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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并沒有絲毫轉涼。又是一天中午,拾兒回家吃飯。
在那途徑的路上,總會有村裡的幾個老人聚在一起,坐在樹下搖着蒲扇,或乘涼,或下棋,或打牌,談笑風生,怡然自樂的樣子。拾兒從來不在意那些,隻是偶爾老人們會發出激烈的笑聲,叫拾兒下意識地瞥一眼,之後又會很快離開。
有一次拾兒從他們身旁經過,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說“人這一輩子快得很,還不覺得就過完啦。”拾兒東一耳朵西一耳朵,又聽到人說:“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啊……”
拾兒平時回家都很匆忙,不在路上逗留,但是那天他覺得那幾個老人說的話很有意思,好像從來沒有聽過那些話,就停下來認真地聽着。聽了幾句之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内心覺得很愧疚。他邁着緩慢的步子一邊往回家走,一邊思索着,有了心事。慢慢走的好處就是能看到一些平時看不到的,能聽到一些平時聽不到的。
這時鄰居的阿喜在他家門口玩耍,這個孩子才四歲半,兩隻小手奓奓着,圓而且胖的臉蛋上溢滿了笑容。因為那塊地方路不好,一個沒留心,阿喜被路上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哭了起來。膝蓋碰破了。要放在平時,拾兒看見了是怎麼也不會管的,這天也不知怎的,他急忙上去把阿喜抱起來,看他受傷的膝蓋。但是阿喜的哭聲沒有斷。在院子裡洗衣服的周陽阿姨聽見兒子在哭,吓壞了,像被電擊了一般,手一抖,洗衣粉罐也被打翻了。她直起身,連忙撂下手裡的衣服,倉皇地跑出去。看到兒子身上沾滿了土,站在拾兒身邊,立馬從拾兒手中奪回兒子,并且朝拾兒罵道:“你這麼大的人了,連小孩子也要欺負嗎?”她立刻把阿喜抱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抱在懷裡。阿喜的哭聲慢慢消去了,隻是小身體還有些抽搐。
拾兒回想着剛才周陽臉上着急擔心的神情和阿喜随後的笑容,他那顆冰冷的心仿佛有些融化。他的鼻子突然有點酸,緊接着眼淚就在眼眶裡轉來轉去,他沒有繼續往家走,坐在了路邊,回想着剛才那位年輕的母親和她的兒子。他的腦海裡忽然閃過許多令自己又傷感又幸福的情景,而那些都是梅筱阿姨照顧他的情景。
小的時候,沒有人和拾兒玩,要說玩也都是一些大孩子一起欺負他。有一次,鄰居的張茜阿姨把他叫去,說給他的指甲上塗點指甲油,他笑着答應了,那時也覺得挺好看的。但是,第二天上體育課的時候,學生們一起做遊戲,一會兒拍拍手,一會兒鼓鼓掌,就在那時候,拾兒指甲上鮮豔的顔色引起同學們的注意,大家都嘲笑他,說他一個男孩子還給指甲塗顔色。拾兒頓時感到委屈,本來愉快的體育課瞬間因為指甲的事讓他沮喪起來。這樣的嘲笑在拾兒的身上時常發生。槐樹村裡有一些孩子的确很壞,他們也不懼怕大人。有時候他們欺負拾兒的時候,如果被梅筱阿姨看見了,她就會沖上前去保護他。但是那些孩子還揪梅筱阿姨的頭發,梅筱從來不反駁,她知道她要是反駁,她不在拾兒身邊的時候,就又會受到那些壞孩子的欺負。還有,梅筱阿姨趕集的時候常常帶着拾兒,她自己很節省,但對拾兒,她舍得花錢,小時候就給買過一個撥浪鼓。當人們誇梅筱阿姨有個漂亮的兒子時,她總是微微一笑,點點頭,以拾兒為驕傲……
可是在拾兒的記憶裡,梅筱阿姨好像從來都沒有罵過他,總是客客氣氣的。他想到這些,眼睛裡的淚水如泉噴湧。他立馬起身往家裡跑,手裡的鞭子在半空中跳躍着,他走院子,推開廚房的門,揭開鍋,裡面依然是熱氣騰騰的飯菜和饅頭。他看到這些,喉嚨間有些哽咽,于是馬上轉過身子,走到案櫃旁邊,那隻空手沉重地按在上面,低下了頭,眼淚也掉在了案桌上。就是那一按,桌子晃動了一下,桌上一隻碗用碟子蓋着,碟子滑落下來,碗口露了出來。拾兒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止住了抽泣聲,伸手挪出碗,兩塊幹硬的荞面饅頭靜靜地放在碗裡,還有半根吃剩下的蔥。拾兒靜靜地看着碗裡的東西,眼睛裡又鑽滿了淚花。他慢慢地伸手過去,握住饅頭,又攥在手心裡,深思了一陣子便放進了嘴裡,用力地咬了下去,忽地一個戰栗,眼淚滴在了手背上,他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鍋裡熱氣騰騰的飯菜,沒有繼續啃那個荞面饅頭,把它揣進衣兜裡,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他端起噴香的飯菜,急忙跨出家門。焦急之下,便連門也沒有闩,手裡的鞭子也沒來得及丢下。他的心裡五味雜塵,瘋狂地跑着,希望趕緊跑到梅筱阿姨跟前,跟她認錯,把自己此刻的懊悔說個幹淨,讓梅筱阿姨吃上自己手裡捧的熱菜熱湯。
拾兒的呼吸愈加急促了,臉癯上的汗水不斷地淌下來,後背都濕透了。
終于,拾兒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這片土地。梅筱阿姨依然在艱難地耕種,瞥眼間,看到拾兒來了,又馬上轉過頭,心想:“以前拾兒都是放下鞭子才來打我的,這次怎麼連鞭子也沒有放下,還是跑着來的。”
梅筱阿姨心裡充滿了苦澀,又有些惶恐,她的身心再也經不住半點傷害了,她的身體和精神早就達到崩潰的邊緣了。她遠遠地看見拾兒朝自己跑來,仿佛一頭滿口獠牙的怪獸向她狂奔而來。她松開了手中的鋤頭,對着拾兒笑了笑。那微笑和幾年前那個微笑那樣相似!隻是這回卻有了一種萬念俱灰的意思在裡面。她閉起雙眼,朝着地裡的一棵柏樹跑去。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住了,空氣是那樣的凝重。拾兒不明白梅筱阿姨要做什麼。他的腳步依然沒有減慢,反而更加沉重了。他看見梅筱阿姨沖向了大樹,慌忙地從口中喊了一聲“媽”。
噗!血濺了一樹,鮮紅的血沖在了白色的柏樹上,灑了一地,濕乎乎的血幾乎浸濕這幹涸的土地。霎時間,拾兒打了一個寒噤,手中的碗一颠簸,帶着飯灑在了地裡,埋進了土裡。白色的飯襯在黑色的土地裡,愈顯得香甜可口了。
等拾兒跑到梅筱阿姨身邊時,她已經斷了氣。她已經永遠地離開這個悲慘的世界了。
這時突然晴天霹靂,一道閃電忽地從拾兒面前閃過。急促的雲在天空中奔跑着,少時便烏雲密布,大風驟起,天色很快黑了下來,雷聲也隆隆的。沒有人知道這天為什麼變得這樣快。隻道是天河邊上,玉帝已命張天師請來風、雨、雷、電四位大神在施法。
玉帝看到下界拾兒那般對待自己的母親,怒火中燒。他又準備差東海龍王來降大雨以懲戒拾兒,結果被王母阻攔了,王母說:“降大雨怕是會殃及下界其他子民啊。拾兒一人犯錯,萬不能讓全村人跟着遭殃啊。”
玉帝也知道王母的話有理,但心中的怒火卻壓制不住,憤憤然說了一句:“那就這樣算啦?”
“陛下,我們先看看再說吧,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王母知道玉帝一向威嚴,隻做緩兵之計。
随後,王母譴散了衆神,和玉帝回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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