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夜，略顯疲憊的劉國慶和趙燕夫婦對手機裡的觀衆揮手道别，結束了兩個半小時的直播。退出抖音之前，劉國慶看了一眼直播觀看人數，20萬次。今晚累計有20萬人看過他們吹唢呐，相當于一個小縣城的人口。

劉國慶和趙燕夫婦有一個抖音賬号：@趙美麗唢呐，這個名字來源于趙燕的小名。視頻封面上是露出甜美笑容的趙燕，齊劉海，長發及腰。但點開來看，身量嬌小的趙燕吹起唢呐來中氣十足、手指翻飛，劉國慶在背後用電子琴伴奏。

這個記錄80後夫妻表演唢呐、農村生活日常的賬号，已經有120萬的粉絲了。幾年來，他們靠着直播間的一支唢呐，吹出了縣城裡的新車新房，也吹出了唢呐藝人的新出路。

“吹唢呐賺得多，還好說媳婦”

2000年，劉國慶15歲，初中剛畢業，書讀不下去了，就想謀個出路。那個時候正趕上北方民間藝術的熱潮，人們沉浸在千禧年欣欣向榮的氣氛裡，鄉下紅白喜事、聚會宴請都操辦得熱鬧，唢呐藝人更是風光，活多得接不過來。劉國慶趕到一百多公裡之外的山東嘉祥縣拜師學藝，家裡大人跟劉國慶說：“吹唢呐賺得多，還好說媳婦。”

在當年，這話一點也不錯。後來，劉國慶靠着吹唢呐，不僅賺到了能養活自己的錢，還在一場表演中認識了另一支唢呐隊的趙燕，也是他現在的妻子。趙燕來自濟甯的唢呐世家，唢呐技藝傳到她這裡已經是第四代了。在趙燕身高比唢呐長一點的時候，就開始學吹唢呐，并跟着爸爸出席周邊的紅白喜事了。

當地唢呐匠把演出叫做“出活”。零幾年，一趟出活一人五六十元。後來出活的收入水漲船高，一百、一百五，然後漲到兩百多。眼看着日子有了奔頭，小兩口的唢呐事業卻幾乎戛然而止——2017年，當地推行移風易俗和殡葬改革，在每個村成立紅白理事會，政策提倡簡辦婚喪嫁娶。雖然顯著減少了鋪張浪費，但嘹亮熱鬧的唢呐表演卻首當其沖。很多地方明令禁止民間藝人演出，私自請用樂隊甚至會被罰款。

吹了一輩子唢呐的民間藝人們，還沒适應這股新的文明之風，又猝不及防地迎來了2020年的疫情。疫情一來，人們聚在一起熱鬧的場景就更少了。一時間，從前風光的唢呐匠幾乎斷了收入，一個月的演出從二三十場縮水成一兩場，吃飯都成了問題。

劉國慶也愁，但劉國慶從小腦子就靈光。唢呐講究童子功，但劉國慶在15歲大齡開始學，也學得有模有樣。吹唢呐需要伴奏，劉國慶隻學了兩個月，就把電子琴搞得明明白白。在家裡沒活幹的日子裡，劉國慶也沒閑着，開始找出路。很快，他發現在網上吹唢呐似乎是個辦法，就拉着趙燕一起注冊了抖音賬号，開始了發視頻和開直播的生活。

“現在看到唢呐心都打顫”

在他們的直播間裡，鏡頭前的主角是趙燕。每天直播前，趙燕會化好妝，穿上精心挑選的裙子，而婆婆則幫她把長發編成精緻的辮子。趙燕表演唢呐或是唱歌，劉國慶用電子琴為她敲出和弦和鼓點。

直播遠比線下表演要費時費力。在線下走一趟紅白喜事，雖說時間很長，但表演比較分散。中間要留給賓客們喝茶聊天的時間，樂隊藝人還能趁着吃飯的時候休整一下。但劉國慶說，線上直播要勞心勞神的地方更多。

首先是地點。一開始，由于怕擾民，趙燕夫妻隻好每天拿着唢呐跑到十幾裡外的農村老家直播，下播了再回家睡覺。直到他們通過直播打賞賺到了第一桶金，劉國慶拿出一萬多在家裡裝了隔音直播間，他們才結束了這種日複一日的奔波。

每天直播，趙燕都要接連吹三四十首歌。“抖音直播三個小時基本上就不帶停，是很集中的。”中間松懈幾分鐘，觀衆就走了。可能是由于多年吹唢呐，趙燕的聽力很差，直播時要在耳機裡把背景音樂聲開得很大才能勉強聽清。吹唢呐還是個力氣活，如果一刻不停地吹，就會上氣不接下氣，甚至胸悶頭暈。有時候劉國慶注意到趙美麗累了，也會接替她來吹一會兒。

趙燕有一次實在累了，發了條視頻說：“現在看到唢呐心都打顫。”但在幾天後發布的新視頻裡，趙燕穿着睡衣，已經在為下一場直播學新的曲子了。

趙燕很享受直播的感覺：“雖然累一點，但是看到直播間的那個熱情勁，就感覺不到累了。有時候氣氛一上來，就是嘩嘩嘩一個勁吹，完全沉浸在那個狀态了。”

“老鄉在外不容易”

雖然抖音上表演唢呐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百萬粉絲。劉國慶和趙燕覺得，自己成功的秘訣就是“山東人的實在”，肯賣力氣。劉國慶也鑽研很多主播，他知道怎麼樣可以刺激粉絲刷更多的禮物，搞一些“花裡胡哨的套路”：“有些賬号就是美顔一開，不搞才藝，光聊天打PK。一場掙好幾千，比我們掙得還多。”

但劉國慶和趙燕不想這樣做，他們隻想老老實實地吹唢呐。

劉國慶觀察到，他們直播間的鐵粉大多數都是老鄉，是土生土長的中原人、從小聽着村裡唢呐班表演的70-80後。這些觀衆為了生計漂泊異鄉，有些已經在城市裡安了家，但在趙美麗的直播間裡聽到了暌違多年的樂聲，就被勾起了鄉愁。有觀衆在直播間裡留言：“回不去的回憶，人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爹媽也老了。”“山東老鄉真豪邁！”“喚起了童年的美好回憶！”

劉國慶和趙燕知道老鄉在外的不容易：“人家打工賺個三五千的，要養家，哪還能給你刷火箭飛機呢？觀衆點歌我們就吹，不送禮物也吹。”抱着這樣的心态，最少的時候，一晚上幾乎沒有禮物，忙活兩三個小時收入隻有百八十塊，他們也不強求。

劉國慶和趙燕對粉絲的态度是“交個朋友”。觀衆點了他們不會唱的歌，就記在本子上回頭慢慢學，等那個觀衆再回到趙美麗直播間的時候，他們指定已經會吹了。有些人聽到鄉音心裡激動，給他們發私信拉家常，聊聊80後的農村老家記憶。雖然素不相識，但他們也都會回複。

這樣的心态反而為兩口子吸引了一批忠實粉絲，讓他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徐州的網友。這位徐州網友說，自己從小就喜歡唢呐，但家裡不讓學。偶然進到了趙美麗唢呐的直播間，刷了幾天禮物後，說什麼都要跟趙燕學唢呐。趙燕夫婦看他實在堅持，就答應了。現在他們已經成為了朋友，徐州大哥還在他們直播間客串唱過歌。

現在，兩口子的直播打賞收入每天能有一千元左右，在濟甯這個山東小城算是一筆很可觀的收入。在趙燕生日那天，大家踴躍打賞，趙燕吹得起勁，一晚上的直播收入甚至超過了一萬元，這是以往走村串鄉的民間藝人無法想象的數字。

“别管怎麼樣，他都要會吹唢呐”

直播幾年來，劉國慶夫婦已經攢夠了在縣城新房的首付，也買了新車。現在，他們工作的重心已經轉移到了線上。

趙燕的父親對此很高興。老一輩人極為看重“傳承”，在線下唢呐聲暫停的這幾年，趙燕爸爸擔心這門手藝要失傳了，很是發愁過一陣子。現在，老人看到一百多萬粉絲在看女兒吹唢呐，感覺很驕傲。偶爾，趙燕還會拉着父親一起出鏡，老人花了一段時間才習慣了沒有真人觀衆的網絡直播間。

而帶劉國慶入行的七十歲老師傅，雖然已經不吹唢呐了，但也會偶爾點開趙美麗唢呐的直播間，看看自己的徒弟。他帶過不少唢呐學徒，但能像劉國慶這樣能掙到錢的不多，能把唢呐吹得風生水起的就更少了。

劉國慶和趙燕兩口子有一兒一女，也都從小對爸媽表演的民間藝術耳濡目染。女兒雖然對唢呐不感興趣，但喜歡武術，今年接到了山東省文化藝術學院山東梆子方向的錄取通知書。他們的兒子剛上幼兒園，雖然隻有三歲，但已經很有節奏感，抱着唢呐也可以吹響了。

趙燕把爺爺傳給她的老唢呐交給小兒子吹，并把視頻發到抖音，問大家：“唢呐藝術道路不容易，要不要讓孩子學呢？”其實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以後别管從事什麼工作，他都要會吹唢呐。”從村鎮裡的鄉間舞台到直播間的網絡舞台，一代代民間藝人樸素的信條從未變過：隻要有手藝，就會有出路。

文/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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