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武斌

胡适先生是20世紀我國文化界的大學者，是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的著名人物。他不但用白話文撰寫了大量文章，也創作了自由體白話詩。代表作《嘗試集》是當時最早出版的新詩集。很受文人、學子們的贊賞。

一，創作新詩，不棄傳統

胡适出生于1891年。根據年代可以推斷，他青少年時期是學習過“四書五經”《古文辭類纂》唐詩、宋詞、元曲等書籍的。但他偏愛詩詞。1916年至1920年間，他寫成了自由體新詩《嘗試集》其中的第一編，很多評論者認為，大多數詩詞都是從舊詩詞曲脫胎出來的。“血腥氣比較濃，舊痕迹比較多。”下面選讀《嘗試集》中兩首詩：《詩與夢》的 片斷：“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此詩一、二句是對仗形式。一，二，四句是平仄通押韻。再看一首《獅子》(志摩住在我家中時最喜愛的貓)“獅子蜷伏在我的背後，軟綿綿地他不肯走。我正要推他下去，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____一隻手拍著打呼的貓，兩滴眼淚濕透了衣袖。獅子，你好好的睡吧，你也失掉了一個好朋友！”這首詩寫的是覽物思亡友，非常凄婉動情，是很好的悼亡佳作。全詩用的是音調低沉仄聲韻。胡适的《飛行小贊》是這樣寫的：“看盡柳州山，看遍桂林山水，天上不須半日，地上五千裡。____古人辛苦學神仙，要守百年戒。看我不修不煉，也騰雲無礙。”作品發表後，有學者評論說：“飛行小贊那樣的詩，似乎可說是一條新路。老路沒有脫去模仿舊詩詞的痕迹，真是像包細過的腳放大的。新路是隻接受了舊詩詞影響……它的音節好像辛稼軒的一阙小令。卻又不像是有意模仿出來的。”胡适作答說：《飛行小贊》也是用《好事近》詞調寫的。不過詞的規矩上下兩半同韻，我卻換了韻腳。我近年愛用這個調子寫小詩，因為這個調子最不整齊，頗近于說話的自然。”（辛稼軒(棄疾)的《好事近》一詞是這樣寫的：“醫者索酬勞，那得許多錢物。隻有一個整整，也盒盤盛得。____下官歌舞轉凄惶，賸得幾枝笛。觑著這般火色，告媽媽将息。”）

二，抄寫古詩，認真評閱

胡适先生明确的認定“新詩是從古詩發展而來的。”為此他在1934年4月20制訂了計劃，“每天寫一首我能背誦的好詩。不論長短，不問時代前後，不問體裁。一年之後，這些詩可以印作一本詩選，叫做《每天一首詩》.”1934年5月24日，他又修訂了計劃，“後來我決計專抄絕句了，”因為絕句“很簡短，必須要最簡煉的的句子。不許有一點雜湊、堆砌。所以是做詩的最好訓練。”直到1952年，他仍然堅特這樣做。他說：“我覺得這個選本可以繼續下去，做成一部頗有意義的<絕句三百首>”為了執行已訂的計劃，他從浩瀚的古詩集中認真挑選、抄寫、注釋、評閱幾百首絕句，而且幾經篩選、擇優才确定下來。他選的詩有三分之二是通行本中見不到的，讀起來令人耳目一新。遺憾的是胡先生沒有完成三百首就辭世了。

胡适先生抄寫古詩有一條原則、四項标準。原則是“認詩不認人”，不論作者名望地位高低，隻要是好詩就一定選抄。标準是：1，作品内容明白清楚。2，材料扼要精彩。3，要有含蓄、淡遠的意境。4，通行本常見的作品盡量少選，約占三分之一。

對于所選抄的古詩，胡适先生有的做了作者筒介；有的做了詞語注釋；有的寫出了精辟的評語。下舉四例評語。

(一)，他選抄王安石一首七絕《夢》，其中次聯是“還似夢中随夢境，成就河沙夢功德。”此兩句的大意是，就是在夢境中,我也不忘為國家多做功德之事。胡适在抄寫此詩時沒有直接做評論。他引出了南宋邵雍的一首詩，“下有黃泉上有天，人人許住百來年。還如虛過死萬遍，都似不曾生一般。”胡适的評語是：“即使人生如夢，你隻有這一個夢，隻有這一個夢的機會，豈可虛做此一夢！”

在白居易作官的年代，牛僧孺、李德裕(他們都不是奸臣)兩黨鬥争很激烈。白居易寫了一首《桂華曲》“遙知天上桂華孤，試問嫦娥更要無。月宮幸有閑田地，何不中央種兩株。”胡适先生的評語是：“樂天是牛僧孺的朋友，也是李德裕的朋友。我猜想此詩當日必有絕大的感慨。”通過評語，使我們了解白詩的用意是，将月宮比喻朝廷，牛、李兩黨比喻桂樹。他們應求同存異，共立朝堂，為國效力。當然，這隻是白居易的良好願望而已。

唐代高骈七絕一首《王子晉》“煉汞燒鉛四十年,，至今猶在藥爐邊。不知子晉緣何事，隻學吹箫便得仙。”胡适先生對此詩評語隻用兩個字“罵人”，即罵社會不公平。那些勤學苦煉之人不被重視；投機取巧者反而飛黃騰達。(王子晉，周代人。喜吹箫，後在仙人的指點下，也乘鶴成仙了。)

再看宋代楊億一首七絕《傀儡》“鮑老當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當。若教鮑老當筵舞，轉更郎當舞袖長。”(郎當：形容衣服寬大，臃腫可笑。)此詩是說，社會上有那麼一種人，自己才能不高，但慣于嘲笑别人。輪到自已去做，更是差錯百出。胡适先生很欣賞楊億這首詩。他說：“誰想他會做出這麼一首聰明的白話詩。”

三，訂正字詞，尚存疑惑

胡适先生笃行“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治學理念。此論不無可取之處。他對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确有成就。在古詩的字詞訂正方面也作了大量考證。而我讀他的古詩(唐代至清代)選本，,發現通行本常見的詩作，其選抄時對多首字詞做了訂正。但有的注明了出處，有的則沒有注明出處。這就給後學者留下了很多疑惑，孰正孰誤，難以确定。下面舉出幾例.(因為是通行本中常見的詩,我就不引出全詩了，隻寫出通行本和胡選本有關句子中相異的字詞。)

1,李白<《靜夜思》的第一,三句.

通行本：床前明月光；舉頭望明月。胡選本：床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胡注：此從明翻宋刻本。)

2,王安石《泊船瓜州》第三句.

通行本：春風又綠江南岸；胡選本：春風自綠江南岸。(胡是根據<臨川先生文集>訂正)

3，王維《鹿柴》第四句。

通行本：複照青苔上；胡選本：複照蒼苔上。(未注明訂正出處)

4，賀知章《回鄉偶書》第二句.

通行本：鄉音無改鬓毛衰；胡選本：鄉音難改鬓毛衰。(未注明訂正出處)

5，劉禹錫《烏衣巷》第三句

通行本：舊時王謝堂前燕；胡選本：舊來王謝堂前燕。(未注明訂正出處)

6，劉禹錫《再遊玄都觀》第四句.

通行本：前度劉郎今又來；胡選本：前度劉郎今獨來。(未注明訂正出處)

7，杜牧《秋夕》笫一句。

通行本：銀燭秋光冷畫屏；胡選本：紅燭秋光冷畫屏。(未注明訂正出處)

8，蘇轼《廬山》第二句.

通行本：遠近高低各不同；胡選本：遠近東西各不同。(未注明訂正出處)

9，蘇轼《贈劉景文》第三句。

通行本：一年好景君須記；胡選本：一年好處君須記。(未注明訂正出處)

10，範成大《夏日田園雜興》(其七)第三句。

通行本：童孫未解躬耕織；胡選本：小童未解躬耕織。(未注明訂正出處)

自胡适先生以後幾十年來，名家所編古詩選本出版很多。但極少有上列常見詩是依自胡選本的。這有待于詩詞專家們深入研究，解除疑惑，務使寶貴的傳統文化順暢流傳。

參考資料：

1，《胡适精選的曆代絕句》何慶善評注。安徽大學出版社，1997年7月版。

2，《中國現代文學史題解》山東教育出版社。1984年9月版。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