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噓，告訴你個秘密哦，我有一個朋友。”

她總是穿着綴滿了紫藤花的白碎花裙，纖小且白如粉筆的手臂有時會碾碎一朵花，再把花汁塗抹到透亮的指甲上，有時舉起小手在空中向我揚起，她偶爾會笑起來，把微笑直扯到兩邊稚嫩的鬓角一般長...

再然後...她突然消失在一輛車疾馳之後的背影中...

我臨風站着，深呼一口氣，慢慢地回頭，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谄笑着，小肩膀一抖一抖，我驚恐地發現她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還有一雙同樣愛在夜裡哭泣的眼睛.......

0·1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在上體育課。嘈雜的操場上，空氣中還混合着綠草皮地的塑料味，一個從半空中落下來的足球把我絆倒在地上。

夏日炎炎之下，熱而濃稠的空氣在耳邊炸裂。我感受到膝蓋在粗砺的地闆上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栗，不經意地擡頭看了一眼位于操場左側的休閑設施，有一個女孩乖巧地坐在秋千上，她的臉龐卻是有些模糊，我努力聚焦視線，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但似乎能感受到她很溫柔地看着我，在對我微笑。

當我被同學攙扶起來時，她又不見了，隻剩下還在半空中上下搖晃的秋千。

我叫左小小，今年初三。是那種在班級裡一個學期你都不會有深刻印象的同學。因此，我沒有那種手拉手的好朋友。

“小小，你自己做飯，爸媽今天不能回家了。”

“好。”

每次乖乖地挂上電話，我就會踮起腳尖，從電視櫃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來一個粉色小兔子的存錢罐，然後掄起小胳膊，把兔子軟糯的臉打碎，白花花的錢币就會叮鈴鈴地躺在瓷實的地闆上。

在樓下的小店裡吃完了面條，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看見了她，因為我認得她的碎花裙。她站在一扇壁櫥前朝裡觀望，我走近她，看到壁櫥裡陳列着一個小熊布娃娃。我看了一眼價格，是我能接受的範圍于是問她。

“你喜歡嗎?姐姐我可以幫你買哦。”

她沒有被我的聲音吸引而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壁櫥裡的小熊。正當我猶豫要不要走開時，她突然開了口，“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诶.......”我懵了一下，立馬回過神來。“當然可以啦。”

她慢慢走過來，慘白的小手拉着我的校服衣角。“姐姐，可以給我買這個小熊嗎？”

“當然可以，你等一下。”

結完賬後，我并沒有發現收銀員異樣的眼光，依然低着頭把玩偶遞給她。她開心的直在原地轉圈圈，像是一兩隻紫藤花寂寥地開在夕陽下的石灰路上。

突然，就在這時，一輛計程車疾速從我面前而過。那隻灰褐色的小熊瞬間向空中飛去，我緊張地回頭，“小朋友。”

隻見白色打底的裙子已然被血色浸泡地看不見紫藤花，她羸弱地躺在馬路上，一雙小手抖動地指向我，“姐姐，救救小譚，救救我。”

0·2

我迅速地跑過去，帶着哭腔地要安慰她。突然，一輛紅色小汽車直沖着我飛奔而來。還沒睜開眼睛時，便聽見一個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有病啊，蹲在大馬路中間。”

我嘴角還挂着幾絲鹹鹹的淚水，再回頭時，那個剛剛倒在血泊中向我求救的人已然沒有了蹤影。

我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站起來，任憑淚水打在風裡。視線在人群裡轉，我看見她依舊抱着小熊站在壁櫥邊，不，紅綠燈下，不，還是血泊中.......

我驚恐地大喊一聲，左手護着書包向家裡狂奔。不出意料地家裡依然沒人，我于是顫抖地打通了媽媽的電話，“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

“诶，今天是怎麼了，我現在已經到了，你快開門吧。”

我内心像落下了石頭一般，向門奔去，門後的情景讓我直接倒在地上...

“姐姐，你不是說要做我的姐姐嗎？”

她臉頰還挂着血污，慘白的手臂上多出了幾道發紫的淤青。我顫顫巍巍地欲要跑出家門，她突然從我背後把臉伸過來。

“姐姐，小譚餓了。”

“那我去給你做炒雞蛋，好嗎？”我害怕自己異常的舉動會激怒她，擡眼看了看牆上的表，心裡想着媽媽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0·3

正當我從冰箱裡取出雞蛋時，手機卻響了起來。我注意到小譚此時正盯着腳看窗外的風景，并未把思緒落在我這裡。

我拿起手機，進了自己的卧室。

“喂，是小小嗎？”是爸爸的聲音。

“嗯，爸，你們什麼時候回家啊?”我渾身癱軟地坐在冰涼的地闆上，發茄紫的嘴唇不停地顫抖。

“孩子，我剛剛突然發生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你在家好好待着。”

聽到此，我的眼淚如泉水一般汩汩而流，我想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爸，我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她叫小譚。”

“你說什麼？”手機那頭傳來驚恐的聲音。接着我又聽到那幾乎離我很遙遠的事情，“小譚是你死去的妹妹，她剛出生就被送到别人家撫養，可無奈那家人對她不好，她逃出家的時候被車撞死了，你怎麼可能會看見她呢？”

“爸，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害怕地反複重複剛剛說過的句子，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姐姐，你在嗎？小譚餓了。”

咣當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你别擔心，爸爸這就回家。”手機那頭傳來爸爸氣喘籲籲地奔跑聲，然後，是手機挂斷在地闆上晃動的滋滋聲。

0·4

淚水和鼻涕渾作一團掩埋了我的視線，我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把小剪刀，死死地盯着紅色的門。就在這時，背後卻傳來了細弱的聲音，“姐姐，這下再也沒有人能抛棄我們了。”

回過頭，她坐在敞開的窗台上，冷風吹着她裙子上血紅的紫藤花瓣，一張臉赫然在夜色裡變得愈發猙獰，那隻掉了一隻眼睛的小熊還在努力地笑着。

我瘋了一樣地跑向窗台，她瞬間化作一團白煙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接着，一團無比輕柔的微風急劇地包裹住我，我看見爸爸抱着公文包正在向家裡的方向跑，還看見一群跟我年齡相仿的小女孩被媽媽抱着。

撲通一聲，然後，隻剩下從樓層上滴答滴答留下的液體，那是坐在十樓窗邊小譚的裙邊的液體，很溫暖，也很熟悉。

第二天，我因流血過多而亡...

後來...小譚告訴我，我的死因是孤獨...

本故事首發于公衆号：繪夢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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