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主要情節周進憑着監生的資格竟考中了舉人。頃刻之間,不是親的也來認親,不是朋友的也來認做朋友,連他教過書的學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爺”的“長生牌”。過了幾年,他又中了進士,升為禦史,被指派為廣東學道。在廣州,周進發現了範進。為了照顧這個54歲的老童生,他把範進的卷子反複看了三遍,終于發現那是一字一珠的天地間最好的文章,于是将範進取為秀才。中學課本學的《範進中舉》便是這一節。
話說周進在省城要看貢院,金有餘見他真切,隻得花了幾個小錢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衆人都慌了,原來是中了邪。行主人道:“想必是這貢院裡長時間沒人住,陰氣重了。所以周客人碰到髒東西了。”金有餘道:“主人家!我扶着他,你到那做工的那裡借口開水灌他一灌。”行主人應諾,取了水來,三四個客人一齊扶着,灌了下去。喉嚨裡咯咯的響了一聲,吐出一口稠涎(痰)來。衆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來。周進看看号闆,又是一頭撞了去;這回不死了,放聲大哭起來。衆人勸也勸不住。金有餘道:“你看,這不是瘋了麼?好好到貢院來參觀,你家又不曾死了人,為什麼嚎啕痛哭?”周進也聽不見姐夫說話,隻是趴在号闆上哭個不停;一号哭過,又哭到二号、三号,滿地打滾,哭了又哭,滾的衆人心裡都凄慘起來。金有餘一看,這樣可不行,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裡肯起來,哭了一陣,又是一陣,直哭到口裡吐出鮮血來。衆人七手八腳,将他扛擡了出來,在貢院前一個茶棚子裡坐下,勸他喝了一碗茶;還在流鼻涕掉眼淚,看起來很傷心。
其中一個客人道:“周客人有什麼心事,為什麼到了這裡這等大哭起來?”金有餘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這小舅子,原本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讀了幾十年的書,秀才也不曾考上,今日看見貢院,就不覺傷心起來。”隻因這一句話道着周進的真心事,于是不顧衆人,又放聲大哭起來。又一個客人道:“要是這樣說,那就怪你了金老客;周客人既是斯文人,為什麼帶他出來做買賣?”金有餘道:“也隻為赤貧之士,又無處教書,無可奈何上了這一條路。”又一個客人道:“看令舅這個光景,畢竟胸中才學是好的;因沒有人知道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餘道:“他才學是有的,怎奈時運不濟!”
那客人突然說:“監生也可以進場。周相公既有才學,何不捐他一個監(花錢買考試權利)?進場中了,也不枉了今日這番心事。”金有餘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隻是哪裡有這麼多錢?”這時周進不哭了。那客人道:“這也不難,現放着我這幾個兄弟在此,每人拿出幾十兩銀子,借給周相公納監進場考試;如果考上了中了官,那在我們這幾兩銀子,就是周相公不還,我們走江湖的人,哪裡還不得花點錢?何況這是好事,大家意下如何?”衆人一齊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見義不為,是為無勇。’俺們有什麼不肯?隻不知道周相公可願意這樣進場?”周進道:“若得如此,您各位便是我再生父母,我周進變驢變馬,也要報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幾個頭;衆人還下禮去。金有餘也稱謝了衆人,又吃了幾碗茶。周進不再哭了,同衆人說說笑笑,回到行裡。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備了二百兩銀子,交與金有餘;一切多的使費,都是金有餘包辦。周進又謝了衆人和金有餘,行主人替周進準備一席酒,請了衆位。金有餘将着銀子,上了藩庫,讨出庫收來。正值宗師(明、清時對提督學政的尊稱)來省錄遺(補考制度),周進就錄了個貢監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進頭場,看見自己當時哭的地方,不覺喜出望外。
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團錦簇一般;出了場,周進仍舊住在行裡。金有餘同那幾個客人,還沒有買完了貨。直到放榜那日,周進巍然中了舉人。衆人個個喜歡,一齊回到汶上縣拜縣父母、學師。汶上縣的人,不是親的,也來認親;不認識的,也來相認。忙了個把月,申祥甫聽見這事,在薛家集聚了份子,買了四隻雞、五十個蛋,和些炒米飯團之類,親自上門來賀喜。周進留他吃了酒飯去。荀老爺賀禮是不消說了。看看上京會試,盤費衣服,都是金有餘替他設處。到京城會試(更高級别考試),又中了進士,殿試三甲,授了部屬。
荏苒三年,周進升了禦史,皇上欽點廣東學道(官職)。這周學道雖也請了幾個看文章的相公,卻自己心裡想道:“我在這裡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當權,必須要把卷子都細細看過,不可聽着幕客讒言,埋沒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廣州上了任。
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兩場生員。第三場是南海、番禺兩縣童生。周學道坐在堂上,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也有小的,也有老的,儀表端正的,獐頭鼠目的,衣冠齊楚的,褴褛破爛的。最後點進一個童生來,面黃肌瘦,花白胡須,頭上戴一頂破氈帽。廣東雖是氣候溫暖,這時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還穿着麻布直裰,凍得乞乞縮縮,接了卷子,下去歸号。
周學道看在心裡,封門進去。出來放頭牌的時節,坐在上面,隻見那穿麻布的童生上來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爛了,在号裡又扯破了幾塊。周學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錦帶,何等輝煌?因翻一翻點名冊,問那童生道:“你就是範進?”範進跪下道:“童生就是”。學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紀了?”範進道:“童生冊上寫的是三十歲,童生實年五十四歲。”學道道:“你考過多少回了?”範進道:“童生二十歲應考,到今考過二十餘次。”學道道:“如何總不進學?”範進道:“總因童生文字荒謬,所以各位大老爺不曾賞取。”周學道道:“這也未必盡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細看。”範進磕頭下去了。
那時天色尚早,并無童生交卷,周學道将範進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裡不喜道:“這樣的文字,都說的是些什麼話!怪不得不進學。”丢過一邊不看了。又坐了一會,還不見一個人來交卷,心裡想道:“何不把範進的卷子再看一遍?倘若有一線希望,也可以讓他實現抱負。”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覺得有些意思;正要再看看,卻有一個童生來交卷。
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爺面試。”學道和顔道:“你的文字已在這裡了,又面試些甚麼?”那童生道:“童生詩、詞、歌、賦都會,求大老爺出題面試。”學道變了臉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像你做童生的人,隻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學它有什麼用?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麼?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那正務自然荒廢,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話,看不得了!左右的!趕了出去!”一聲吩咐過了,兩旁走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着膊子,一路跟頭,叉到大門外。周學道雖然趕他出去,卻也把卷子取來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還清通。學道道:“把他低低的進了學罷。”因取過筆來,在卷子尾上點了一點,做個記認。又取過範進卷子來看,看罷,不覺歎息道:“這樣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後,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此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見世上糊塗試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筆細細圈點,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過來,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彙齊,帶了進去。卷子發下來,範進是第一。揭榜時候,周進着實贊揚了範進文章一回。點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勵了幾句‘用心舉業,休學雜覽’的話,鼓吹送了出去。次日起馬,範進獨自送在三十裡之外,轎前打恭。周學道又叫到跟前,說道:“‘龍頭屬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發達。我複命之後,在京專候。”範進又磕頭謝了,起來立着。學道轎子,一擁而去。範進立着,直望見門影子抹過前山,看不見了,方才回到下處,謝了房主人。他家離城還有四十五裡路,連夜回來,拜見母親。
家裡住着一間草屋,一扇披子(搭的小屋)。門外是個茅草棚。正屋是母親住着,妻子住在披房裡。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範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都很開心;正待燒鍋做飯,隻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裡拿着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範進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戶道:“我自認倒黴,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窮鬼,多年以來,不知給你搭了多少錢;如今不知因我積了什麼德,使你中了個相公,所以帶瓶酒來賀你。”範進唯唯連聲,叫太太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棚下坐着。母親和媳婦在廚下做飯。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行業裡,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面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種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範進道:“嶽父見教的是。”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裡坐着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幾十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來坐着吃了飯。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醉醺醺的,這裡母子兩個,千恩萬謝。屠戶橫披了衣服,挺着肚子去了。
次日,範進少不得拜訪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個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不覺到了六月盡頭,這些同案的人約範進去鄉試。範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隻覺得中了一個相公(秀才),就‘癞蝦蟆想吃起天鵝屁!’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過意不去,舍給你的,如今疑心就想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裡,替你尋一個館,每年賺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娘和你老婆才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到錢把銀子,都給你去丢在水裡,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一頓夾七夾八,罵得範進摸門不着。
辭了丈人回來,自己心裡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着丈人,到城裡鄉試。出了場,即刻回家。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裡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範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範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才去了不到兩個時辰,隻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了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栓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範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麼事,吓得躲在屋裡;聽見中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才出去了。”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擁着要喜錢。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鄰居都來擠着看。老太太沒奈何,隻得請一個鄰居去找他兒子。那鄰居飛奔到集上,到處找不到;直尋到集東頭,見範進抱着雞,手裡插個草标,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裡尋人買。鄰居道:“範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哩。”範進道是哄他,隻裝不聽見,低着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裡的雞。範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鄰居道:“你中了舉人,叫你回家去打報子哩。”範進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賣這隻雞去救命,為甚麼拿這話來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報錄人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正要擁着他說話,範進三兩步進屋裡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挂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範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範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着,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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