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規模的春季招聘正在進行中。據教育部統計，2022屆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為1076萬人，同比增加167萬人，規模增幅都創曆史新高。創紀錄的畢業生數量疊加經濟下行壓力及疫情帶來的多方面影響，今年就業形勢的複雜性、任務的艱巨性可想而知。

2022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完善靈活就業社會保障政策,開展新就業形态職業傷害保障試點。這是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從2019年起，連續第四年提到“靈活就業”。作為新的就業趨勢和就業渠道，靈活就業被寄予“保就業”的厚望。

根據廣州市自由職業統戰工作專題調研組的調查，廣州現有自由職業人員約30萬人，他們憑借專長為社會提供合法服務，并獲得高于當地平均收入水平的報酬。由于沒有用人單位的正式勞動關系束縛，他們喜歡在自己認為方便的時間裡工作，在辦公室以外的家中、咖啡廳或圖書館等公共文化場所辦公。

免去了通勤之苦，告别了打卡制度，自由支配生活與工作……這支撐了很多“打工人”心裡對“自由職業”的向往。但“自由職業者”也未必有想象般美好，他們需要長期面對自我增值的壓力、社會資源的匮乏，焦慮與孤獨便是自由的代價。

為什麼離開職場？

說起遠離企業和擺脫雇傭關系，自由職業者們心中有千言萬語。

何一鵬曾是一家小設計公司的企業主，也曾作為室内設計師入職其他設計公司。10餘年的室内設計工作讓他感到無比厭倦。“即便當個小公司老闆同樣痛苦，接單、寫方案、應酬都是自己來。”他說道。

何一鵬如今選擇在永慶坊擺攤，售賣自己的文創産品

在何一鵬看來，室内設計師是戴着鐐铐跳舞。“有限的預算”就是鐐铐，室内設計師也因此夾在客戶與裝修團隊中間，工作長期處在“填坑”的狀态。工作上的一點“小細節”出現了瑕疵，他都要花上極大的力氣去溝通解決。

常常因為工作需要，何一鵬習慣睡在公司裡。他每天兩眼一睜，腦海裡便是工作帶來的滾滾壓力。“房租、水電、人工這些字眼常常擠爆腦殼，生活不應該是如此沉重，我對金錢沒有太多的欲望，我隻想做自己想要的創作。”何一鵬說。

作為一名插畫師，“趣緻大模王”因為畫風可奶可兇、題材可萌可攻收獲了諸多粉絲。這個ID的主人李斌先後在動畫公司裡做過角色設計、三維建模和動畫師。因為技術卓越且全面，公司出于校企合作培養人才的考量，他在2012年被推薦進入高職院校當老師。

“趣緻大模王”李斌和他的插畫作品

“我常在學生面前說，自己的技術站在了行業頂點，當然學生也經常怼我。”李斌笑着說，從教的日子輕松快樂，但是時間久了發現有些倦了。“隻有自己的知識在輸出，安逸的環境裡缺少了來自外在世界的刺激。”他說。

“自雇自足”是專門面向自由職業人士的聯誼平台，平台所搭建的社群凝聚超過3萬餘名自由職業人員。依托“自雇自足”平台，全國首個自由職業人員統戰工作綜合性示範基地便設在廣州。

“35歲危機、粗暴裁員、996……這些因素讓職場無法給人穩定感，當下很多人對下半生的命運産生新的思考，讓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自由職業。”“自雇自足”平台負責人劉瓊雄說，零工經濟正悄然崛起，無論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和久經職場的打工人，他們都能以個體的形式去為社會提供服務。

廣州日報·新花城記者了解到，廣州的自由職業者遍布各個行業、領域、地域，涉及文學藝術類 （如自由撰稿人、藝術家、音樂創作者、演員、模特、攝影師、化妝師、形象設計師和自由經紀人等個體從業者）、專業人士類 （如經濟咨詢執業者、審計師、拍賣師等）、科技信息類人士 （如印刷設計員、網頁設計員、IT軟件程序員、自動化數控編程技術員、測量與傳感技術員等）。

離開職場是否變得更好？

成為自由職業後，他們的狀态是否會變得更好？何一鵬的回答是，經濟收入比以前少了一半，但心态卻更加平和，已經不複從前那般焦慮。

2020年春節，“自雇自足”組織了面向自由職業者群體的市集活動。何一鵬受邀參與，擺了個書畫攤給市民寫揮春。他創作的字體萌動可愛，大受歡迎。“10元一張很好賣，很多年輕人竟喜歡我的作品，成就感油然而生。”何一鵬說，寫字一直是其工作之餘的愛好，主要用來調劑對室内設計工作的乏卷。如今憑借自己的愛好能賺取生活費，這讓他喜出望外。

于是何一鵬開始了在永慶坊擺攤，他用本地俚語搭配可愛字體來制作産品，“俘獲”了衆多遊客的歡心。每周一到周四，他睡到自然醒，之後上網研究一下最新的文化潮流。下午他便專注于完成自己的創作。周四晚上11時，他就會和太太一起将貨物搬到永慶坊裡“自力市集”的攤位上，準備第二天的開檔。

何一鵬用本地俚語搭配可愛字體來制作産品，受到了消費者的歡迎

“擺攤的時候是辛苦的，我們往往是一整天由早到晚都守在攤位上，天氣熱的時候，光水就要喝掉四五瓶。”何一鵬說。但更多的快樂也來自擺攤，作為老西關人，何一鵬熱衷于和外地遊客解釋自己畫在扇子中的粵語俚語，也很高興地看到附近越來越多的孩子因為自己開始練習寫字。

從圍着甲方轉，到真正圍繞自己的設計轉，這樣的成就感是何一鵬以前做室内設計所沒有的。“因為寫字，我還受邀參加國際金融中心盛夏藝術節等活動，算是一隻腳踏入了藝術圈。我已經成立了工作室，未來要更專注于創作。”何一鵬說。

20年前，學習數控機床的李太欣來到了廣州進入了一家經營節慶用品的公司，一幹就是10年。“上班久了，我很明确自己不喜歡打工，而更喜歡自由地安排工作。當然，成為自由職業者需要一個切入點，但那顆向往自由的心其實一直都有。”李太欣回憶。

李太欣和他的手工玻璃紙燈籠

當公司老闆經營重心轉移，要将自己的檔口轉讓出來時，李太欣沒有猶豫就将檔口接了下來，自己開始賣起了手工玻璃紙燈籠。“幹得開心”也同樣是李太欣挂在嘴邊的關鍵詞。他在不出攤的日子裡，純手工制作玻璃紙燈籠，每個燈籠的制作都需要兩三個小時。出攤的時候，李太欣可以和一個個顧客面對面交流。“因為現在在廣州，手工玻璃紙燈籠其實很少見。很多顧客會在攤位上和我聊天。”李太欣說起，有一些本地長大的廣州人會驚喜地告訴他，“這種燈籠我小時候見過！”還有客戶會專門開車從番禺來到黃沙找他買燈籠。

人們對于自由職業者常懷誤解，認為他們的個性和能力無法适應企業環境，認為他們從職場離開，隻是為了躲進自己的舒适區。但在現實中，自由職業者展現的精神風貌并非如此。

廣州市自由職業統戰工作專題調研組的調研結果給自由職業者進行了一個畫像：他們大多數正值20歲至40歲的職業發展黃金年齡段，年輕富有創業激情，喜歡不斷地自我挑戰，敢于釋放自己本真的個性；注重加強個人的發展，對新思想新事物保持高度敏感，會主動尋求和建立自己的多元精神世界。

在劉瓊雄看來，自由職業者的終身努力是為了建立支撐自己生存的閉環。因此他們必須要樹立積極的價值觀，不斷去拓展生存的技能，把自己當作“一人公司”來經營。

自由職業者也往往無法用世俗的成功學來定義，賺很多錢或者獲得極大的名聲并非他們的人生目标。“自由職業者賺一分錢便是一分錢，要正确地對待自己的欲望，腳踏實地的工作和生活。我們‘自雇自足’把‘自足’也當作核心的價值觀。”劉瓊雄說。

如何承受為自由付出的代價？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自由職業者獲取自由的代價，如同一人被抛入一個荒蠻之地。在求得穩定的生存路徑前，他必須經曆被焦慮壓迫的窒息感，還有缺乏社交帶來的孤獨體驗。

“什麼都是一個人，你要一個人承受一切的付出和代價。”何一鵬說，成為自由職業者後，他的工作時間甚至長了。因為他必須保持創作的敏銳度，快速更叠産品，才能更小成本的試錯。

這一點，李斌也感同身受。從學校教學回到一線的産品制作，李斌可以自由地創作内容。但實際上，怎麼創作、創作些什麼、創作是否有回報，他心裡沒有底氣。

“遠離一線那麼久，我害怕自己已經掉線，甚至覺得自己不會再有進步。”李斌常常自問，已經做了那麼多了，都沒怎麼睡覺了，為什麼創作得作品沒有反饋呢？

這個過程需要一個人堅持下來。李斌覺得，沒有一種特别好的方法論可以去解決早期的焦慮問題。他的解決之道就是更加積極的行動，他重拾三維軟件，讓自己的系列作品精度越來越高。

雖然從早期漫威作品的再創作中獲得了收入，但是李斌内心希望打造具有中國文化底蘊的IP。最終依靠奶兇的東方胖丸國潮熊貓、充滿玄幻色彩的山海經系列創作，李斌在插畫師領域赢得了口碑。他的數字産品授權越來越多，一些桌遊産品的設計也紛紛找上他。

李斌充滿玄幻色彩的山海經系列創作

自由職業者同樣面臨社會認同感的缺位，這種缺位很多時候首先來自于家人的不認同。“自雇自足”平台每年都會舉辦自由職業嘉年華活動，邀請自由職業者分享心路曆程。“這些活動會吸引很多自由職業者參與，這種分享是一種療愈和鼓勵。我記得有位講者把父母帶到現場，她就是想告訴父母，自由職業者中大都是有很優秀的人。”劉瓊雄說。

自由職業者并非偏居一隅、與世隔絕。他們始終需要學習、交流，去與人合作中獲得成長。“自雇自足”平台之所以能聚合那麼多自由職業者。是因為這個平台讓脫離職場的一個個原子化個體又重新和社會産生粘連，同類人之間也能實現情感上的交流。在“自雇自足”的社區中，常有人談到，當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看到社區裡面其他人都能夠做得很好，他又鼓勵自己堅持下去。

李太欣就是在參加社區活動後，激發了辦線下活動教小朋友做燈籠的想法。實踐之後他覺得效果很好，雖然現在因為疫情暫停了，但這也成為了他未來的規劃之一。而他還有更加具體的問題要面對：半路出家自學的手工玻璃紙燈籠，沒有同行可以交流，技藝上如何傳承，設計上如何創新？李太欣計劃去專門學習繪畫，投入時間鑽研來獲得更大突破。

“自雇自足”活動室的牆上，貼滿了自由職業者的人生感悟

“想清楚做什麼，堅定自己的想法，這才是最重要的”、“自由并不意味着為所欲為，這是對自制能力和個人意志的考驗”、“要和壓力和平共處，不要焦慮，慢慢會好的”……在“自雇自足”活動室的牆上，貼滿了自由職業者的人生感悟。這些意味深長的話語，時刻在提醒着自由職業者們：他們的知識、技能，生存能力，自律、意志都缺一不可，因為他們每個人是隻有一個人的軍隊，他們絕不能是無能者和平庸者。

文、圖/廣州日報·新花城記者：龍锟、徐雯雯廣州日報·新花城編輯：李鳳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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