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離世，家人和鄉鄰都說她是無疾而終，但她在去世前自己是有預感的，否則，她也不會提前做好安排。

01

我和哥哥是外婆帶大的，我們都叫外婆為奶奶（我爸的媽媽死得早）。

奶奶隻有大姨和我媽兩個女兒，外公在我媽3歲時就去世了，奶奶是靠給有錢人家做零工、做針線活，把兩個女兒拉扯大的，這在當時的農村是相當的不易，其中的辛酸隻有她知道。

也許是日子太清苦，姨媽和我媽身體都不好，尤其是我媽不止是體質弱，在生下我後，就得了雙側多囊腎，囊腫撐得肚子很大，我父親到處借錢，帶着我媽南京、上海看病，家裡背債累累，但當時醫生除了讓我媽吃中藥，也沒什麼好的辦法。

我媽是常年抱着藥罐子，但時常會發病昏死過去，幸虧村醫院有個醫生（據說是祖傳學的中醫，又被部隊醫院培訓過），對我媽的病情很了解，每次都搶救過來了。

我媽這樣的身體狀況，奶奶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家務活一點都不讓我媽幹，還盡一切可能地調理我媽的身體。

我10歲那年，媽媽身體情況似乎更嚴重，春節沒過多久，就發過兩次病，從死亡線上搶過來後，媽媽虛弱得連床都起不了。

每次我媽在搶救，我吓得直流淚，奶奶都會把我摟在懷中，傷心地叨咕：“閻王爺啊，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一生隻有兩個女兒，男人走得早就算了，為何兩個女兒身體都不好呢？讓我少活十年來替她們吧！有什麼讓我來承擔。可憐我小孫女才10歲，她不能沒有媽媽呀”

事隔幾十年，奶奶當年摟着我說這些話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看到奶奶這樣說，10歲的我已經懂事，更是趴在奶奶懷裡大哭。

後來媽媽躺在床上恢複階段，我常常聽她自言自語：“我要是死了，一定要跟閻王爺講講道理，我做錯了什麼，要讓我女兒身體這麼差，我都74歲了，讓我替我女兒去吧。”

02

那年農曆4月的時候，奶奶也生病了，有點低燒，肯定很不舒服，但她在我媽面前絕口不提，還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父親在城裡上班，隻有周末才回來。媽媽躺在病床上。哥哥高中沒讀，就在家幹農活，掙一份口糧，但他也才18歲，又是男孩子，根本就觀察不到奶奶生病了。而我更是傻傻搞不清楚。

隻有到了周末，我爸爸回家了，才發現奶奶精神狀态不好，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才說感到累。爸爸要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但奶奶死活不肯，說家裡這個樣子，不能再添個病人。爸爸沒有辦法，隻好托朋友到鄉醫院找個醫生來家裡給她看了，開了點藥。

估計奶奶自己感覺很不好，她天天盼着媽媽快好起來，天天說見到閻王爺要跟他算帳。

又一個周末，奶奶看到媽媽能起床扶着牆走路，乘着爸爸回家，就說她想到大姨家去呆段時間。

我媽自然不舍，但奶奶卻很堅決，說她遲早要離開我們，早點離開比遲點離開好。她說自己太累了，想要到大女兒那邊去歇歇。

媽媽看她這樣，就哭，但奶奶狠心地說：“你哭也沒用，要适應沒有我的日子。你身體不好，要讓兩個孩子學會做家務。老大已經大了，餓不死。隻是這小的（指我），來得晚（我媽38歲才生的我），身體弱，養得嬌氣（奶奶很慣我），再難也要讓她讀書。以後當個會認字的女先生，就是長大嫁人了也不會過苦日子”。說着，她的眼睛看向我父親。

我父親對奶奶非常孝順，奶奶說什麼他應什麼。看到父親答應了她的話，她才放心。

我撒嬌不讓奶奶走，可奶奶摟着我說：“丫頭啊，我不在家，你要聽媽媽的話，放學就回家，幫媽媽燒飯、掃地，不能讓她累了。等我好點就回來。”然後又叮囑哥哥，他不能欺負妹妹，要聽媽媽的話，幫家裡幹活。

03

第二天，奶奶讓哥哥把她送到大姨家。大姨家幾個表哥表姐都大了，奶奶以前很少呆他們家，這次去了，大家對她都很尊重。

奶奶走後，媽媽每天撐着起床為我和哥哥做飯吃，我和哥哥也很懂事，就讓媽媽坐在一旁，教我們做飯。期間，一到周末，爸爸和哥哥都分别去看過奶奶，他們回來說奶奶還是有點低燒。父親有些擔心，執意要帶奶奶去城裡的醫院看病，但她就是不肯，說她隻是有點低燒，沒力氣，歇歇就好了。

端午節前，奶奶離開我們家二十多天了，我和媽媽都很想她，在節前的一個周末，我吵着要到大姨家接她回來過節，媽媽同意了。

那時的農村都是小土路，大姨家又住離我家有段路程的山裡，我小跑着，走了2個多小時才到了大姨家。

當時奶奶正在幫大姨剝蠶豆，她看到我很高興，摟着我不肯放手，問我乖不乖，媽媽好不好。還沒等我回答，她又笑着說：“我家丫頭懂事，一定很乖，會心疼媽媽，你媽媽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那天中飯，奶奶吃了一大碗，大姨說這是奶奶來她家以後吃得最多的一次。吃過中飯，我玩了會兒，我想奶奶跟我一起回家，但奶奶跟我說，她有點不舒服，想睡會兒，過兩天好點再說。讓我早點回家，不然天晚了媽媽會擔心。

奶奶又叮囑我幾句，我跟姨媽一家人道别後，才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奶奶，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在我翻過姨媽家門前的小山嶺，沿着下山的路一蹦一跳地往回走的時候，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喊：“xx，快回來，奶奶快不行了，快快。”我一驚，是三表姐的聲音。三表姐奔向我，拽着我往她家跑。

看到表姐帶哭的表情，我吓呆了，哭着問表姐“奶奶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了？”表姐不說話，隻是拽着我飛跑。

我們還沒進姨媽家門，就聽到哭聲一片。原來奶奶已經沒力氣了。我抱着奶奶，身子還是熱的，但任我怎麼叫“奶奶”都沒用。表姐們把我拽着離開，我歇斯底裡地大哭，但奶奶卻狠心地再也不會答應我了。

04

後來，姨媽說老太太就是要在她這兒離開的，因為表哥表姐都大了，家裡能幹活的人多，她走後不愁沒人管。原來，奶奶早就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她心疼小女兒身體不好，家裡孩子小，條件也不好，不想拖累小女兒女婿。

而鄉鄰們紛紛感歎這位老太太實在太清醒、太神奇了，說老人走得快，雖讓親人無法接受，但自己沒受罪，是一種福報。

奶奶死後，我夢過她一次，至今記憶清晰，當時我可能是太想她了，在夢裡我找到她在的地方，好像是一個大食堂，一群人在做飯，奶奶衣着幹淨，一如她生前一樣梳着巴巴髻，頭發一絲不亂，在指揮着别人幹活，像個小頭兒。我開心地叫着“奶奶”奔向她，她沒有張開懷抱，隻是笑着跟那群好奇地看着我的人說，這是她外孫女，太小，不懂事。然後她和善地看着我，說她很好，讓我媽放心，她要送我回家。

驚醒後，夢裡的情景曆曆在目，而媽媽和大姨自從聽我講過這個夢以後，認為奶奶在另一個世界活得很好，似乎一下子釋然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奶奶在告訴我們要放下對她的思念。

說來奇怪的是，奶奶死後，我爸竟為我媽找到了偏方，她的病竟奇迹般的再也沒複發過。而爸爸對我媽比以前還要好，我和哥哥也對媽媽百依百順，媽媽身體越來越好。後來成家後，嫂子和媽媽處得像親母女一樣。

後來媽媽不僅能操持家務，還能幫哥哥嫂子帶孩子。而我也一路讀書，并順利地考上大學，成為鄉裡第一批女大學生。

我媽說是奶奶在保佑她，冥冥之中，我也覺得奶奶不僅保佑着我媽，也在保佑着我一家人。後來我媽和大姨都是壽終正寝，離開時都很安詳。

我常常想，難道真的是老太太跟閻王爺講過理了？

其實作為無神論者，我清楚地知道，我媽在疾病得到控制以後，家裡親人對她倍加關心，她心情愉悅，身體才越來越健康。盡管她會思念死去的母親，但在世的家人和睦、健康，使她倍感欣慰，這對她身體恢複非常有利。

人生在世，生離死别是自然規律，我們無法逃避，唯有活着的人們幸福、快樂地活着，才是對逝者最大的安慰，也是對活着的親人以及自己最大的善待。#每天微習慣打卡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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