站在門口沖着我點點頭。
很好,人都到了。
我淡淡道:「你不用娶她做平妻,完全可以作為繼室正房。徐貢,我要跟你和離!」
聽到這話,徐貢和徐母愣住了。
「什麼和離?」
我平靜地坐在凳子上:「我們和離,我隻帶走我的嫁妝和囡囡,還有繡房,剩下的都給你。」
徐貢還沒反應過來,徐母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眼珠子一轉尖叫起來。
「你要帶走嫁妝和繡房?做夢吧!囡囡我們不要,你要離開可以,嫁妝留下,我兒給你休書一封,下堂去!」
徐母的尖叫聲叫醒了徐貢,他幾步從門口進入正堂。
「你發什麼瘋病?那些東西都是我徐家的,你居然想要拿走?開什麼玩笑!我母親說得對,你隻配我休書一封,做個下堂棄婦!」
我站起身來,挺直脊背,往外走去:「既然說不攏,那就找個地方好好說道說道吧。」
徐貢攔住我:「孟窈娘,你什麼意思?」
「我請了耆老宗親來,此刻他們已經到了門外。」
徐貢怪叫起來:「你憑什麼請他們來?我告訴你,你七年無所出,不孝婆母,不許納妾,心生妒忌,七出你已占三,我……」
我已不想與他廢話,徑直往正廳而去。
5.
正廳處,宗族耆老都來了。
自繡房的收益不錯後,每年年節前,我都會懂事地拿些花紅給他們以做「孝敬」。
方才我讓丫鬟小厮分别去把這些「德高望重」的宗族耆老們請過來的時候,他們以為今年提前分紅,一個個跑得可快了。
到了正廳門口,看到年紀最大的徐家族長正和衆人說笑,我深吸一口氣,醞釀好情緒,然後快步邁進,眼含熱淚,徑直撲跪過去。
「族長!您要為我做主啊!」
衆人見狀吓了一跳。
徐老族長連忙來扶我:「快起來,發生什麼事了,起來說話。」
我卻不肯起身,隻是擡頭向着他哭訴,正好讓他看見我臉上那個無比清晰的巴掌印。
「窈娘,你這是怎麼了?誰把你打了!」
他話剛說完,徐貢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孟窈娘你給我回來!」
但看到族長的瞬間,他嚣張的氣焰頓時被掐滅,就像是正在狂吠的狗突然夾起尾巴,焉不拉幾的。
「……族伯,您來了?」
徐族長曾經中過舉,自诩文人,便是手上在龌龊,面上也得扯尺布頭遮掩。
徐族長積威猶在,坐在正堂中間:「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站在族長下首左側,躬身一禮:「族長,我要與徐貢和離!」
立在右側的徐貢憤然轉眸:「你做夢!要離開徐家,隻配一紙休書!」
徐族長和衆人皺緊眉頭看着我們:「怎麼就鬧到和離休妻了?」
我泫然欲泣道:「族長和各位耆老們大義,實在是沒辦法過下去了,徐貢要納妾!」
聽到納妾二字,衆人面色一松,在這些人的眼中,男子納妾乃是風流之舉,我這般大鬧反而顯得我不賢了。
「隻是納妾啊?」
「這也沒什麼大事啊。」
「窈娘,你大度些,他納妾了,家裡不也是你做主麼。」
看到耆老們态度松動,徐貢暗喜,說道:「就是啊,也不是什麼大事。衆人皆知,窈娘嫁入我徐家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尚未誕下一子,不孝有三,我也不能讓我徐家無後啊,是吧!」
看到衆人點頭,徐貢笑了起來,對着衆人拱拱手:「多謝諸位叔伯的理解。」
我冷笑起來:「諸位耆老,當初徐家日子過得并不寬裕,這七年時間,是我拿嫁妝來種桑養蠶,購田置地,招聘織工和繡娘,開辦繡房,這才有了今天。而徐貢……」
我轉身看着他:「我生下女兒才幾年,徐貢就要納妾,哦不,剛才在裡堂,徐貢說不是納,而是娶,他要把那個叫作宋絲絲的女子娶為平妻。
「我不同意,徐母便和徐貢商議休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請來諸位耆老為我評評理。徐族長,您當年可是貴為舉人老爺的,自然是熟讀律法的,律法有雲:良賤不得為婚!
「諸位可知那絲絲姑娘是何出身?」
聽我提及絲絲的出身,徐貢頓時紅了臉,連忙辯解道:「絲絲乃是良民!」
我轉頭看着他:「是嗎?你确定?」
「當然,還是我與她贖的身,我自然知道!」
看到徐貢自己把話說出來了,我步步緊逼:「從哪兒贖的身?」
「……百花樓!」
「是啊,徐貢,你好生厲害,自己一文不出,拿妻子的嫁妝錢,以自己的秀才之身求娶青樓女子為平妻。」我譏諷冷笑,「這便是你徐家好教養!」
百花樓是鎮上有名的青樓,此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觑,就連徐族長也直皺眉頭: 「徐貢,你這是要做什麼啊?」
徐貢狡辯:「宋絲絲雖出身百花樓,可她潔身自好,是個好女子,而且我也隻納為妾,沒什麼啊。」
衆人一聽又來勸我,不過是納妾而已,不要因為小小妾室而壞了夫妻情分……
今日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早就撕破臉了。
我站在徐族長面前,言辭懇切:「族長明鑒。我與徐貢早已沒有夫妻之情,再繼續下去不過是怨偶而已。今日之事,亦不是我得理不饒人,因為實情并是如此,我手中的證據便是将官司打到衙門也是可行的,我沒有去,而是向諸位耆老分說一二,這是為着保存徐氏家族的顔面。」
徐族長見我态度堅決,猶豫道:「你有何證據?」
我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絹布來,呈于衆人面前。
白絹黑紙,開首就是一阙極具溫柔缱绻,媚豔酥麻的賦,不得不說,徐貢的才華全都消耗在這些淫詞豔曲上了。
不過在這張絹布的末尾,卻清晰無比地寫着一句,他承諾要娶絲絲入徐家,同時在最後還蓋了他的私印。
「這約摸就是徐貢寫與那宋小娘子的婚書。妾為納,可是隻有妻才用娶字。有此憑證,我便可去衙門告你!别忘了,你雖是六等秀才,可終究也是讀書人!」
看到婚書,徐族長氣得全身發抖:「徐貢,這可是你寫的!這樣的曲賦簡直丢盡了讀書人的臉面!這麼多年的書,你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這不是我寫的!」徐貢連忙分辯。
他不承認,很好!我早有準備,就是要讓他辯無可辯!
丫鬟捧出一件絹料中衣來,我抖開衣服,隻見中衣的背後被人用利剪剪缺了一塊,而缺失的部分正好是絹布的大小。
「這是徐貢的中衣。」
我又拿出徐貢讀書時寫的文章手劄來,其字迹正和絹布上的一緻無二。
「這是徐貢的筆迹。」
然後我拿出一塊私章來,在白紙上蓋上,恰好和絹布後面他的私印也是一樣。
「這是徐貢的私印。」
徐貢慌亂地看着這些東西,指着我道:「窈娘,你……」
「怎麼徐貢,你想說這些東西不是你的?」
「是我的,可是……」
我立時截口:「這賦難道不是你寫的?衣絹不是你的?私印不是你的?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我可以帶着這幾樣東西去衙門擊鼓,你信不過耆老們,那就讓通判大人來裁判吧。」
若是告到通判大人那裡,徐貢便是觸犯了律法,不挨幾闆子是不行的!更何況,要娶青樓女子為妻傳出去,徐氏一族的臉面就丢光了。
徐族長:「不可!如果去了府衙,實在是太過丢人!徐貢,這些東西是不是你的?」
在衆目睽睽之下,徐貢臉色發白,艱難地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他想說這些都是他的,可是唯獨那絹布後面的承諾求娶不是他寫的。
因為,那句話是我在見過絲絲之後親筆添上去的。
6.
在青衣巷,我細細地向宋絲絲說明了我的計劃。
「宋娘子,你是青樓女子,你可知律法言明:若妄以奴婢為良人,而與良人為夫妻者,杖九十。便是你進了徐家為妾,也還是奴婢身份,我婆母兇悍潑辣,更是難伺候,你就算嫁入徐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當然,你若執意要嫁,我不會阻攔,可我已經打定主意與他和離,我的嫁妝,包括這些年經營出的繡房,我都要帶走,到時徐家隻剩一個空架子,你嫁過去也沒好日子過。
「但你若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證日後為你尋一處好人家,雖然隻是妾室,卻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不必再颠沛流離,居無定所。」
我一直盯着宋絲絲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宋絲絲在百花樓裡早就練就一身長袖善舞,趨利避害的本領,想清楚後立刻向我投誠,拿出了徐貢寫了曲賦的絹布做投名狀。
「絲絲全憑夫人做主。」
我拿着絹布,冷笑着看上面的曲賦,問道:「你若聽我的對付徐貢,那孩子怎麼辦?」
宋絲絲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肚子:「孩子是騙他的,不這麼說,他又怎會替我贖身?」
果然也是個聰明的女人。
去繡房的路上,我模仿徐貢的筆迹,在絹布後面寫下了承諾要求娶絲絲為妻的那句話。
不過,光憑借着這幾樣東西要達到和徐貢和離的目的,還差一把火。
7.
我對着徐族長一禮:「既然我與徐貢夫妻情斷,勉強下去也是怨偶,還請族長和諸位耆老做個見證,同意我和徐貢和離吧。否則,官司打到衙門,就是絕婚,大家臉色也都顔面無光。」
我深知徐氏一族慣于敷衍了事,便把話說得更絕了一點:「隻要鬧到衙門,日後徐家人走在外面,人人都會說,你們為了一個青樓女子鬧得原配和離,枉顧理法,絕情無義!因為徐貢一人之事,害全族人背上罵名,族長您說,值得嗎?」
徐族長黑着臉,冷聲道:「徐貢,既然如此,你和孟窈娘還是和離的好。你這些東西亮出去了可是觸犯律法的,你要是驚動了通判那邊,說不得你秀才之名都保不住!難道你不想繼續科考?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是啊,這件事錯在徐貢,還是和離吧。」
「你不能讓徐氏家族跟着你丢臉,好聚好散的好。」
大家都不想丢人,見我梗着脖子堅持要和離,也都幫腔起來。
徐貢被族長最後幾句話點醒了,就算他知道後面一句話不是他寫的,可他與青樓女子的事鬧開了,總歸是不光彩的。
看着大勢已去,他咬牙道:「好!和離就和離。」
徐母一聽,一把拉住兒子的手:「不能離,你隻能給休書。」
徐貢低聲勸說道:「那些東西要是被通判看到了,我以後怎麼辦?」
「和離之後,财産怎麼分啊?」徐母眼中滿是貪婪的光芒,「孟窈娘,要和離也行,你現在就走,我家容不下你。」
我道:「那就請簽下和離書,我隻要女兒和我帶來的嫁妝,還有我辦的繡房。」
婆婆不肯給:「呸!同意你和離,就已經很給你面子,你還想要嫁妝,做夢!那是我徐家的東西!」
我冷笑道:「徐貢,你也是讀書人,貪墨妻子嫁妝的事,要是傳出去,你如何自處?」
「是啊,徐才子啊,你這樣不太好吧。徐家可從未有過霸占婦人的嫁妝,你别給徐家人臉上抹黑啊。」衆人七嘴八舌地言語起來。
徐貢被我一激,面皮發紅就要分說。
徐母連忙攔住他:「不可以!有了繡房我家才有今天的生活,她的嫁妝可以給,繡房不能給!再說了,那繡房可是修在我徐家土地上的。」
我早曉得他們不會放過繡房。
這些年來,他們不事生産,根本就不清楚,繡房說白了,就是一個容納織工織布,繡娘繡作的地方。
換個地方,同樣可以做。
可是這種桑養蠶的地方,卻從來都不在繡房裡。
蠶房和桑樹都種養在随我陪嫁而來的山地裡,而這些陪嫁現如今我都已經拿到手了。
繡房是我用來迷惑他們的煙霧彈,我要的從來都不是繡房!
8.
他們眼睛隻在錢上面,連女兒都沒争過一二,更讓衆人看清楚了他們的面目。
徐貢猶豫片刻,答應下來:「好!繡房留下,其他你拿走吧。」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我隻帶走我女兒和我自己的嫁妝。女兒以後跟我姓,你也寫一份切結書來。」
「一個丫頭片子賠錢貨,誰稀罕!兒子,給她!咱們以後生兒子。」徐母得意洋洋得很,在她看來,把女兒丢給我,将來還能少貼一份嫁妝。
當着衆人的面,徐貢與我簽下了和離書。
他簽完之後,有些詫異地看着我,似乎覺察出了我在算計他。
他一手壓在兩份和離書上:「等等,你把繡房交出來,再拿和離書。」
「繡房我現在就給你。」
當下,我就讓小厮去找繡房的管事和衙門的主簿先生來做見證。
同時,當着衆人的面讓丫鬟們把我的嫁妝收拾妥當裝箱上車。
繡房管事手裡拿着繡房的房契,當着衆人的面把房契交給徐貢。
「徐官人,這個是繡房的地契和房契,繡娘和織工都已經在外面等候了。」
主簿先生立下字據,雙方簽字。
看着繡房的房契和地契,徐貢露出貪婪的笑意來。
徐母也很是得意:「兒啊,以後你一定要再娶一個賢德淑慧的妻子,别像孟窈娘這樣!
「孟窈娘,你一不賢惠,又生不出兒子。以後日子過不下去了,讨飯如果路過我徐家門口,大可敲門,我賞你一文兩文的,也不是事兒!」
看着他們得意洋洋的模樣,我心中隻想笑,徐貢,你現在笑吧,一會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手裡緊握着和離書還有我的嫁妝單子,原來身為自由身後,連呼吸都要暢快幾分。
「好了,我孟窈娘如今與徐家再無瓜葛,你們進來吧。」
我話音一落,管事就帶着織工和繡娘們走了進來。
從我開辦繡房以來,徐貢隻管要錢,從未插手繡房的事,現在他覺得自己當家做主了,厲聲道:「吳管事,以後繡房的事你且向我彙報。我是繡房的東家了!」
管事對着徐貢一鞠,笑意不達眼底:「徐官人,我特來請辭。」
徐貢一愣:「什麼意思?」
後面的織工和繡娘也齊齊開口,話卻沒那麼委婉:「我們都是平頭百姓,可不是你徐家的奴仆。我們想跟着誰幹,就跟着誰幹!你們母子二人素來刻薄寡恩,如同吸血水蛭。今日請辭,麻煩你們把工錢結算了。」
徐貢沒想到他們齊齊逼迫,手裡的房契還沒捏熱,就氣得發抖。
徐母立馬罵道:「你們落井下石啊!我憑什麼給你們工錢,要錢去找孟窈娘!」
我轉眸冷笑:「徐貢,主簿先生和衆位耆老尚未離開,你讓他們評評理,如今繡房的東家可是你,憑什麼問我要錢?」
主簿皺眉不悅:「徐官人,剛才可是你說要繡房,才請我來寫文書立字據的。既然這繡房與孟娘子無關,為何問她要錢?」
徐貢當着主簿的面不好拒絕,漲紅着面皮攔住母親:「好。這錢我給!母親不要多說了,明年我還要科考的,等我考上了,何愁這錢掙不回來。」
徐母咬牙切齒地把錢拿出來發了人工,她掏錢時心疼得直抽抽,那表情可精彩了。
9.
離開徐家之後,管事立刻帶着織工和繡娘來找到我。
「孟娘子,這個徐貢簡直太可惡了。幸好你提前跟我們打了招呼,我們以後還是跟着您!現在繡房裡除了老舊的工具就是一個空屋子,他們拿在手裡,也不知該如何操作。」
管事笑盈盈地看着我:「孟娘子,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
「如果我重開繡房,你們會跟着我嗎?」
「當然!」衆人齊聲答應。
「孟娘子這般能耐,跟着你,我們心裡踏實。如果手頭緊,我們可以緩些時日再拿工錢都可以。」
「對啊,我們剛剛結算的工錢,你需要可以先拿去的。」
說着,衆人齊齊把從徐家領到的工錢丢往我懷裡塞。
「别擔心,便是和離了,也隻會是徐家的損失,我們相信你!」
聽着衆人溫暖的話,我笑得眼睛濕潤。
和離了,意味着我可以重新開始了。
當下我安置妥當了織工繡娘們,與管事一起找了工匠,重新打造一批最新的織布機,又找到了染坊訂制全新的繡線。
當年我嫁妝不少,全都補貼了徐家,可繡房生意紅火之後,我便将自己的嫁妝一一贖回來,有這些嫁妝在手,正好是我的起步資金。
我收攏了手裡的财産,盤算了一下,除去栽種桑樹的山林之外,我把其他的田地,包括宋絲絲住的那小院子全都變賣,重新租了一間臨街的鋪子。
鋪子後面有個不小的院子,找人修葺一番,正好可以作為新繡房。
這些年繡房的生意都是我親自經營的,其實整個繡房最有含金量的,便是我手裡的人脈與關系。
可笑徐家的人還天真地以為錢是自己長腿從繡房裡跑出來的。
10.
和離的第二天,我就找到通判大人,細細禀告我和徐家和離之事。通判很是意外我竟然親自來此,把和離的事揭開來。
有些事可以背後議論,卻很少有人直接面對的。
「你這樣的身份,不怕以後别人诟病?」通判雖然同情我,卻還是怕我有這樣的過往以後會被人瞧不起。
雖為和離人,實非我之過。
我挺直脊背,認真道:「大人,夫子教書授業,期望徐貢能高中,然而他自己不思進取,流連煙花之地,數年不曾及第,難道能把罪過怪給夫子嗎?我侍奉公婆,教養女兒,照顧丈夫,他卻要另娶美嬌娘,為此不惜休妻,我争取和離,實在是迫不得已。」
「徐貢的事,主簿回來就告知于我了,這樣不學無術的人難堪大任,孟娘子放心,他永遠都隻能是個六等秀才了。對了,你自己新開的繡房可取名?」
「自強繡房。」
通判大人扶手大笑:「君子以自強不息,孟娘子乃女君子,好名字!」
開業當天,通判大人親自送來了匾額,同時還把衙門和他府上布料、繡活全都交托給我。
而有通判替我開了一個好頭,以前和我合作的商鋪也紛紛恢複與我的合作。
我搶走了徐貢的主顧,也讓織工與繡娘特意針對徐氏繡房,他們出什麼花樣,我們也跟着出,還要繡得比他們更精美,價格更便宜!
而徐家,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經營繡房。他們沒有自己的桑蠶,隻能高價購買,這樣一來,利潤就不多了,隻能低價請了織工和繡娘,再加上他們為人苛待,工人們怎肯認真做事。
而我聘請了繡活更好的繡娘,認真研習繡工,做到更精更細。
相比之下,我的生意越來越好。徐家則逐漸落敗了。
徐貢還不知宋絲絲根本沒有懷上他的孩子,照樣把她納入府中。而宋絲絲暗中與我聯系着,在徐家作天作地,鬧得天翻地覆。
因着生意我認識了一位商賈,為人還算和善,便介紹給了宋絲絲。後來聽說,她卷走了徐家的大部分錢财跑了,又更名改姓嫁給了那位商賈做妾,日子倒也自在。
而徐家,我已經懶得再打聽了。
我每年都會把新做的繡品贈予通判夫人,通判夫人感慨我的繡作花樣配色精美異常,且又與衆不同,每次赴宴都會穿戴上。
這樣一來,她便成為了我的活招牌。
娘家一開始不願意接受我和離的消息,可看到我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女兒囡囡長得聰明可愛,她們如今歡喜得很,再也不糾結我和離之事,反而直說,和離得好!
11.
三年後的一天,我剛從知州府談妥了一筆大生意,回家的路上見到路邊有兩個乞丐,模樣身形像是熟人。
吳管事看了片刻,然後匆匆忙忙地跑過去,往他們碗裡丢了兩文錢。
吳管事眼底帶着壞笑,高聲道:「哎呀,這不是徐官人和徐夫人麼,你們怎麼落魄至此了啊?
「我可記得,當初你說孟娘子乞讨路過你家門口的時候,你會打賞她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打臉來得奇快啊。不用謝我,這兩文錢是孟娘子打賞的。」
說完,他歡天喜地地跑了回來。
馬車動起來,我聽到後面徐貢嚎啕大哭的聲音。
「窈娘,我錯了!娘子……啊,呸呸呸……」
馬車飛快,四蹄揚起無數塵土和新鮮馬糞全都落進徐貢的嘴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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