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春寒料峭。一位六十歲的老爺子和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并肩走在北京前門大栅欄街的路上。

老爺子神采奕奕，清了清嗓子說：“相聲還是應該回歸小劇場！”年輕人胖胖的臉龐浮出笑意：“我也是這麼想啊。”

北京相聲大會就此創立，成為德雲社的前身，這位年輕人正是德雲社的掌門人，開啟相聲新時代的郭德綱，而他身邊這位模樣清瘦的老爺子，則是他一生敬重的忘年交：張文順。

上世紀50年代末，張文順是北京曲藝團第一科學員，根正苗紅，前途無量。

張文順出身富貴，是四九城的公子哥兒，但他不是纨绔子弟，他天資聰慧，有學曆有文化，對中國的傳統相聲藝術，更是着了迷。

為了鑽研自己癡迷的相聲專業，張文順以大學生身份考進曲藝團學員班，拜了名師，接受科班教育，每天規規矩矩聽課，說學逗唱練基本功。

但練着練着，張文順的心思就跑偏了，眼前總是浮現一抹倩影，那是校園裡邂逅的小師妹。報菜名練貫口時，小師妹水靈靈的雙眼在旁邊一閃一閃，張文順嘴瓢了，說得結結巴巴。

這是張文順的初戀，他确定自己喜歡上小師妹時，就總是找理由去她班上看她，有意無意地獻殷勤，可喜的是，小師妹對這個英俊又有才華的學長怦然心動，兩人在校園深處的綠蔭裡定下海誓山盟。

曲藝團有很多十一二歲的孩子在學藝，為了學風清正，是絕對不允許學員們早戀的。團領導找到張文順，要求他與小師妹斬斷聯系，否則将他開除出曲藝團。

張文順一臉委屈地辯解：“我都二十了，也不算早戀啊。”團領導黑着臉，斬釘截鐵地說：“那也不行！”

國有國法，團有團規，前途和愛情不可兼得。張文順沒奈何，兩相權衡，他選了愛情。畢竟離了曲藝團，他還可以自個去琢磨相聲，但離了小師妹，他活着可沒啥滋味了。

對待感情，張文順癡心且專一，他把小師妹娶回了家，夫妻恩愛了幾十年，從來沒紅過臉吵過架。

他還是那麼喜愛相聲，有點閑錢就滿北京串茶館聽相聲，直到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小茶樓裡，他遇見了二十出頭還名不經傳的郭德綱。德雲社與中國相聲的精彩故事，就此走上了舞台中央。

彼時的郭德綱，正處在懷才不遇、人生迷茫的十字路口。遇見張文順那年，已經是他第三次來北京尋找機會。

每一次都是意氣風生地來，垂頭喪氣的離開。出身于草根家庭的郭德綱，既沒有财力，又沒有人脈，雖然才藝不凡，卻一直在四處碰壁。

住的是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吃的是清湯寡水的挂面糊糊，在聽衆寥寥無幾的小茶館裡賣力演出，穿着寒酸的衣裳，拿着微薄的酬勞，但始終沒放棄心中的夢想。

而當年因談戀愛被開除的張文順，在歲月的洗禮裡，也經曆了一些坎坷風霜。

曲藝團的正經工作丢了，更糟糕的是，全國相聲事業都處在低迷期，為了生計，張文順不得不另謀出路，他做過小買賣，擺過攤算過命，搞過古城建設。

北京天橋的水魚城大飯店，張文順在那當總經理，有近兩百号員工。前門大街的裝修設計，也是張文順領着團隊做的。風風雨雨幾十年，也算衣食無憂。

在小茶樓遇見郭德綱時，張文順已經五十多歲，鬓生華發。雖然做過很多營生，但相聲，仍是他心中至愛。

在台上聽着聽着，張文順來了精神，那個看起來貌不驚人的小黑胖子，說起相聲妙語連珠，讓他樂得前仰後合。于是第二天他又來聽，第三天還來。

對郭德綱，張文順起了惜才之心。郭德綱心懷鴻鹄之志，張文順願送他一場東風，助他扶搖直上。

為了讓郭德綱正式打入相聲界，張文順四處托關系找朋友，想為郭德綱覓得名師，甚至找過把他開除學籍的北京曲藝團，雖然事情沒辦成，但張文順這份知遇之恩，郭德綱永生難忘。

1998年，張文順與李菁郭德綱共同籌辦北京相聲大會。需要啟動資金，張文順二話不說拿出自己的積蓄。相聲大會慘淡經營，張文順一直往裡貼錢維持。

2003年，大家覺得相聲大會的名字不響亮，就從張文順郭德綱名字中各擇一字，叫文德雲社。

“四個字太長了觀衆不好寫，把我那個文字去了吧，就叫德雲社。”臨改名時，張文順這樣說。衆人面面相觑，論年齡論資曆論身份，張文順遠在郭德綱之上，但他對虛名并不在意，哪怕之後德雲社火遍大江南北，他也不曾争長論短。

2004年，郭德綱拜侯耀文為師。有人問，他為什麼不拜在張文順門下呢？那是因為侯耀文代表正統相聲，郭德綱需要這樣的師承得到衆人承認。但在内心深處，郭德綱早已把張文順當師父看待。

準确說，他們兩人之間，是亦師亦友的關系，既有師徒之情，又有朋友之誼。于謙沒來之前，張文順是郭德綱的捧哏，一起闖蕩江湖，同舟共濟。這份深情厚誼，一般人可比不了。

當年，郭德綱和大弟子曹雲金徹底決裂，公示德雲社家譜，要奪回背叛師門的曹雲金、何雲偉二人藝名中的“雲”字。

曹雲金不服，發文聲稱“雲”字是張文順給他取的，是器重鼓勵自己的意思，并曬出張文順相贈的一枚印章。

因為彼時張文順已經去世，有沒有這段公案，外人很難确定。但德雲社“雲”字藝名的來曆，确實源自張文順。而且，向徒弟索回藝名的事，張文順早在郭德綱之前已經做過。

德雲社成立之初，張文順建議郭德綱收徒，挑下了“雲鶴九霄、龍騰四海”八個字，作為之後徒弟們的科名。

張文順自己也收徒，其中有一個叫徐亮的，入行早，做了張文順口盟的徒弟後，便改了藝名叫徐德亮。

2008年，徐德亮公開表示離開德雲社，雖然沒有鬧出曹雲金事件的大動靜，但張文順心裡很不舒坦，他讓另一個徒弟張德武代自己發了個聲明。

比起郭德綱的犀利言辭，張文順說得比較委婉客氣，他表示人各有志，自己尊重徐德亮的事業選擇，而且自己能力有限，無法再指導他進步，隻是要求徐德亮既然遠走高飛，就不要再用德雲社家譜中“德”字的排名。

由此可見，倘若郭曹互撕時張文順在世，他應該是站郭德綱這邊的，他對郭德綱一向愛護有加。當郭德綱身陷媒體與相聲界質疑的時候，張文順多次拖着病體，為郭德綱奔走幫忙。

郭德綱對張文順也十分尊重敬重，張文順去世，郭德綱讓他風光大葬：“我看誰死過張文順”！

葬禮場面豪華排場，德雲社為悼念張文順停演七天，郭德綱淚灑靈前。

如今，德雲社蒸蒸日上，雲鶴九霄各科弟子人才輩出。張文順鐘愛一生的相聲事業已發揚光大，他的女兒女婿也都在德雲社，受郭德綱照拂，過得十分惬意，外孫甯雲祥雖已另謀高就，名字卻一直留在德雲社的家譜上。

張文順臨終前曾向郭德綱托孤，因患食道癌，張文順說話十分費力，郭德綱眼中含淚，湊近張文順耳邊輕輕說：“放心吧，一切有我。”

真正的朋友，是肝膽相照，已不需要太多語言。

作者：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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