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聖人有情乎?

正始七年，公元246年， 何晏與王弼之間又展開一場大論辯，這次論辯的主題是：聖人是否有情。

聖人有情論

論辯是何晏發起的，他認為聖人沒有喜怒哀樂之情。據說當時的情景是“其論甚精，鐘會等述之。”但是真實情況如何，沒有記載流傳下來。

而王弼則不認同何晏的聖人無情論，他認為聖人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怨這“五情”，聖人之所以為聖，是因為他們能“應物而無累與物”，就是身在世俗中，卻又能超脫世俗。

王弼還引用孔聖的故事來論證自己的觀點。孔聖曾對自己的大弟子顔回說過：“遇之不能無樂，喪之不能無哀。”孔聖看到顔回的窮苦生活，依然安貧樂道，甘之若饴，便連聲贊歎：“賢哉，回也！賢哉，回也！”顔回不幸而亡，孔聖哀嚎：“啊！這是老天喪我呀！這是老天喪我啊！”

這場論辯，毫無疑問，王弼又赢了。

其實論證聖人是否有情，實際上就是為凡俗世人是否應該有情找尋依據。要知道，無論是儒或者道，其實都是“抑”情的。儒家認為性本善，然情與欲惡，所以要以禮節情，以禮制欲。而道家主張淡然恬靜，喜怒哀樂不入胸懷，也是抑情。而王弼的聖人有情論，則為世俗凡人提供了一個思想的出路。既然聖人都有情，凡夫俗子何必拘泥，該任誕的任誕、該縱情的縱情，這在“竹林人士”打鐵、喝酒等行為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現。這是後話，竹林七賢我們後面在細說。

接下來我們再來聊聊第三位正始名士——夏侯玄。

夏侯玄

當時的夏侯、曹姓本是一家，且“夏侯、曹氏，世為婚姻。”我們知道曹操的父親曹嵩本姓夏侯，後來過繼給宦官曹騰作養子，才改姓曹。夏侯玄的父親夏侯尚與曹丕是布衣之交，官至征南大将軍。夏侯玄的母親是德陽公主，曹爽的姑姑。

這樣的身世，加上氣宇軒昂的儀表以及風格高朗的人格魅力 ，可以預見他的仕途肯定是一帆風順。不足二十歲，便已經是皇帝近侍散騎黃門侍郎。

關于夏侯玄，在《世說新語·雅量》篇中記載了兩個小故事。

說是有一次他跟着魏明帝曹叡一行去掃墓，大家站立在松柏下面，忽然下起暴雨，雷電交加，擊中身邊的一棵樹木，他的帽子也被燒焦了。旁邊的人見狀都很驚慌，伏下身子，他卻泰然自若，顔色不變。

還有一次，曹叡令他與毛皇後的弟弟毛曾并排而坐。毛曾出身低微，語言粗俗，行為委瑣，他感到很丢面子，鄙夷之情，形之于色。此事被士林知道了，說是什麼“蒹葭倚玉樹”——一枝微賤的蘆葦，竟倚傍在一株挺拔的光燦燦的玉樹旁。哼！竟敢嘲笑皇上的小舅子！曹叡很生氣，立刻貶了夏侯玄的官。不久反“浮華交會”，夏侯玄也在其中，又一起受到罷黜。

不過沒過幾年曹叡就死了，曹爽掌握了實權，憑着姑表兄弟這層關系，夏侯玄被起用為散騎常侍、中護軍等要職，成為曹氏集團的重要一員。

大概因為有兒女婚姻的“通家之好”吧，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嫁給了司馬懿的兒子司馬師。夏侯玄與司馬懿的關系還算不錯。這也可能是後來曹爽倒台後，諸葛玄沒有被清算處死的一個原因吧。

《晉書·刑罰志》記載：“正始之間，天下無事。”

但是名士們可沒閑着啊！諸葛玄、丁谧、李勝等曹氏集團的名士們 ，“又追議肉刑，卒不能決。”“肉刑”就是對人實施身體的刑罰，包括黥（qíng，刺面）、劓（yì，割鼻）、刖（yuè，斬足）、宮（閹割）等，這些刑罰因為不人道，在漢文帝時被廢除，後來曾長期被讨論是否要恢複。夏侯玄是反對的，為此還寫下了《肉刑論》。文中夏侯玄說：“殺人以除暴，自然之理也；斷截之政，末俗之所雲耳。”除此之外，在文中夏侯玄還提出一個很有建設性的設想，他提出要讓人們富裕起來并進行教育，讓人們不貪婪，就不會偷盜搶劫，從而就沒必要恢複肉刑。

然後，李勝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觀點，李勝說：“刑之與殺，俱非自然，而刑輕于殺，何雲殘酷哉?”盡管李勝言論也很有道理，但是對于已經取消的刑罰，要恢複，談何容易。

正始五年，公元244年，夏侯玄出任征西大将軍。直至公元249年被解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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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晏算命

正始九年，公元248年12月28日，吏部尚書何晏在府邸接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尚書鄧飏在座陪同。此人雖然貌不驚人，但是在當時确實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上一篇文章内我們提到，王弼是魏晉玄學義理派的開創者和代表人物，而此人就是魏晉象數派的代表人物。此人名叫管辂(lù），精通算卦、看相、觀星等術數，這些都屬于象數派的範疇，《三國志》本傳中記載了不少關于他的傳聞故事。管辂被認為是占蔔、觀相的祖師。

管辂

那麼管辂怎麼會來到洛陽，來到何晏的府上呢?

這就要說起之前文章提到的一個人，玄學家裴徽，此時的裴徽任冀州刺史，他非常賞識管辂，見了管辂四次面，有三次都提拔了管辂的官職。這一次也是他舉薦管辂為秀才，管辂才來到洛陽，來到何晏這個吏部尚書的府上。臨行前他叮囑管辂說：“何、鄧兩位尚書大人都很有學問，特别是何尚書，他對《周易》有九個疑問，見面肯定會問你，你要做好準備。”

管辂說道：“使君盡管放心，如果他問的是王弼那樣的問題，那根本不值得回答；如果是關于陰陽五行的問題，那正是我的強項。”

何晏也是義理派，當然不會問管辂這方面的問題，而是象管辂請教了象數方面的問題，管辂應答入流。何晏也非常滿意，最後，何晏說：“聽說你的卦術無雙，能否請你為我算上一卦，我此生能否位列三公?”

何晏此問其實并不是真的想問這個問題，而是背景局勢讓他有點摸不透。此問，其實還是想看看管辂能否察覺到一些未來時局的天機。（背景是曹爽得勢，司馬懿裝病蟄伏）

管辂作為一個算卦的術士，對人心及時局的把控正好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對何晏本人，他肯定也是非常了解的，于是說道：“承蒙垂問，容我先說幾句與蔔算無關的話。從前八元、八恺輔佐大舜，對百姓慈愛善良，非常仁義；周公輔佐成王，常常坐以待旦，非常敬慎。所以都天下太平，人民感恩戴德，頌聲不絕于耳。您現在的權勢不可謂不大，真是位重山嶽，勢若雷霆，但恕我直言，人們感恩的少，畏威的多呀！”

何晏知道他說的是直言也是忠言，點點頭說：“你說的有理，不過還是算上一卦吧。我最近頻頻夢到一群蒼蠅落在鼻頭上，趕也趕不走，不知是什麼兆頭?”

于是管辂便為他占蔔，得到《艮》、《謙》、《大壯》三卦。《艮》的上卦和下卦都是山，《象辭》說是“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意思是說，作為一位君子，要安守自己的本分，不作非分之想，不觊觎職權外的東西。《謙》的上卦是地，下卦是山，《象辭》說是“地中有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就是要謙讓、恬退，拿出自己多餘的，分給那些不足的。《大壯》上卦是雷，下卦是天，《象辭》說是“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弗履”。雷在天上，形容人到盛極之時，容易産生驕奢之心，所以要警戒自己，不能頭腦發熱，做出非禮的事情，以防盛極而衰。就這樣，管辂根據三個卦的象、辭，結合何晏的實際情況發揮了一通，總而言之是适可而止，見好就收，不可沉迷權勢，貪戀富費。

管辂最後還提示道：“希望您多想想文王的卦辭、爻辭之旨，多想想孔子的彖辭、象辭之意，那麼三公就可以達到，蒼蠅就可以趕跑。”

鄧飏在一邊忍不住了，說：“你這是老生常談！”

管辂冷冷反唇相譏：“老生總比不生好，常談也總比不談好！”

但是對于管辂來說，在占得的卦象中，還有些兇險的内容他不便、也不敢說出，隻是暗暗隐含在“不生”、“不談”二語裡面。

據說回家以後，他把這些話都跟舅舅講了，舅舅責備他說話太直率，他說：“與快死的人講話，怕什麼！”

管辂的話，何晏是真的聽心裡去了。他覺得管辂的每一個卦、每一句話，似乎都隐含着他的境況，都像晨鐘暮鼓，震蕩在他的耳畔。怪不得人們稱他為“神人”！

何晏對他心懷謝意，一字一句，誠懇地說：“能夠看出隐微的兆頭，料事如神，古人認為這很難；能夠對素昧平生的人，說出真心實意的話，今人認為這很難。你今天可以說一下子做到了這二難，也算得上難能可貴了。對于你的話，我當如詩人所說：‘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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