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芮霜，女

01

我11歲那年，有了妹妹。

爸媽對外的官宣是，送我一個禮物。

事實上，我就是傳說中那個被爸媽練廢的大号。

而妹妹，是他們新開的小号。

我幾乎能夠想見妹妹出生後，我的境遇。

但我無所謂了。

還會糟到哪裡去呢？

02

我1993年出生在山西太原，爸媽都是生意人，每天夫唱婦随，忙到起飛的那種。

那時候，他們沒有時間管我，加上兩邊的老人年紀大了。

所以，我自滿月就一直由保姆照顧。

據我媽說，我特别難帶，極度挑食，三天兩頭鬧病，喜歡發脾氣，所以，從出生到11歲，家裡換了不下20個保姆。

當然，這樣的我，不僅留不住保姆，也讓父母超級頭疼。

家裡來了客人，我從來不打招呼。

跟小區裡的孩子一起玩，很不合群，總是破壞别人的玩具，為此，别的小朋友一見我下樓，大人趕緊把孩子抱走。

後來上了幼兒園，也是三天兩頭因為打人被叫家長。

光是幼兒園就換了三個。

03

後來上了小學，成績擺爛，老師時常叫家長。

剛開始，爸媽還去學校，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越來越差，他們幹脆就讓保姆去學校聆訓。

見父母不再管我，我也就更加離譜。

其實，也是在變相求關注，因為隻有我惹禍了，他們才能管我。

我開始逃學，去網吧聊天打遊戲。

10歲那年幹了一件大事，偷了爸媽5000元錢，去鄭州見網友。

最後，爸媽報警，通過QQ追蹤到網友的地址，一路追到鄭州把我帶回了家。

那一次，他們沒打沒罵，隻是抱頭痛哭，說他們命太苦，拼死拼活養了這樣一個不争氣的家夥。

其實，我又何嘗不苦呢？

小時候時常生病，三天兩頭跑醫院，我多希望爸媽能陪我一次，就像兒童醫院裡别的孩子都有爸媽陪那樣。

可是，每次都是保姆帶我挂号、輸液或住院，而且，保姆的臉色也很難看啊！

不記得多少次，我說想喝水，可是，她就是裝作聽不見。

就算聽見了，也是一邊倒水，一邊遞來一個又一個白眼。

可是，在爸媽面前，她們又會各種邀功，各種表演對我的喜歡，提及我被護士紮針的可憐樣子，甚至還會掉眼淚……

這一切，讓爸媽更加放心大膽地把我交給她們。

我說我不喜歡這些阿姨，他們就覺得我是任誰都養不熟的白眼狼。

04

我10歲這年的離家出走，徹底擊垮了爸媽。

他們覺得打罵于我，已經無效，我已經無可救藥。

我媽有一次跟閨蜜打電話說：“隻要她别未成年把肚子被人搞大，我就燒高香了。我就養她到20歲，然後趕緊嫁出去，也不指望她養老，她别把這個家敗光了就行。”

後來，很多人都勸他們生二胎。

他們也接受了。

畢竟，他們也算小有産業，總要有個靠譜的繼承人啊。

就這樣，2004年，妹妹芮雪帶着父母強烈的期望出生了。

為了她，我媽終于狠心離開商場，回歸家庭。

無論如何，她和我爸都不能讓這個小号再廢掉。

05

對于妹妹的到來，我内心一萬個排斥。

從前，不管爸媽如何不管我，但家裡隻有一個孩子，他們的愛與關注或多或少都在我這裡。

可是，妹妹的出生，讓父母對我的态度從苦惱到厭惡，我徹底變成家裡多餘的人。

我不能仇恨父母，但我可以霸淩妹妹。

從見她第一面起，我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

有時趁着媽媽不注意，我會在她的胳膊腿上，惡狠狠地掐一下。

她的号啕大哭換來媽媽的警覺，從此盡量不讓我靠近妹妹。

可是，芮雪好像是一個受虐狂，不管我如何虐她千百遍，她就是待我如初戀。

她的任何小零食，爸媽假裝跟她要，她都往身後藏。

但隻要看見我，一定不由分說地把她的餅幹、果凍往我嘴裡塞，然後萌嘟嘟地看着我吃。

隻要我在家，她的小眼睛就一直在尋找我。

上一秒感冒咳嗽不肯吃藥哇哇大哭，下一秒看到我立馬把她的止咳糖漿遞到我手上，那意思是：“姐姐喂我。”

等到慢慢會爬了，每天早晨我上學時，她就爬到門口堵門，眼淚汪汪地不讓我去上學。

我心情好時，會把她騙到客廳裡。

心情不好時，就用腳把她扒拉到一邊，然後在她的号啕大哭聲中，揚長而去。

事實上，我十有八九心情都不好，她十有八九會被我搞哭。

但這并不影響她在我晚上放學時，依照她的生物鐘，早早等在門口。

若見我回來，咧嘴一笑，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形，然後，邊爬邊把拖鞋笨拙地套到我腳上，然後，自己給自己鼓掌。

06

有了芮雪，我也有了人生第一把保護傘。

全職在家的媽媽看我各種不順眼，坐沒坐樣，吃沒吃相，學沒學好。

尤其是每次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就是媽媽抓狂的時候，撕卷子、打罵、不讓我吃飯是三步曲。

其實，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每一次，妹妹在媽媽打我時，都會抵死扯住媽媽的褲角。

而我呢，在挨罵之後，通常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反鎖房門。

看我不出來，芮雪就在門口坐着，不時敲敲門，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我有時情緒失控，會突然開門，把她抱起來想扔到衛生間裡。

而這時，她明明知道我怒氣沖沖，卻依然沖我咯咯地笑。

哪怕我把她丢到洗手盆裡，她吓得要命，但還是一邊哭，一邊咿呀着求抱抱。

有一次，我把她丢到衛生間，剛想關門時，沒想到她正好爬過來，結果她的手指被門夾了，當時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也很内疚，可是，不等我表達内疚，我媽已經聞聲沖了過來，給了我結結實實的兩巴掌。

然後，世界安靜了。

本來哭得像炸雷一樣的芮雪，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我們同時望向她時，她還舉着手伸展着五指，臉上挂着大滴的眼淚試圖擠出一絲笑容，那意思，她的手沒事，不疼。

我媽當時就哭了，一把抱起她，惡狠狠地對我說：“你配擁有這麼好的妹妹嗎？”

07

妹妹乖巧懂事，智商情商都極高，符合爸媽對小号的全部期待。

也因此，她得到了空前絕後的偏愛，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上。

兩個孩子一起出門，提起我，爸媽一聲歎息，提起妹妹，眉開眼笑。

哪怕是隔着11歲的年齡差，我也嫉妒妹妹。

所以，盡管我也覺得她很可愛，但大多時候，我還是對她極不友好。

但她呢，用媽媽的話說：“吃一百個豆不嫌腥。”

那時候，她來煩我，我打她屁股，她就親我的額頭。

有時我下手很重，我都感覺到她在親我時，眼淚就砸在我的額頭、臉上。

有時，被爸媽發現了，免不了要責罵我，她就會立馬護住我：“姐姐在跟我玩。”

在我面前，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慫包。

可是，在外面，她是不吃虧的。

别的小朋友動手，無論比她大還是小，她都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型的，而且，特别會據理立争，好多家長都叫她小辣椒。

我媽曾經恨鐵不成鋼地問她：“别人打你，你可以拼命，姐姐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她用特别吃驚的眼神看着媽媽，然後認真地回答：“因為她是我的姐姐呀。”

這句話，我如今想一次，就會淚目一次。

我的出生與存在，從來不曾被無條件地接納。

但在妹妹這裡，無論我多麼差勁，甚至對她無比兇暴，她都永遠逆來順受，就因為“她是我的姐姐呀。”

08

盡管如此，我依然對她陰多晴少，橫眉冷對。

但她對我永遠熱臉貼冷屁股。

記得那年我上高一，放學路上被一隻流浪貓抱住了腳。

我走一步，它跟一步，弱弱地喵喵叫着。

我給它買了一根火腿腸，看它吃完後準備離開，可是，它依然亦步亦趨地跟着我，弱弱地蹭着我的腿，那種依賴，讓我實在不忍心就那樣一走了之。

可想而知，當我抱着一隻來路不明的流浪貓回家時，我媽的反應有多大。

她告訴我，有貓沒我，除非我跟它一起去流浪。

我突然覺得，自己對于這個家來說，跟這隻流浪貓沒有區别。

于是，我也變得堅決起來，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這時，芮雪也開始收拾她的行李，豪氣幹雲地對媽媽說：“我跟姐姐一起走。”

媽媽怎麼可能讓她最心愛的小女兒去流浪呢？

于是，我和流浪貓都留了下來。

當天晚上，她就和我一起做貓窩，把自己的零花錢拿出來給我：“姐姐，你給貓咪買貓糧。”

我問她：“你喜歡它嗎？”

她說：“暫時還不喜歡。”

“那為啥要留下它？”

“因為你喜歡呀。”

這就是妹妹的邏輯，愛屋及烏。

09

不幸的是，芮雪當晚身上長了好多紅紅的疹子。

爸媽趕緊帶她去醫院，結果醫生初步診斷她是對貓毛過敏。

那天，爸媽從醫院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貓咪扔掉。

我當時也覺得自己闖了禍，幾乎沒勇氣阻攔爸媽。

可是，妹妹卻懇求爸媽留下小貓，說自己很喜歡它，并且拿醫生的話說服爸媽：“醫生說了，我這種情況，跟它相處四五個月後，就會免疫的，而且這對我是有好處的。”

我給貓咪取名叫點點，但隻有我和妹妹這樣喊它，爸媽從來都說“那隻招人煩的貓。”

打那兒之後，妹妹除了無條件地對我好，也開始無條件地寵溺點點。

哪怕身上的疹子此起彼伏，我都有幾分不忍心，她反過來安慰我：“沒事，我慢慢适應就好了。”

果然，三個月後，芮雪真的再沒起過疹子。

10

高中畢業，我沒有考上大學。

事實上，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

于是，便報名去一家寵物美容培訓學校學習，打算将來做個寵物美容師。

有一天培訓回到家，爸媽對我的态度突然出奇得好。

我媽破天荒給我買了一個超貴的包包和一套名牌衣服，殷勤地讓我試試。

并美其名曰：“你現在也走上社會了，得有點像樣的衣服。”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們的真正意圖。

他們帶我和芮雪去一個朋友家做客。

結果，去了才知道，他們其實是帶我相親的。

在我對面，是一個又矮又胖的男生。

整個席間，他除了坐那兒埋頭吃東西，就沒見他說一句話，吃完就傻呵呵地笑，活脫脫一尊彌勒佛。

他爸爸是我爸的生意合作夥伴，他們把酒言歡，口口聲聲如果我和那個男孩在一起，就是強強聯合。

這一年，我才18歲，爸媽居然就要把我給包辦出去，在他們心裡，到底是有多嫌棄我啊！

趕在我摔門而去之前，率先拍案而起的，是芮雪。

當時隻有七歲的她也看出了爸媽的心思，她拉着我的手離開，并且大聲對在場所有人說：“你們這樣對我姐姐，太過分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

在那一刻，我原諒了全世界。

如果說我曾經覺得自己有爸有媽卻心無所依，讓我一度仇恨全世界。

但，那天，我蓦然驚覺，這個世界上，還有妹妹，從她出生第一天起，就一直無條件地愛着我，并用她的方式保護着我。

因為她，我沒有資格再覺得出身不公、世事冷漠、人生無望。

11

就在那天，我離開了家。

這一天，我從出生就在盼望。

我帶着簡單的行李和我的點點去了南京。

我答應哭成淚人的芮雪：“姐姐一定會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那是我第一次用“姐姐”來形容與她的關系，那也是我第一次覺得有親人真好。

她讓我拉勾，讓我承諾到了南京一定要把電話、地址告訴她，并且每周跟她通一次電話。

我答應了。

然後，她在目送我上了出租車後，突然跟着車子狂奔。

我讓出租車停下，她追上來，問我：“姐姐，可以抱我一下嗎？你從來都沒有抱過我。”

170的我抱住了彼時還隻有120的她，那麼軟，那麼暖，那麼治愈。

早知道，我應該從她出生的第一天，就每天都抱她的。

12

在南京，我先是學徒，然後在寵物美容店打工。

每個周五晚上十點，我都會跟妹妹通電話。

她小大人一樣關心着我的衣食住行。

後來，我慢慢發現自己的手機經常會有10086的通知，每隔十天半月，我的手機就會被充上20到100元不等的話費。

我知道，一定是妹妹幹的。

我問她，她說那是她的零花錢，她住在家裡，又不需要錢，“但你在外面，處處都需要錢的。”

13

再後來，一到寒暑假，妹妹就來南京。

在家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來了就會幫我打掃房間，笨拙地下廚學着做飯。

晚上，我倆擠在一個被窩裡說悄悄話，年邁的點點也過來争寵。

芮雪稍稍給它騰出點地方，得意地對它說：“哈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我恨不得成為你啊。”

我說我以後會繼續進修，做寵物醫生，我的夢想是開一家寵物醫院。

芮雪說她也會好好學習，将來考南京的大學，然後留在南京，永遠和我保持一碗湯的距離。

然後，每次離開南京到家之後，她都會給我打電話，”姐，看你衣櫃裡那件灰色西服兜裡有什麼”“枕套裡有驚喜”“點點身上多了個福袋，你打開看看。”

裡面，是她把自己身上全部的零用錢，都留下來給了我。

每一次，或多或少的錢裡，都有一張紙條：姐姐，愛你呦！

每一次，我都笑着看那張紙條，然後，就發現自己哭了，在心裡默默地跟她說上一句：“姐姐也愛你，很愛很愛。”

14

2021年10月的一個周五晚上，妹妹沒有準時打電話過來。

我心裡特别不安。

一直等到十一點半，我終于忍不住，給我媽發了一條芮雪在你身邊嗎？我有事找她。

結果，鮮少跟我聯系的我媽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她在那端号啕大哭：“芮霜，出大事啦！你爸出了車禍，到現在還在搶救……”

我問她：“芮雪在哪兒？”

她說：“我沒敢告訴她，就以她需要補習語文的名義，讓她去語文老師家托管一段時間，她都高三了，我不想讓她分心……”

放下電話，我猶豫再三，還是訂了最快的回家高鐵票。

我在家裡待了半個月，直到我爸脫離危險，才返回南京。

那半個月，其實心裡很别扭，不是覺得這個時候父母才想到我，而是，自己跟他們之間的無話可說，難以親熱。

這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為了生計而被請來的護工，僵硬得像一個怪物。

臨回南京時，爸媽把我叫到病房門口，我爸掏出手機，說：“你在外面不容易，我轉點錢給你吧。”

嘴裡說的是不容易，可是，表情與語氣裡，都是對一個護工結工資樣的姿态。

我努力笑笑：“不用了，我回來也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你們是芮雪的爸媽。将來的某一天，我如果還會照顧你們，也是因為她，我是她姐姐。所以，你們不用過意不去。”

15

說完，我揚長而去。

但走到街上，卻淚作傾盆。

瘋狂地想念芮雪，想在她的懷裡大哭一場。

于是，我臨時改了主意，打車去了芮雪學校。

見到我，她吃驚極了。

我騙她說是回來辦事，順路看看她，馬上就走。

可是，那麼善于察言觀色地她迅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家裡出事了？”

我隻好跟她說了真相，也說了剛才爸爸要給我轉賬的事情。

芮雪聽了，眼圈馬上紅了：“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說着，她原地望天跳了一下，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然後，露出她招牌式的月牙似的微笑：“姐，你不要老想着這世界上誰愛不愛你，你就想着，我很愛你，一個頂十個的那種，好嗎？”

我用力地點頭：“嗯，我知道，我知道的。”

“姐，我知道你是替我回來的，用不用跟你說謝謝呀？”她調皮地問我。

“不用謝，誰讓你小時候，我對你那麼兇，我欠你的。”

然後，我們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走出很遠，妹妹還在原地，雙手過頭向我比着大大的愛心。

16

2022年9月1日，是我和芮雪在南京團聚的日子。

她考進了東南大學。

而我也如願做了一名寵物醫生。

是爸媽送她來報到的。

他們私底下叮囑我：“照顧好芮雪，她是你親妹妹。你也沒個學曆，将來，說不定還得靠你妹妹罩着。”

芮雪見了，立馬保護欲上頭：“打住吧，不要跟我姐說一些讓她照顧好我的話，這輩子，誰欺負我姐都不行，親爸親媽也不行。”

當時，爸媽的表情尴尬極了。

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生下來這個小号會變成我這個大号的小棉襖。

我也曾經以為，她的出生是我噩夢的開始。

但誰知，她卻是我的救贖。

愛不問出處，妹妹的确是命運派發給我的禮物，她教會了我接納與放下、愛和被愛，溫柔且強大……

親愛的妹妹，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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