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打電話要我去接飛機，我家一個山東親戚，我得管她叫姑姑。

姑姑來哈爾濱看冰燈，叫我招待一下。

冬天的哈爾濱嘎嘎冷，再說，去飛機場得一個多小時，還有，她的飛機時間是半夜，視線也不好。

我和爸爸商量，可不可以我安排一個網約車過去！賓館和其他地方我都會給她安排好。

爸爸電話裡給我罵了！

記憶中，這是爸爸第一次求我辦事，也是第一次爸爸發脾氣。

我覺得，接飛機就得送飛機。

冬天多危險，來回200公裡， 除非是病人實在打不到車，否則真沒必要去接機。

何況是個遠親，多年不聯系。

我實在想不明白，爸爸讓我開車二百公裡去接一個不怎麼聯絡的親戚，是什麼心理。

我在機場接到了。

一個山東大嬸，攙扶着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子，看起來是她的老父親。

禮貌之後，上車。我給爸爸打電話，告訴他接到了，爸爸說知道了。

沒想到，姑姑掏出手機，又給我爸爸打了個電話，眼淚噼裡啪啦的：大哥，我到了。一切都好，老爺子也挺好。

我真的想不通，我剛剛打完電話……

我給安排到賓館，姑姑送我下樓，說很晚了，十分抱歉之類的話。

第二天，我請姑姑吃飯，被姑姑拒絕了，說她帶了山東大煎餅，在賓館要兩碗粥就可以了。

我給老人買了個熱水袋，我怕賓館暖氣她們不适應。

領他倆去看冰燈，冷冷哈哈的。

老爺子顫顫巍巍的，胡子茬子凍成了冰溜子，哈喇子淌了一嘴。

出了大門之後，姑姑又給我爸爸打了個電話：哥，老爺子看到冰燈了，老爺子看到冰燈了！

爸爸在電話裡沒有太多的廢話，反倒是，姑姑每次給爸爸打電話都眼淚飛濺。

在哈爾濱呆了幾天之後，姑姑準備上飛機。

從她的包裹裡，拿出幾袋子日照蝦米，說給爸爸幾袋子，給我幾袋子，山東也沒啥好東西。

我給姑姑送到機場，上飛機之前，我特意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說知道了。

姑姑再次掏出電話給爸爸打電話，要我幫着看着老爺子。

姑姑躲到一個旮旯裡，眼淚霹靂啪啪的：哥……哥……

其實，我一直是很重情感的，但我也很實際。

半夜，要子女開車200公裡去機場接送一個毫無淵源的親戚，我覺得是很不合理，更不要說什麼好多年不聯系了。

我消耗了三天，花費了幾千，剩下了幾袋子日照小蝦米，價值不超過百元。

我心裡一肚子氣。

開車來回300公裡，油錢，過路費，賓館……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折騰人的問題。

不是我的冷漠和自私。我認為這些都是和我無關，我的房貸車貸，孩子壓力……

不管多親，我都得分情況。

比如實在親戚，有剛出生的小孩，或者有病在身不方便的親戚我也會接。可根本和我家多年不聯系的親戚……

過年，我回家，把姑姑送的幾袋子蝦米撇了爸爸。

爸爸當晚喝酒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袋子，用手小心的捏出一小戳：這個是好東西，小時候我都吃不起。

我沒有回應。爸爸知道我心裡賭氣。

你知道她是誰？當年在山東，她和咱家一個村子，她爸爸那時候是個老師，我們都上不起學，就在她家上課。

爸爸比劃着：那時候窩窩頭，這麼大一個，她爸爸分給我們5個孩子，一個人一個。

你姑姑她們姐妹三個，加上我們5個學生。她姐三個那時候都餓得直掉眼淚啊！

爸爸眼淚噗噜噗噜：她爸爸是個好人啊，教我們讀書一分不要，還要搭上幾袋子白面，你知道那個年代，幾袋子白面是什麼概念！什麼概念嗎！

我走不動了，說實在的，我要是身體好，我應該背着老爺子去看冰燈！

再後來，爸爸每年都要給姑姑郵寄東北的木耳和蘑菇。

姑姑郵寄來山東的蝦米。

一次，爸爸過大壽。姑姑郵寄來一個手機，老年機。

爸爸樂得合不攏嘴：我可占我妹妹點小便宜！

可沒幾天，爸爸讓鄰居搜了價格，還是把錢給打過去了。

我爸對别人根本不這樣，我也不理解他們之間是咋回事。

前幾年，我姑來電話，管我爸借十萬，我姑就打了一個視頻。第二天我爸就去打錢了，借條都沒要。

後來，才知道姑姑的爸爸癌症晚期。

一天半夜，爸爸給我打了個電話。

問我，哈爾濱哪裡治療癌症……爸爸說了一半就挂掉了。

第二天，看爸爸的朋友圈，我才知道，姑姑的爸爸去世了。

爸爸從來不發朋友圈，那也是他發的唯一的一條朋友圈：老師，一路走好。

下面有姑姑的回複：哥，你也保重好身體。

這些年了，我總是感覺姑姑和爸爸的感情超過了普通親戚的感情。

發小，玩伴，同學，恩師的女兒……

還記得，姑姑上飛機之前，打電話和爸爸彙報：哥，中央大街去了，冰燈也看了，嗯嗯，紅腸孩子也給我買了！

一年過年，爸爸喝得有點多。

爸爸說，當年他們鄰村有個孩子，聽說老師家教書，也要去老師家讀書。

當時，老師家裡加上老師自己的孩子，一共8個孩子了，每天的窩窩頭和白面不夠吃。

老師當時猶豫了半天，那個人最後領着孩子就走了。

後來老師去鄰村找，沒有找到。

好多年過去了，老師聽說這個學生在哈爾濱修冰燈，被砸死了。

老爺子這次來哈爾濱就是想來看看。

我後來才想起來，老爺子當時來哈爾濱的全程，幾乎一句話沒說。

隻是閉着眼睛休息。

隻是去看冰燈時，他站在碩大的冰景前，拄着拐杖盯着看了老半天，然後眼淚噼裡啪啦的。

爸爸說，老師是個好人，姑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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