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小六子的朋友圈被一首《蘭花草》刷屏了。視頻中，GAI站在舞台燈光的正中央，将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改編出了自己的味道。從中國有嘻哈開始，GAI就與衆不同地開辟出“重慶山歌”式說唱，将這一外來的音樂形式，唱得十分接地氣。他的人格，與他的音樂一脈相承，能聽出态度和真誠。

從地下到地上，簽了公司的GAI下架了《超社會》等一大批老歌。他的形象，也漸漸從兇狠的小混混，變成顧家的好男人。這幾年來，他出了不少作品，有《大人物》《山外青山樓外樓》這樣的影視劇OST，有《都市驚奇夜》《蓋世英雄》這樣的廣告曲，也有《萬裡長城》《華夏》這樣揮灑家國情懷，壯懷激烈的說唱。

它們都不錯，至少好聽，就是不太能看見GAI的本色。

真正打動我的，還是這首小小的《蘭花草》。在這首歌裡，我又聽到了GAI身上洗不去的水浒底色，江湖風雨。

我想，GAI對中國傳統文化是十分認同且喜愛的。在這首《蘭花草》中，他用的典故比一篇高考作文還多，而且還不是機械性地掉書袋。更重要的是，他所選擇的傳統文化典故，與他本人的生命體驗，是高度契合的。這也是他用典用出互文性的原因。

GAI自己說，“蘭花草”象征着他的天賦。他一無所有，沒錢沒背景，隻有做音樂的才華。為了生存，他離開一起做音樂的兄弟，去另一個城市打工。

走的那天清晨，飄起蒙蒙小雨，一輛灑水車上播放着《蘭花草》：“我從山中來，帶着蘭花草。種在小院中，希望花開早……”

GAI已經不年輕了，屬于他的春風還未吹來。

那一刻，他想到了什麼？

被GAI用作hook的《蘭花草》，是一首街頭巷尾耳熟能詳的老歌，改編自胡适的《希望》：

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早。

一日看三回，望得花時過。

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

眼看秋風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這首詩，表達的是胡适的理想。他留學歸來，緻力于白話文學，殷殷切切地期盼着這個國家的變化。即使當時“苞也無一個”，依然滿懷希望。

和胡适一比，GAI就俗到家了。哪有什麼大抱負大理想呢？他就想用自己的“蘭花草”掙點恰飯錢。如果能功成名就，衣錦還鄉，更是意外之喜！

他寫：“寒風終刺骨，勤為好仕途。博得明月出，用蘭花換錦服”。

古代讀書人也說：“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中國人向來是實用主義的，有才華遠遠不夠，得博得功名在身，方有用處。

從這一點來看，GAI的天賦的确就是他的希望，畢竟他什麼資本都沒有，隻有做音樂的天賦。從這一點來看，GAI與胡适也算不謀而合，隻不過GAI考慮的隻是自己人生的希望。

生計所迫，放棄音樂理想外出打工的這個清晨，無疑是GAI前半生裡的至暗時刻。但偏偏又是在這一刻，他聽到了從灑水車上傳來的《蘭花草》。

胡适的理想已經瓜熟蒂落，“蘭花”開遍中華大地。而GAI的音樂生涯，才剛剛開始。

打工是不可能一輩子打工的，GAI是一個不認輸的音樂人。

“嘻哈”是和命運抗争的一種态度

第一次在朋友圈戳開《蘭花草》的視頻，我就注意到了這四句詞：

我盼的是梁園月，渴的是東京酒。

等的是洛陽花，撰的是章台柳。

這四句，化用自關漢卿的《一枝花·不服老》，原文是這樣的：

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

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

關漢卿是底層草根，這首元曲也老不正經，用“玩，飲，賞，攀”，刻畫出一個風月老手的形象。但被GAI一改，變成了“盼的是梁園月，渴的是東京酒，等的是洛陽花，撰的是章台柳”。

這四字改得太妙，從玩世不恭的風月老手，搖身一變成為對未來充滿渴望，想要緊緊攢住什麼的周延（GAI本名）。

他一無所有，但他想要的又太多！浮世多少良辰美景，都标記好了價格。有人望而卻步，有人眼冒綠光。GAI無疑是後者，這是他骨子裡的叛逆和狂傲。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隻要給一個機會，他就會往上爬給你看。

《蘭花草》這首歌寫的是GAI的親身經曆，困苦的現實被藝術加工後，無論是“山間裡飄起了霧，路過有詩仙的墓”，還是“下山去，下山去，林間小道做标記”，都顯出幾分朦胧的仙氣兒來。

“下山”，在傳統文化語境中，本來就有入世的意思，對應着GAI從地下到地上的過程。地下Rappe有充足的自由，發歌不用受到條條框框的限制，個人形象管理也沒有那麼嚴苛。GAI到地上，簽公司，上綜藝，就等于放棄這種“閑雲野鶴”的發歌自由。

但人活着，要恰飯。

GAI也的确為此做了許多妥協。他的微博，從“GAI爺隻認錢”，變成了正能量的“超級無敵GAI”；他上綜藝時有些歌詞不得不改；他後來出的歌，不是光宗耀祖，就是家國情懷。反而是他非常擅長的，貼近底層市井生活和小人物的歌詞，漸漸少了。

最直觀的感受就是——

GAI的歌詞裡不再有“人”！

老歌迷嘲諷他：“被招安”“求生欲強”。

“招安”這個詞用得不錯。嘻哈作為一種邊緣亞文化，在我國一向不受主流文化待見。GAI的為人，也頗有“水浒”情節。

“窮人的頭啊，你莫望到天”——這句詞出自GAI的《一百零八》，當時他還不是冠軍，還在用蘭花換錦服的路上苦苦掙紮，很難說不是他的“自傳”。

但這次的《蘭花草》中，GAI掀開錦服，又叫人瞥見了他的水浒底色。

“鋼做絞索 你關不到我

一把火點燃了 幹柴草垛”

這是林沖風雪山神廟，火燒草料場。

“寶駿踏斷命裡刺，胭脂灑滿暮光谷。

他日若随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這宋江浔陽樓上醉提反詩。

《水浒傳》三十九回，宋江想到自己“生在山東，長在郓城，學吏出身，結識了多少江湖好漢 ”卻一無所成，“名又不成，功又不就”，有何面目歸鄉呢？于是臨風灑淚，題詩一首。

全詩是這樣的：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籲。

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GAI把漂泊思鄉之語改成了“寶駿踏斷命裡刺，胭脂灑滿暮光谷”，更加堅定，更加反叛，充滿希望。

然而，《水浒傳》的結局也不過是風流雲散，英雄好漢回到主流價值觀裡。

GAI上《歌手》時，唱：“我命硬學不來彎腰”。

第二期就被“一剪梅”，自動退賽。

這次他唱：“用蘭花換錦服”。

幾多志得意滿，幾多回首心酸？

GAI的《蘭花草》，不僅是“拼搏-回報”的努力叙事，也是現實與理想之間的撕裂拉扯。也許，這才是“後浪”們真正有共鳴的作品。

GAI在《蘭花草》中有這麼一句：“青蓮居士點了我的腦殼，我和他說沒得東西好學”，讓人聯想到菩提老祖點化孫悟空。孫悟空學了72變，GAI卻說和詩仙沒什麼好學的，令人忍俊不禁。

有人說他狂得沒邊兒，小六子卻不這樣想。詩仙是詩仙，GAI是GAI——我們不需要和誰學步，隻需要握緊自己的蘭花草，下自己的山，走自己的路。

我是文刀小六，祝大家都能博得明月出，用蘭花換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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