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出版業的,相信無人不知企鵝蘭登。它的出版物和周邊産品,以高顔值著稱。早年書籍封面千篇一律,西方人甚至需要自己拿着書頁到訂書人那裡去定制毫無特色的封面,而現在,書封的顔值,已經能影響一本書,能被多少人打開。
9月底,企鵝蘭登美國創意總監保羅·巴克利來華,我們借此機會和他聊了場天。來看看吧,這隻來自大洋彼岸的“企鵝”,為何能俘獲了全世界人的芳心?
保羅·巴克利,企鵝蘭登美國創意總監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呂婉婷
如果有機會和保羅·巴克利聊天,你可能也會感慨美國人打破陌生人見面的“僵局”的天賦:“你的眼鏡很好看,我說真的。”“哈,謝謝巴克利先生,這附近剛好有個大眼鏡城,你可以去換一副。”“不了,亂花錢我太太會不同意的哈哈。” 在從事書籍設計師工作之前,巴克利是一名自由插畫師。從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畢業後,他接到了幾份大雜志的委托,事業開展得一帆風順。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自由職業的節奏。24歲那年,巴克利休息了三個月,去伯利茲和危地馬拉進行公路旅行,回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交不出紐約布魯克林住處的房租了。 當時有朋友告訴他,美國企鵝蘭登的藝術部正在找初級書籍設計師,巴克利雖然沒學過設計,但也做過設計工作。當時他想,“先喘幾口氣再說吧”。 30年後,他依然在那裡。
01
橘色系列
我們總是把“企鵝”置于危險之中
說起企鵝蘭登,人們腦海中會想到的第一個畫面,大概就是logo裡的那隻企鵝。
Logo“企鵝”的歲數,和公司一樣大。當1935年埃倫·雷恩
(Allen Lane)
在英國創辦企鵝出版社的時候,他的目标是向大衆出售價格親民的平裝書。當時的平裝書總跟一些不入流的低俗小說聯系在一起,從那會兒的平裝書封面上可見一斑。(
後來企鵝出版社與蘭登書屋合并,改名“企鵝蘭登”)
在秘書的建議之下,埃倫·雷恩選用了“企鵝”作為公司的名字。為了找到合适的logo,雷恩便安排平面設計師愛德華·楊
(Edward Young)
去倫敦動物園畫企鵝素描。他回來以後,抱怨了一嘴“天啊,那些鳥臭死了。”不過他畫的“不會飛的鳥”,在1949年之前,都“活”在企鵝出版的圖書封面上。
愛德華·楊還與埃倫·雷恩一起設計了書封的彩色編碼——橙色代表普通小說,綠色代表犯罪小說,紅色代表戲劇作品,藍色代表傳記作品……統一的設計讓企鵝出品的平裝書立馬顯露出不同的氣質,标志了一場平裝書的設計革命。後來的設計師對楊設計的企鵝進行了調整,并沿用至今。
“現在公司放開了一些,我們可以對‘企鵝’做更多的事情。”傳統的“企鵝”一般會待在一個橘黃色的橢圓框裡,“現在,我們可以讓企鵝自由了。”在保羅·巴克利主導設計的橘色系列中,書封沿用了企鵝經典的三段式設計。巴克利希望在這套書中實現對“企鵝”的解構,讓它變得更現代時髦。他想要去掉最外層的黑框,隻保留橘色色塊,并且豐富“企鵝”身邊的意象。最終,他找到了合适的設計師,實現了自己的創意。
左一、左二為設計草圖。右一為最終封面。這本書封面插畫師艾裡克評價說:“它不是經典的封面設計,而是離經叛道的立體畫面,展現恐怖、荒謬和禁忌。”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傳統的logo
如果巴克利是一名動畫導演,而“企鵝”是他的動畫主角,他說他也許會拍一個企鵝試鏡的故事。企鵝蘭登80周年紀念将出一本繪本,他們聯系了一位意大利插畫家幫忙繪制:出版社發出試鏡招聘,來自南極洲的企鵝從冰川跳入海中,遊至世界各地,遊到了出版社的辦公室,最終赢過了斑馬、獅子等競争對手,獲得了logo主角的位置。
“我以為,你會拍一個恐怖故事。”畢竟在采訪前一天的線下活動中,巴克利聊到橘色系列,開玩笑說:“我們總把企鵝置于危險之中。”
“哦不,它那麼可愛。那是在開玩笑,像和親近的朋友開玩笑一樣。”
“我不會‘殺死企鵝’的哈哈,我會被開除的。”
02
銀河系列
設計不easy
身為創意總監,保羅·巴克利的日常工作,就是配合編輯團隊的工作,為書封創意找到最合适的設計師。
兩千美元,這是保羅·巴克利需要控制的每個書封的設計成本。其他成本則需要大家共同來考慮,設計需要在出版人、市場總監和内容編輯之間進行平衡。所有人都想把封面做到最好,可是有時候成本不允許。“是要精裝還是平裝?要不要對封面字體進行凹凸設計?那需要很多錢。”
巴克利做書的風格,有些和國内不同的地方。美國出版人也會喜歡把書的尺寸做大,這樣内頁的字可以大一些,閱讀體驗可能也會好一些。但是巴克利更喜歡便攜的書,平裝書最重要的就是便攜。
“對。我喜歡紙質書的觸感,我還喜歡折它。我們紙質書的銷量一直在上升。有意思的是,在美國,年輕人都在看紙質書,像我一樣大的人更喜歡用kindle。”
說起令國内很多讀者深惡痛絕的腰封,巴克利說他從業30年,隻做過兩本帶腰封的書。美國的書一般都不會加塑封,但是有腰封的書為了防止脫落必須加塑封,而用于塑封的塑料不可回收。“我不想顯得說教,但我不喜歡腰封是因為它不環保。”
巴克利最讨厭的設計,是懶設計。對于設計師來說,所有的細節都會決定最終的成敗,就像烹饪時,其他所有調料都加對了,但放多了鹽,就會破壞成品的味道。市面上很多英文的設計“quick and easy”
(快且随意)
,“我認為中國漢字很美,但是我無法判斷哪種漢字設計是好設計。但是我懂英文設計,字體就像音樂中的一個篇章,可以幫忙傳遞作者的聲音,現在有些英文設計失去了獨特性。”
企鵝經典的銀河系列叢書,或許是保羅·巴克利所說字體設計獨特性範例之一。銀河系列是一套科幻主題系列小說,每本書的書封隻有特殊圖案組成的英文單詞,卻恰如其分地傳達了作品的美學風格。
企鵝經典“銀河系列”之《沙丘》封面。書封中的DUNE很特别,每個字母都由與右邊類似的U形結構組成,因此它無論如何90度旋轉,讀出來的都是DUNE。據設計師介紹,這個字母遊戲緊密結合了小說的背景——銀河系中一顆重要的戰略行星,各色人物在通過不同角度看待這顆星球。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企鵝經典“銀河系列”之《神經漫遊者》封面。脈沖波形幹擾的設計,捕捉了書中呈現的混雜狀态:人類與機械、實體與虛拟、機械人類化與人類機械化。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03
豪華經典系列
博爾赫斯太燒腦
重現經典作家的作品是一種挑戰,它們的内容質量決定了可以被不斷再版,然而讀者是否願意去看,還取決于封面。1995年起,保羅·巴克利就開始負責企鵝經典的豪華版系列的封面設計。每個大名鼎鼎的作家,如何與具象的圖案,建立起富有創意的連接?這是一項充滿刺激且耗費腦力的工作。
“提到簡·奧斯汀你會想起什麼?”“長裙。”豪華版系列中的《艾瑪》封面,長裙内布滿了長裙——主角艾瑪,是窺視書中所有人物關系的窗口。
《艾瑪》。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呢?”“流血。”在《罪與罰》的設計中,犯下殺人罪行的主人公拉斯克爾尼科夫,被地上血泊中反射出的自己的鬼樣子吓壞了。
《罪與罰》。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博爾赫斯?”“迷宮。”設計博爾赫斯的封面,是巴克利遇到的最具挑戰性的工作之一。其他作品他看過以後一般都會在大腦中形成畫面,然而博爾赫斯不行。設計博爾赫斯系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要在視覺上展現比你聰明百倍的人,不得不說是一個吓人的任務。”《詩歌選集》《非虛構選集》《小說集》,三類題材要找出一個一以貫之的線索,用視覺設計體現這一線索。最終,巴克利在三本書的封面上放上了内斂的素壓印迷宮,以表現博爾赫斯在寫作中融入的複雜結構,需要仔細看才能辨認出。
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相比較博爾赫斯、普魯斯特、托馬斯·品欽這樣難懂的作家,保羅·巴克利更喜歡直接的約翰·斯坦貝克。“斯坦貝克是這樣的人,如果你去采訪他的話,他會隻跟你說一句話,而這句話讓你覺得簡直不能更天才。”
《大師與瑪格麗特》。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元素用斜線隔開,書封展開後是瑪格麗特的首字母M。
04
聖誕系列
死線将到,“我有點慌”
書籍設計,是團隊協作。編輯、出版人、創意總監、作者、設計師都對封面設計有發言權。作為委托設計師工作的一方,保羅·巴克利還有一項工作——保證封面如期完工。如果插畫、字體設計師錯過了“死線”,巴克利就得親自上陣。
《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插畫師胡安,保羅·巴克利對他的設計非常滿意,唯獨不喜歡字體。最後,巴克利不得不熬夜通宵設計字體。胡安多次寫郵件對此表達不滿。當保羅以為這一切都過去的時候,胡安說想讓企鵝找個翻譯,他用西班牙語表達不滿,再翻譯成英語。
《愛麗絲夢遊仙境》書封。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企鵝聖誕系列的設計師、藝術總監羅斯安妮·塞拉“吐槽”說保羅·巴克利總想插手她的工作,垂涎“聖誕系列”。不過巴克利回應說,那隻是在履行創意總監的職責。羅斯安妮前面幾稿都被編輯斃掉了,聖誕假日在即,死線距離已經不遠,擔心錯過死線,巴克利自己連夜做一些設計備稿,以免耽誤進度。“我真心喜歡老式聖誕的彩印紙,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保羅·巴克利的聖誕系列設計稿。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羅斯安妮跟我共事20多年,她從來沒有拖稿,那時我有點慌。”不過後來羅斯安妮準時拿出了自己的設計,出版人和編輯馬上把巴克利的設計推到一邊,“羅斯安妮我愛愛愛愛愛死這些了!”“沒白等。”巴克利開玩笑說,這“傷害”到他企圖取而代之的自尊心。
羅斯安妮的聖誕系列。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當團隊工作發生沖突,最終有決定權的是出版人。通常情況下,企鵝内部不會無緣無故斃掉一份設計稿,斃稿總會有非個人的合理理由。保羅·巴克利說不想讓自己顯得難以相處,因此當對方意見較強的時候,他會後退一步,重新設計。
他不喜歡刻薄的人。工作同事都還挺溫和,可有的作家卻顯得很刻薄。他給我們展示了一封上周他的老闆收到的郵件,發信的作家說巴克利的設計是妥妥的“災難”。“最後還寫best wishes,你們看他是不是很糟糕?我曾經很喜歡這個作家,現在我受不了他了,我能從中獲得什麼有效信息呢?你喜歡什麼樣的設計?我能做什麼呢?但他隻會說:this sucks! You suck! Try again.
(這真糟糕,你太糟糕了,重做!)
”
“你回複他了嗎?”
“那是給我老闆的信,我沒辦法回。假如可以,我會很樂于回複他的。”
巴克利30年的從業生涯中,隻有一次和作家當面鬧翻。那時候他還很年輕,剛從事書籍設計工作不久。他接到了一份很喜歡的作家的委托,為書封設計了30稿,出版人和編輯都很滿意,但是作家到場挑選時,卻沉下臉說這通通不算設計。這位作家開始給巴克利講課,他從随身攜帶的包中,拿出了一個系着蝴蝶結的包裝禮物的包裝紙,對巴克利說,這才是好的設計。
“你知道我會怎麼形容這樣的人嗎?變态。你自己有設計為什麼不提前說,而要跑到年輕人和他的老闆面前,去羞辱他呢?”
後來,這位作家接受《紐約時報雜志》采訪時,提到有位書籍設計師恨他。講到這裡,保羅·巴克利說:“廢話,我當然恨你。”
05
刺繡系列及以後
藝術創新的跨界“冒險”
巴克利喜歡在書封上進行跨界藝術實踐。他時不時會向出版人推薦一些項目,比如用刺青圖案設計書封,比如用刺繡做書封。
決定做刺繡封面系列後,巴克利的任務就是找一個“腦子不正常到願意接下那麼多工作量的人”。他最終找到了兩位,其中一位因為刺繡封面獲得了當年插畫師協會的金獎。
獲獎作品《黑駿馬》。藝術家把刺繡樣品寄給企鵝,企鵝再把它印到書封上。
《黑駿馬》的書封内頁,刺繡的反面效果也被印到了書上。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其他刺繡書封作品。圖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保羅·巴克利這幾年特别想實現一個與建築相結合的創意,可是囿于預算沒有實現。
“好幾年,我一直在工作,在大型建築的側面進行書封創作。我之前認識了一位女士,她說能幫我找到實現這一切的街頭塗鴉藝術家。我興奮極了,回公司和老闆提這個創意——讓街頭藝術家把企鵝經典系列的書封,畫到建築物的牆上,這時有一個母親推着嬰兒車做過,把這一幕拍下來可以用作書封。或者是一條狗蹲在消防栓上,狗的後面是大幅度的牆面塗鴉。”
牆裡牆外,兩個世界;牆内靜止而虛假,牆外流動而真實。但是老闆覺得這個想法太大了,經費吃不消。
“牆小一點是不是經費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但牆面規模一小,就失去了它的意義了。”整個設計的核心,就是大面積的牆面塗鴉。想法沒實現,巴克利有些不開心,他對企鵝北京的工作人員說:“嘿你們可以試試,創意免費!”
企鵝蘭登有豐富的視覺設計史。但是保羅·巴克利喜歡新鮮的事物。他認可過去的成績,但是他并不想穿六七十年前的“衣服”。屬于他和“企鵝”的創意征程,還在繼續。
書封欣賞,圖片均來自《經典企鵝:從封面到封面》。
鹈鹕系列之莎士比亞系列。從左到右依次為《羅密歐與朱麗葉》《麥克白》《哈姆雷特》。現代風的插畫為莎士比亞注入了新生命。
戲劇系列之阿瑟·米勒系列。從左到右依次為《大主教之屋》《美國鐘》《推銷員之死》。
企鵝公民系列。左上《聯邦論》,右上《美國政治演講》,左下《林肯演講集》,右下《美國最高法院判決》。
企鵝大寫字母系列。收錄了首字母打頭從A到Z共26位作家的作品。
企鵝經典豪華版系列之《青年藝術家畫像》。模仿喬伊斯筆觸的色彩,主人公的剪影位于中心。
企鵝經典豪華版系列之《都柏林人》。世紀之交都柏林中産階級群像。
企鵝經典豪華版系列之《勸導》。
企鵝經典豪華版系列之《福爾摩斯探案集》。
撰文 | 呂婉婷
編輯 | 餘雅琴
校對 |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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