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封酋長後的孔濤。受訪者供圖
飛機首次落地尼日利亞聯邦共和國時,25歲的孔濤不會想到,九年後他将成為這片西非土地上的一名中國酋長。
隆重授封的4月21日,孔濤一襲白袍,頭發裹進厚厚的帽子中,紗巾、刺繡披風都是非洲傳統樣式。他被邀請進土皇IDRIS MUSA的“皇宮”,在裝點着紅絲絨的金色大廳中接過象征地位的彩條權杖和證書。
在尼日利亞,隻有為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或民衆生活改善做出突出貢獻的外國人才能被授予酋長頭銜。2010年研究生畢業後孔濤被派駐到非洲,九年裡,他負責尼日利亞首都地區阿布賈城鐵的建設和運營。
消息傳回國内,孔濤的微信瞬間塞滿了朋友的祝賀,但大家最好奇的是:酋長到底能娶幾個老婆?
除了河南濮陽老家,尼日利亞是孔濤生活時間最長的地方,他把這裡視為第二故鄉。
除了工作進度,這裡的生活總是顯得慢一些:太陽升起的時間比北京晚了7小時;傳輸120MB照片回國的網速可能會低于10kb/s;合作夥伴電話裡的“二十分鐘就到”幾乎等同于“兩小時才能到”。
以至于關注襲來時,這個連微博賬号都沒有的小夥搞得措手不及。他成名後的第一個疑惑是,什麼叫熱搜?
兩國文化背景相融也總是夾雜矛盾和樂趣。當孔濤第一次在尼日利亞種韭菜時,非洲同事跑來圍觀——比起“中國人都像李小龍一樣會功夫”的印象,他們更驚訝,“你們......還吃草?”
以下是孔濤的口述。
被封酋長
去年九月中非合作論壇結束後,我正好和土皇聊天,說起非洲的國家領導人都去中國了,當時尼日利亞總統穆罕默杜·布哈裡也去了。
沒想到土皇突然說,“要不然給你個封号吧”,我還以為開玩笑呢。在尼日利亞,隻有為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或民衆生活改善做出突出貢獻的外國人才能被授予酋長頭銜。
孔濤和土皇合影。受訪者供圖
尼日利亞的土皇和酋長都是世襲制,是一種行政管理機構,通常由當地受尊重的人擔任。
傳統意義上,土皇就是他所統治地區的“皇帝”。我們負責的項目剛好都在土皇IDRIS MUSA的管理區域。
我所在的中鐵建中土尼日利亞有限公司是國企,我擔任運營事業部總經理。向單位報告請示後,單位覺得這是對我們在尼日利亞工作和社區關系的認可。我便寫信答複對方的酋長委員會,接受封号。但按照規矩,必須在儀式舉行後才算得上正式的酋長。我畢竟是外國人,不直接參與他們的行政事務管理,隻是榮耀待遇一樣。
授封儀式舉行是在4月21日,下午四點開始,時間一小時左右。當地流程繁瑣,我們搞了個簡易版,因為好多禮節我們不太懂,怕弄錯了無意中不尊重别人。
孔濤在酋長授封儀式上。受訪者供圖
儀式是在土皇的“皇宮”舉行的,其實就是酋長委員會開會的地方。參與儀式的都是當地酋長委員會的成員和禮儀官。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們中方同事去了30來個人,屋裡屋外加起來近百人。
儀式沒有當地女性出席,但我們有中方的女同事去到現場。女同事們對我的衣服帽子很好奇,想摸摸看,但當地人不讓碰。根據尼日利亞的習俗,授封之前的這一套東西不能被女人碰。
普通村民未經允許不能随意進來,即便被允準也要脫鞋,但土皇本人可以穿鞋進入。
土皇一進門,先坐到自己座位上,周圍人會用兩隻手把衣袍撐開,把土皇圍起來——這是迎接土皇的一種方式。
我身上的整套衣服都是對方準備的。外面那件披風還是特意從距離阿布賈幾百公裡遠的卡諾地區專程帶來的。土皇親自幫我套袍子,再戴帽子、披上披風,最後授證書和權杖。我的封号是“WAKILIN AYYUKA”,意思是“工程領袖”。
從部落首領的穿着可以看出地位高低。帽子是用布纏的,纏完之後拽出來一點。土皇帽子上有兩個像兔耳朵一樣拽出來的形狀,我的隻有一條,還有些級别更低的酋長就是圓頂。
孔濤在授封酋長後和其他酋長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授封合影留念後,土皇派了兩個當地人護送我回單位的營地,一整套儀式才算結束。
對我個人而言,被封為酋長就是一種榮譽,現在我去當地的政府機關開會辦事,因為有這個身份能拉近和對方的親切感。授封之後,當地人會覺得我更是“自己人”。
有一次,我去見阿布賈首都地區部的部長,對方就不會喊我的名字,而是直接稱呼我的封号。
當地最大的三個部落族群是豪薩族、約魯巴族和伊博族。酋長授封也是按照地域劃分。
我并不是第一個在尼日利亞被封為酋長的中國人。光是我們單位,我是第四個酋長。據我所知,這些年尼日利亞被封為酋長的中國人不超過10個。
初來乍到
2010年底,我所在的公司需要派駐一批員工到尼日利亞。
那時我剛從北京交通大學研究生畢業幾個月,對沒接觸過的新鮮事物很好奇,再加上自己适應能力比較強,就來了。
在此之前,我隻從地理課上聽過這個國家的名字,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印象中的非洲就是大草原,有獅子、斑馬和大象。後來看球賽,知道尼日利亞球員足球踢得好,被譽為“非洲雄鷹” 。
中尼兩國飛行距離相差1萬多公裡,沒有直飛航班。通常,我們先坐11個小時的埃航,從北京飛到埃塞俄比亞,然後轉機再飛5小時到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
剛來的時候,以為這邊東西會很便宜,其實物價比國内高很多,商品大多靠進口。飯館裡面一盤普通蛋炒飯的價格得要五六十元人民币。
這裡蔬菜比肉貴,當地特産是木薯和亞木,是尼日利亞人的主要食物來源,一種類似山藥和土豆的混合物做成的面團子。
因為鄰近大西洋,盛産海蝦和螃蟹,而且價格便宜,我和同事一次可以吃一盆。當地人不怎麼感興趣,他們覺得蝦和昆蟲一樣,螃蟹肚子上的形狀看起來像鬼臉,“裡面住着魔鬼”。
在西部非洲,尼日利亞是經濟最發達的國家,西共體的總部就在這裡,算是“西非老大。”這邊有很多現代化的東西,商場看起來跟國内沒什麼太大區别。
中國商品在這裡随處可見,涵蓋電子産品、衣服等等。我每次回國都會帶一些裝飾性的首飾,耳釘、項鍊之類的送給當地朋友,他們很喜歡。李小龍、成龍、李連傑是尼日利亞人最熟悉的中國明星,他們感覺中國人都會功夫。
但這裡并不适合旅遊,因此很少會碰到中國遊客。
首先的确會有恐怖分子,比如東北部的極端組織“博科聖地”。我們一般不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平常去到營地外工作也會有當地軍方的大兵同行。
最常見的還是疾病威脅,比如瘧疾,俗稱“打擺子”。
在非洲瘧疾很普遍,通過蚊子叮咬傳播或輸入帶瘧原蟲者的血液而感染,還沒有疫苗可以預防。
身邊同事感染發病起來很難受,有的人會上吐下瀉,一個同事曾經一個禮拜瘦掉20多斤。我身體抵抗力不錯,應該是我們單位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沒有“打過擺子”的人。
彼此适應
我之前是阿布賈城鐵的項目經理,現在主要負責鐵路運營。
國内的鐵路是由鐵路單位修好之後,由各個鐵路局去運營。這邊不一樣,講究建營一體化,我們海外員工大約幾百人,每個人負責的工作範圍廣,都是綜合型業務,不像國内每個崗位分得細。
通常,我早上六點多起床,晚上11點之後睡覺。在辦公室的時間比較少,都在項目上。
孔濤和修建的窄軌鐵路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對當地人來說,中國人在這裡修鐵路能提供的最實際的利益是,增加大量穩定的就業崗位。我們一個大項目每年高峰期雇傭當地員工的數量是4000-5000人,一個項目要幹好多年,幾個大項目加起來提供的直接崗位上萬。
除此之外,還會在鐵路沿線延伸出很多間接産業,比如開小店的商販。随着鐵路的開通,周圍村莊聚集了人氣,還帶漲了地價。
尼日利亞籍的雇員中,男性居多,從事體力活,售票員、乘務員或是工廠裡要求細心的崗位則由女性雇員擔任。他們的薪水會比當地平均水平高一些,也是按月結算。
但兩個國家不認識的人共同做一件事,最開始肯定有摩擦。
拿加班來說,當地人不能接受,即使支付對方加班工資也不行。他們的觀點是,周一到周五才是工作日,周六日要休息。
但我們鐵路工期緊張,有時候還會三班倒安排夜班。但他們認為晚上是我個人的睡覺時間,不能去工作。
最開始溝通不太順暢,要逐漸互相适應了解。我也學了點阿布賈地區的豪薩語,最基本的日常用語。當地人辦事很認人,如果認可你,那什麼事都好辦一些。
我的前輩們也會提前把當地的一些風俗習慣告訴我,比如他們對時間的描述方式。當地人如果在電話裡說“我20分鐘會到”,其實可能需要2個小時;如果對方說“一兩個小時才到”,那你基本不用再等了。
年頭長了,我們中國人的習慣也會影響他們。比如他們一開始喝茶要放牛奶放糖,後來看我們在辦公室泡茶的方式,也會嘗試。
一夫多妻在尼日利亞是合法的,有人娶四個老婆,也有人隻娶一個。但丈夫必須平等對待所有老婆,買東西也得買好幾份。
因此,中國青年在非洲很受歡迎,很搶手。當地女人知道中國男人顧家,又沒脾氣能做飯還會賺錢——而且中國男人隻能娶一個老婆。
中非文化氛圍不一樣,當地人善于表達,中國人比較腼腆保守。我也遇到過主動表達的女性,但哈哈一笑走掉就可以啦。我的中國同事裡面有人娶了當地的女性,但很少。
第二故鄉
我2014年結婚後,妻子女兒留在北京,孩子已經四歲了,我平常基本上半年回國一次。
我的家人父母都沒來過非洲,平常主要靠打電話和微信視頻聯絡。特别是和女兒聚少離多,有時候回去一次就會多給女兒買禮物彌補下心裡的虧欠。
我被封為酋長後,依然住在公司營地,吃食堂飯,生活上沒有大的變化。事情傳到網上之後,我手機上突然收到很多朋友的截屏和祝賀信息,說我上熱搜了。我沒有微博賬号,也不看微博,我還問别人什麼是熱搜?家人一開始沒覺得怎麼樣,後來聽到街坊鄰居都開始讨論了,就感覺莫名其妙火了。
大家對酋長有一種神秘感,最關心的問題是酋長能娶幾個媳婦?肯定是一個呀。還有好多人問我是不是換國籍了。
我在河南濮陽呆到18歲就出去上大學,尼日利亞的生活時間是僅次于我老家的地方。在這邊的生活是一種不一樣的人生體驗,看到自己建設的項目在非洲通車很有成就感。
人生沒有幾個十年,到明年我在尼日利亞就呆滿十年了,最青春的十年都留在這兒,尼日利亞是我的第二故鄉。
我在尼日利亞的派駐還會繼續,短期之内走不了,出國工作有海外津貼。我們内部開玩笑說,如果把尼日利亞全國的鐵路修完,我們可以幹到退休。
這裡能滿足我對事業的追求,有很多成長發展的機遇,也沒有大家想象中的枯燥無味。我們有自己的籃球場、足球場、KTV房,國内像昆明、西藏、上海歌舞團都來演出慰問過。使館、商會會組織中非籃球賽,還搞過中國廟會、廚藝大賽,也經常跟當地人有聯誼活動。
活動還是很豐富的,主要是離家有點遠。但我現在打心底覺得,這也是一個有詩和遠方的地方。一個人如果自己比較沉悶,到哪兒都是沉悶的,要善于發現生活中的美。
新京報記者 杜雯雯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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