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是宋末元初的詩人，也是具有影響力的詩評家。他在《瀛奎律髓》第一卷中，方回提到了11個重要的唐朝律詩作者：

陳拾遺子昂唐之詩祖也。不但..為　古體之祖其律詩亦近體之祖也...陳子昂、杜審言、宋之問、沈佺期、俱同時而皆精于律詩。孟浩然、李白、王維、賈至、高适、岑參、與杜甫同時。而律詩不出則已出，則亦足與杜甫相上下。唐詩一時之盛有如此十一人，偉哉！

《瀛奎律髓》是古代評價唐宋律詩的重要作品之一，精選了唐宋兩代380位詩人律詩3014首，他所提出的11位詩人，估計大家都不陌生。

我們今天簡單欣賞一下初唐4位大詩人的作品，根據方回的不同分類，可以看出不同題材的區别，也可以看出初唐律詩的一些特點。

《瀛奎律髓》分門别類，共49卷，第一卷為“登覽類”：

登高能賦，則為大夫,于傳識之。名山大川,絕景極目,能言者衆矣

開篇第一首，方回就選了他的五律《度荊門望楚》：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台。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城分蒼野外，樹斷白雲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陳子昂(659年？ -700年？)這一首，寫的是羁旅情懷。前面三聯都是寫景，後面引入自己，借楚狂自喻。沒有太多的深意。

《瀛奎律髓》第三卷為懷古類：

懷古者，見古迹，思古人，其事無他，興亡賢愚而已。可 以為法而不之法，可以為戒而不之戒，則又以悲夫後之人也。

很多詩歌寫登高時常有撫今懷古之意，方回把這類登高詩歸類于懷古。當然，很多懷古詩未必登高。這裡錄入陳子昂另一首五言詩，《白帝城懷古 》：

日落滄江晚，停桡問土風。

城臨巴子國，台沒漢王宮。

荒服任周甸，深山尚禹功。

岩懸青壁斷，地險碧流通。

古木生雲際，孤帆出霧中。

川途去無限，客思坐何窮。

方回對于這首詩評價極高，認為可以入杜集而令人真僞莫辨：

陳子昂...天下皆知其能為古詩，.....殊不知律詩極精。此一篇置之老杜集中，亦恐難别 。

陳子昂雖然高舉複古大旗，寫了不少優秀的古體詩，但是他同樣有不少優秀的律詩作品。可見，陳子昂批評的，不是詩體外在形式而是内容與格調。

《瀛奎律髓卷十》為春日類：

春日遲遲，我心傷悲，見于豳詩。目極千裡傷春心，見于楚辭。皆情之所感也。

杜審言(約645年-約708年)的《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入選此卷：

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

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照綠蘋。

忽聞歌苦調，歸思欲沾巾。

方回對于這首詩評價道：

律詩初變，大率中四句言景，尾句乃以情繳之。起句為題目。審言于少陵為祖，至是始千變萬化雲。起句喝咄響亮。

律詩起源于齊梁體，到初唐漸漸規則形成，平仄、押韻、對仗、黏連這四個要素是體制的要求。

内容上，後人作律詩，中間二聯經常一聯寫景、一聯抒情。

方回指出，初唐時的律詩，中間四句經常都是寫景，末聯才抒情。上面提到的陳子昂《度荊門望楚》也是如此。

《瀛奎律髓》第二卷是:朝省類：

公槐卿棘，序鹭班鴛，人臣豈惡此而欲逃之？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可以榮而無所愧則聲詩亦所以言志也。

大臣們享受俸祿，參加朝省是職責所在，也因此誕生了不少的朝省詩，最有名例如杜甫賈至岑參王維的《早朝大明宮》。

這一卷五言律詩14首，七言律詩24首。朝省類第一首，方回選了沈佺期(約656年- 約715年)的《酬蘇員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見贈》：

并命登仙閣，分曹直禮闱。大官供宿膳，侍史護朝衣。卷幔天河入，開窗月露微。小池殘暑退，高樹早涼歸。冠劍無時釋，軒車待漏飛。明朝題漢柱，三署有光輝。

蘇味道号稱模棱宰相，這是沈佺期酬答蘇味道的一首五言六韻的排律，這種詩體後來成了科舉中最常使用詩體。

方回評價這首詩說：

此詩三聯緊峭精神，尾句亦善用郎署事。即田鳳為尚書郎，入奏事，帝目送之。因題柱曰：堂堂乎張，京兆田郎者也。出三輔錄

此詩三聯指中間對仗的六句 ， 方回贊許：緊峭精神。最後兩句用漢靈帝誇贊尚書郎的典故，表示蘇味道受到皇帝認可。

《瀛奎律髓》第四卷：庭宇類，方回解釋說：

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讀禹貢周官史記所紀，不如讀此所選詩。亦不出戶而知天下之意也。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江山闊遠，不必親至，足不出戶也可以從詩篇中，體會各地不同的風物。

這一卷中，開卷第一首選了宋之問(約656年-約712年) 的《早發始興江口至虛氏村作》：

候曉踰閩峤，乘春望越台。

宿雲鵬際落，殘月蚌中開。

薜荔搖青氣，桄榔翳碧苔。

桂香多露裛，石響細泉回。

抱葉玄猿嘯，銜花翡翠來。

南中雖可悅，北思日悠哉。

鬒發俄成素，丹心已作灰。

何當首歸路，行剪故園萊。

這一首篇幅較長，是八韻（一韻兩句）五言排律。這首詩的第二聯最為奇絕，方回評價說：

之問此篇，“宿雲”“殘月”一聯前無古人，他佳句尤多。

對于方回這部《瀛奎律髓》經常批評的紀曉岚，也對于這聯贊賞有加，不過他也提到，這一聯也開了後人作詩的雕琢之風氣：

第四句言月光斜長一線，如珠光之閃于蚌中耳。此一聯故為奇語，已開雕琢風氣。

後人說初唐，常常提到初唐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不過相對于影響力來說，可能陳子昂、杜審言、沈佺期、宋之問這四位的貢獻要大得多 。

方回對于初唐這四位詩人極為推崇，在《瀛奎律髓》中評價說：

山谷教人作詩必學老杜，今所選亦以老杜為主。不知老杜亦何所自乎？蓋出于其祖審言，同時諸友陳子昂、宋之問、沈佺期也。子昂以感遇詩名世，其實尤工律詩，與審言之問佺期皆唐律詩之祖。

黃庭堅希望大家都要學習杜甫，但是杜甫學的誰呢？方回說，杜甫學的是他爺爺杜審言，以及杜審言同時期的陳子昂、宋之問、沈佺期這些人呀。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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