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筱文韻】
文/沁綠筱
“靈筠知我。”《軍師聯盟》《虎嘯龍吟》裡的柏靈筠,腹有詩書,胸有丘壑,善良忠義,是最懂司馬懿的人,一生為他出謀劃策解萬難,與他撫琴對弈談人生。按照曹丕與郭照“志同道合、知情識趣、同甘共苦、不忘初衷”的愛情觀,原本,柏靈筠才是最适合司馬懿的人。
柏靈筠有大氣象大格局,深谙朝堂之道,與司馬懿志同道合,自不消細說。而柏靈筠同時也是一個知情識趣之人,與司馬懿初相見時對司馬懿不願“攻克乃還”的調侃,追問司馬懿奉曹丕之命“攻克乃還”那日究竟是有心還是無心時的嬌俏,每每與司馬懿喝茶對弈、探讨政局時于大展謀略之餘的俏皮靈動,無一不是柏靈筠知情識趣的鐵證。柏靈筠不僅有謀士軍師之才智,亦有閨閣女子之情懷。至若同甘共苦、不忘初衷,亦是不容置疑。柏靈筠早已笃定,依依東望,望的是初心:司馬懿身在朝堂之上,她就為司馬懿從容謀劃;司馬懿處于阡陌晨昏,她就陪司馬懿老死田園。
司馬懿與柏靈筠,原該如曹丕與郭照那般,從相見歡到終生伉俪情深。然事與願違,自張春華憂思成疾而去後,司馬懿徹底黑化,與柏靈筠由天造地設到離心離德的戲碼也漸趨上演。
為何柏靈筠終究做不成司馬懿心中最愛呢?
竊以為,人生經曆不同,情感需求亦不同。一個人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其實與其人生經曆尤其是童年、少年時期的經曆息息相關。年少缺愛失意的曹丕,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人,所以深愛和理解他的郭照走進了他的心,讓他對郭照從好感發展到有偕老之誓;而年少意氣風發的司馬懿,需要的是看似潑辣強勢實則通身煙火氣的人,所以深愛和守護他的張春華是他宦海沉浮之中的後盾和波谲雲詭之外的純粹。年輕的司馬懿對伴侶志同道合這一需求并非特别高,因之他愛上了雖文化素養欠缺、不懂朝堂之道但知情識趣、與他同甘共苦、不忘初衷的張春華。
而于長情之人而言,真愛是隻有一個的,真心一旦交付出去,就再也無法完完整整地給第二個人了。有時候,初戀委實是一個人終其一生的最愛。一如郭照是曹丕的初戀,張春華亦是司馬懿的初戀。柏靈筠在這段三角戀裡,還敗給了時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柏靈筠出現之時,張春華已與司馬懿有二十載夫妻恩愛了。司馬懿委實是對博學多才、足智多謀、遠見卓識、蕙質蘭心的女神柏靈筠日久生情。畢竟,人,尤其是有建功立業之心的人,都喜歡和志同道合的人對弈人生。柏靈筠的出現,于司馬懿而言,驚豔了時光,溫柔了歲月,彌補了他多年來的缺憾。但日久生情是真的,相愛過是真的,司馬懿之最愛是張春華亦是真的,司馬懿終因黑化而與柏靈筠“恩情中道絕”更是血淋淋的事實。
柏靈筠無法成為司馬懿心中最愛,尚有一個緣故。縱然柏靈筠既有謀士軍師之才智,亦有閨閣女子之情懷,但張春華強勢,司馬懿懼内,柏靈筠敬重主母,司馬懿與柏靈筠過夜哪怕僅是白天讨論公事皆要張春華點頭應允。後來柏靈筠對着癱瘓的司馬懿坦言:“年輕的時候,總是隔着院子,看老爺屋裡的燈火,老爺睡得香,我才能睡得安穩。如今成天在老爺跟前,倒反而睡不着了。想我當年納給你的時候,還是綠鬓紅顔呢,現在啊,我連鏡子都不敢照了呢。”即為鐵證,司馬懿與柏靈筠像夫妻般相處的時光委實太少,屬于他們的夜晚更是寥寥無幾。他們在一起,一般是像同事般一起分析時事朝局,柏靈筠智謀之外的女子情懷能展示的機會屈指可數。小沅多次在他們探讨政局之後順道撮合他倆行夫妻之實,司馬懿每每表現出的柏靈筠是智囊而張春華是一家之主的無可奈何的話語神情,以及柏靈筠對此的調侃,都情趣盎然。
可司馬懿和柏靈筠這些幽情雅趣終究還是被他們那種超脫男女情愛甚至超脫性别的交情湮滅了。司馬懿說:“你像個男人,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就是從未與你為敵。”柏靈筠腹有詩書且胸有丘壑,無數次動用自己的才學和謀略幫司馬懿分析時事朝局;身在閨閣卻洞悉天下事,如男子般能于琴中隐有兵戈之聲;能剖析出司馬懿勁敵諸葛亮的弱點,孤身前往敵後掣肘諸葛亮,說服諸葛亮的政敵與己聯手;面對司馬家幾次危機,張春華隻會磨刀意欲拼命,而她卻每每出謀劃策,力挽狂瀾……
如此這般的能力、膽識、眼界、格局、氣魄、隐忍,兼在張春華的強勢之下他倆像夫妻般相處的時光實在太少,使司馬懿無法隻當她是一個女子,反而自歎不如,慶幸從未與她為敵。可柏靈筠終究還是女子。若是戰略同盟,那麼大可利聚而來、利盡而散;若是恩愛夫妻,那麼所有的計謀都是因了心靈深處的情意綿綿。司馬懿無法純當柏靈筠是女子,柏靈筠卻以女子的癡情待他,依依東望,望的是初心。這種錯位,注定了最後的決裂。
而司馬懿和柏靈筠的相處模式,或許也可以解釋柏靈筠如是實才、大智、賢德兼而有之又不忘初心的女神,為何會有司馬倫那樣陰毒的兒子:借司馬昭之手殺夏侯徽又嫁禍司馬師,母親慘死後絲毫不傷心而是害怕機敏的母親洞悉他的殘忍且已出賣他,然後又借司馬昭之手除掉最後一個了解自己并且可能出賣自己的母親心腹小沅,同時使司馬昭成為衆矢之的。其心機之深,手段之毒,遠在司馬昭之上。
柏靈筠有眼界,有格局,善于解決青少年疑難雜症。譬如,柏靈筠曾借司馬昭被司馬懿打發去種地一事教導司馬倫:“你爹呢,在世人眼裡,謹小慎微,懦弱無争,可每次遇到危難之時,都能夠化險為夷,反敗為勝,靠的就是這一份大象無形的韬晦。你二哥是有才幹,可是呢,心志過高,曆練不足,将之驟然放在漩渦之中,必然會成為衆矢之的……大風起于青萍之末,厚積才能薄發,永遠不要小看了這微末之處的修行。”又如,曹叡病逝、曹芳登基後,郭太後(曹叡的皇後)因管不了非親生的曹芳,就請柏靈筠來當曹芳的内傅,柏靈筠以“玩中學,玩中吃”的方法耐心教曹芳讀書明理。君不見,德才兼備的柏靈筠斷然教得出有帝王将相之才的子孫、學生。
那麼司馬倫何以會黑化?竊以為,張春華的強勢,司馬懿的懼内,柏靈筠“年輕的時候,總是隔着院子,看老爺屋裡的燈火,老爺睡得香,我才能睡得安穩”的癡心,落在庶出的司馬倫眼中,全成了怨和恨,終究激起了司馬倫的野心。因之,司馬倫黑化後才會說:“娘,你不必怕,兒子會保護你,我會讓你在這個家揚眉吐氣的。”繼承了柏靈筠的聰明,卻沒能繼承柏靈筠的善良,狼子野心的司馬倫何其可怖?!
于司馬懿而言,柏靈筠是中途從天而降的紅顔知己、命中貴人,而張春華卻幾乎完整地走過司馬懿的一生——從未入廟堂的江湖事,到朝堂争鬥的後方事。張春華不懂時局,經常誤事,可司馬懿未有柏靈筠前,與張春華攜手扶持,做任何決定都不曾欺瞞張春華,張春華雖什麼都不懂卻也始終堅定支持司馬懿。而司馬懿對聰明過人的柏靈筠,則沒有這樣的信任。
張春華憂思成疾而去後,司馬懿裝病幾載,柏靈筠默默陪伴,用心服侍,一心隻盼司馬懿好。當司馬懿于發動高平陵之變前夜醒來時,柏靈筠先是驚喜:“老爺,你好了?”轉瞬間又敏銳地覺察出端倪,含淚怨道:“還是,你根本……沒病?你連我都瞞着?”那一刻柏靈筠的神情,是滿心的托付真實落空的悲傷。她始終望着初心,用她的博學多才、足智多謀、遠見卓識、蕙質蘭心雕琢司馬懿建功立業之心,而她也始終相信她是會參與司馬懿任何事的。卻原來,這無數個朝朝暮暮的不忘初心,都僅是她一個人的事。司馬懿說:“我要做的事,怕你不答應。”這就是差别。柏靈筠太聰明了,會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會有逆耳忠言。痛失愛妻後的司馬懿,需要的是言聽計從的木偶,而不是出謀劃策的軍師。
猶記得當年司馬懿為救皇太後郭照而欲暫時交出兵權給曹真而又憂心忡忡時,在柏靈筠一番機智通透、理性沉穩的分析後,司馬懿對柏靈筠坦言:“知我者謂我心憂,看來我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而柏靈筠說:“若有一日你連我都瞞過了,這世人得多害怕你司馬懿啊。”一語成谶。
高平陵之變後,柏靈筠勸司馬懿這個注定要入史書的人修德望和聲譽,司馬懿卻認為青史留名是書生意氣,自他起兵那日起就不要這虛名了。一個不忘初心的人勸谏一個初心已逝的人,何嘗不是對牛彈琴?司馬懿曾對柏靈筠說他羨慕諸葛亮是執刀人,可見他潛意識裡一直想随心所欲而非被人壓抑。于是乎,司馬懿的“屠刀”将曹爽一黨消滅殆盡,連三歲孩童也不放過。
不久後,王淩謀反的消息傳來,柏靈筠殷切規勸司馬懿以攻心為上,司馬懿“婦人之見”的大喊又一次寒透了柏靈筠的心。在司馬懿帶柏靈筠征王淩的路上,柏靈筠對司馬懿還抱有最後一點期許,因之喟歎第一次随司馬懿去征青州時已是約三十年前的事了,輕輕提醒司馬懿他曾經是何其慈悲和純粹。“靈筠文采,勝我良多”,在船上,柏靈筠替司馬懿向王淩寫勸降書,司馬懿如是贊道,柏靈筠又借機以“赤誠之心”提醒他,二人頭貼頭相視而笑,其樂融融,一旁的侯吉也看着他倆默默歡笑着。這大抵是司馬懿和柏靈筠之間最後的一點溫存。
“你是因恐懼而殺人,這樣卑鄙怯懦的司馬懿,我打心裡瞧不起你!”當王淩歸降,司馬懿卻背信棄義要夷他三族時,柏靈筠認為殺曹爽是忌憚其年輕,可殺這比司馬懿還年長十歲的重臣就是卑鄙怯懦,因之義憤填膺如是說。司馬懿卻跳将起來大罵:“一國軍政,盡在我手,我做什麼,不做什麼,不是為了讓你看得起!”還說:“你深谙朝堂之道,此次怎如此婦人之仁!”從“我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到“婦人之仁”,柏靈筠與司馬懿,從心意相通的天作之合淪為離心離德的陌路人。
柏靈筠憤然離去時,侯吉尚且擔憂挽留,司馬懿卻薄情而決絕。柏靈筠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為王淩複仇的人劫殺,本可以逃生,卻在看到了舍身救己的将士斃命和眼前的一片殺戮,以及回憶了高平陵之變前夜和司馬懿下令夷王淩三族時司馬懿的言行後,決絕回身安坐,于熊熊烈火、淚水漣漣中憶往昔。
當年司馬懿“絕不棄侯嬴”、“感恩姑娘,願為一子,和我一起對弈人生”、“靈筠知我”、“知我者謂我心憂,看來我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長情終成空話,自己“願做侯嬴,追随信陵君”、“願意陪老爺阡陌晨昏,老死田園”的初心終成笑話。
昔日相知今相别,泰山崩于前色不變,柏靈筠從容優雅葬火海,真巾帼英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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