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姑娘”原名文靜。她就住在我的老房背後。是我小升初的同學。
她一出生,一隻手上就多餘了一個指頭。這個指頭如一隻醜陋的蟑螂,趴在手掌上。所以,上學的時候,她就有了這個綽号。這個綽号一直伴随了她二十幾年,直到出嫁到安徽省蚌埠的某個鄉村。
我們喊她綽号,她一點也不惱。往往是笑笑地答應着,如一隻蝴蝶,張開了翅膀飛跑過來。多年以後,我也得到“棗核”這樣地賞賜,我和那個人翻了臉,這才理解了綽号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有時候,我想起這個問題問她,“喊你的綽号,你不生氣嗎?”她搖搖頭,“生氣了,你們就不和我玩了。我就沒有朋友了。”
六指很安靜,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整個春天,我們在竹竿上綁了彎鐮,勾椿芽,或者提了籠子捋白色的槐花。她像一個跟屁蟲一樣,幫我們提籠子,拿衣服。有時,我會爬上樹。她在下面歡快地撿拾着我勾下來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整理成一小把一小把,擺放的很整齊。到了冬天的時候,她将地裡遺留的包谷岔,包谷杆撿拾回來,燒柴,邀請我們去吃她做的飯。
她的母親因為哮喘長年卧病在床,所以,她從小就會,上坡種地,洗衣服,做飯。像攤韭菜餅子,洋芋坨面,槐花拌麥飯,麥仁稀飯,洋芋糍粑,烙油馍等,沒有她不會的。有時候,她會帶幾個軟面柿餅,或者是幾條腌制小魚到學校,凡是要好的朋友,都可以分到一星半點的美味。
我們在作文裡,稱她為美味多多。更多的時候,我們是這樣使喚她的:
“六指,去,把毽子從牆的那頭給我撿過來。”
“六指,我的下午作業忘記做了,你給抄寫一下。”
“六指,下星期運動會,記着給我提壺。”
這些,她都會答應,并且盡力地滿足每一個人的需求。
似乎有很多的力氣沒地方發洩。
六指發育的很慢。
初三快畢業的時候,她依然留了披肩發,個子還是一米五幾,胸前沒有一點變化。聲音還是奶腔。
她的學習成績,也不緊不慢地跟着我們。似乎永遠要和我們在同一起跑線上。
我沒有考上大學,回了鄉村。而她,就差了三分,本來也沒希望了,誰知商洛師專補錄,她又有了機會。體檢時,她被無情地刷了下來,哭泣着回到了鄉村。
“這是命。啥人啥命。”我安慰她說。
沒事時,我去她家打牌,下棋,和她一起上坡砍柴,放牛。
漸漸地,村裡有了我倆的閑話。
父母害怕我們日久生情,真的相愛,就果斷地在洞底給我找了一個對象。我先後五次談了戀愛,都以失敗而告終。
每一次的愛情故事,我都會對六指去講述。她撐着下巴,很認真的聽我講完整個過程,然後給我分析失敗的原因。就像每次寫作文一樣,她的條理清楚,邏輯性很強。
每次失敗後,我都會想起六指,心裡說,如果我向她求婚,結果會怎樣?可惜,這樣的話,隻适合我日記裡說說。一想到她的多餘的那個指頭,我害怕我的孩子也會那樣。
有次,我們在山坡上坐着,初夏的陽光暖暖地照着我們的心房。
六指折了一朵花,在嘴邊慢慢地嗅着,“小紅,我真是羨慕你,談了那麼多次戀愛。”
“那些男的都死啦,沒有一個人給你寫過情書,說過愛你之類的話?”我望着她的眼睛,問道。
她搖了搖頭,臉上劃過一絲憂傷。
仔細想來,六指還是有一種美的。這種美,像是林黛玉和史湘雲完美地結合的美。微胖的身材,長長的睫毛,大眼睛,薄薄的紅嘴唇。
也許是為了撫慰她一顆受傷的心,有一天,我把99封情書抄給了她一首,說很早就認識她,很想和她做朋友,如果她有心,就在每一個星期六下午的濱河岸邊,具體地址是第三棵大槐樹下見面,不見不散。然後在信封上寫上知名不具寄給了她。
這封信,她自然和我看了,并且問我的意見。我說可能是誰在開玩笑。但是,她很高興地去了幾次,然後沒有音信,就放棄了。
我比六指早一步結婚。
六指結婚時,已經26歲了。一個外地的人來修雨傘,補盆子補膠桶,住在她家。這個外地人三言兩語就煽動了她,然後在一個雨夜,帶走了她。
他們結婚後,六指才知道對方結過婚,還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從此,六指再也不給我們任何消息。她的娘家要去找她看看生活得如何,每次都被勸說掉了。說來回花錢,等她日子稍微好轉了,她會回來的。
這以後,我也四處打工,東奔西走。每次回到家後,我問父母六指的消息,都是平安,很好幾個字。我去她家問情況,她的父母說:
“她已經有了第二個孩子了。是個男孩,名字叫意嘉。”
我懷疑那個詞,應當是“憶家”。
我和六指再次見面,已經是三十年後四月的一個清晨。我當時正在河邊閑轉。她回了一趟故鄉。帶着她的一個小女兒。
我和她一起坐在房後的青石闆上,細細地回憶我們的青春時光。這時候我們都有了白發和皺紋。
“小紅,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轉了話題,“上學那時候,其實我應該可以學習很好的。我每次考試,都故意少做一道題。”
“啊,你傻啊。這樣不很可惜嗎?”我張大了嘴。
“就為了能和你們永遠呆在一起。我害怕新的環境,再遇到新的同學。”她笑了。
“那你一個人跑那麼遠,不是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嗎?”
“我慢慢地适應了。我總有一日要要長大的。”
“嗯。也是。”
她又問了我的一些情況,知道我已經離了婚,感歎了幾句,然後把手揚了揚,“你沒發現我的手,早就不是六指了?”
我去看她的手。那個指頭已經沒了,可能做了手術。
但是,現在的她好陌生,完全不是我記憶裡的六指姑娘了。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就感覺被一隻蜂蟄了一般,莫名其妙地疼了起來。春回,而我們卻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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