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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八卦圖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30 18:00:05

摘要:

唐詩意象受到五行觀念的深刻影響。在唐人觀念中,日出于東,月出于西,月乃太陰之精,唐詩中的月宮想象幾乎全由西王母的神格及五行屬性演繹而來。西王母在五方中屬西,在五行中屬金,由此而衍生的屬性有五時之秋、五色之白、五神之魄、五果之桃、五微之寒、五志之悲、五獸之虎、五事之聽、五德之清、五音之商等,這是唐人月宮想象的基本構件。從唐詩以及唐代筆記中我們可以看到,構成天上月宮的五大要素——嫦娥、蟾蜍、玉兔、月 桂、水精和雲母,其特性也都不能脫離五行中金與水的特性。

關鍵詞:陰陽五行;西王母;嫦娥;蟾蜍;唐明皇遊月宮

賞月習俗在唐代已經風靡,各類涉月詩非常豐富,其中尤以吟詠友情、風月以及遊仙體驗為著。本文将圍繞唐代文人的各種賞月詩、遊仙詩以及筆記小說中的相關記載,重新勾勒唐代文人筆下的月宮意象。

一、唐詩五行思維與月神西金屬性

在唐人筆下,作為月亮之神的“月精”,可以是嫦娥,也可以是蟾蜍,還可以是玉兔,而這三者的統一身分都是西王母的麾下,而且都與西王母的靈藥有關。

趙宗福從早期西王母既主刑殺又主長生的兩種神格,以及生命循環不滅的觀念出發,着重論述了西王母的月神神格:“古人認為西王母是一位‘月精’(即月神)。郭璞為《山海經》作圖贊說:‘昆侖月神,……西姥之宇。’所謂‘西姥’就是西王母。《鴻苞軒轅黃帝紀》也說:‘于時有神人西王母者,太陰之精,天帝之女也。’而‘太陰’也就是月亮。事實證明,西王母實在是産生和成長于本土的月神。也正是如此,在漢代磚畫中西王母常常與月亮中的玉兔、蟾蜍、生命樹(即後來的月桂樹)在一起。而嫦娥吃了西王母的‘不死藥’便飛升到月宮裡面,成為‘月精’,可謂是西王母的替身。”雖然從唐人筆下我們已經看不到西王母是“月精”或“月 神”的直接表述,但是,諸如“漢殿月生王母來”(徐夤《夜》),“王母妝成鏡未收,倚欄人在水精樓”(成彥雄《中秋月》)之類的間接表述,在唐詩中俯拾皆是。

唐人作詩,顯然不是單純“美”的意象堆砌,也不是實景的意象組合,而是蘊含着五行思想的内在和諧與統一。我們甚至可以說,唐人的月宮想象主要是基于五行屬金的特性而建構起來的,或者說,月宮特征是基于特定理論而建構的帶有一定“必然性”的産物,而不是實際觀測的結果,更不是各自表述的随機想象。比如劉滄《中秋夜玩月》:“中秋朗月靜天河,烏鵲南飛客恨多。寒色滿窗明枕簟,清光凝露拂煙蘿。桂枝斜漢流靈魄, 葉微風動細波。此夜空亭聞木落,蒹葭霜碛雁初過。”詩中諸意象,如中秋、朗月、天河、烏鵲、寒色、清光、凝露、桂枝、靈魄、聞聽、木落(金克木),無不與西王母及其五行屬性密切相關。

作為“西華之至妙,洞陰之極尊”的西王母,在陰陽五行學說中,具有陰性主宰及西方主宰的屬性。所謂陰性主宰,主要表現為“始祖母神”和“月神”的特征。在陰陽五行學說中,日月分屬極陽與極陰,所謂“月者,陰之宗也”(《淮南子》),“日出于東,月出于西”(《禮記》),而陰極以及西方均以西王母為始祖母神,所以,唐詩中常以瑤池與月宮并舉,表現兩者同屬于西王母的統一關系,如:“彤庭侍宴瑤池席,老兔春高桂宮白。”(陳陶《飛龍引》)“嫦娥曳霞帔,引我同攀跻。騰騰上天半,玉鏡懸飛梯。瑤池何悄悄,鸾鶴煙中栖。”(韓翃《經月岩山》)“雪虬輕駿步如飛,一練騰光透月旗。應笑穆王抛萬乘,踏風鞭露向瑤池。”(陸龜蒙《照夜白》)“霁夕雲初斂,栖娥月未虧。圓光生碧海,素色滿瑤池。”(葉季良《賦得月照冰池》)

所謂西方主宰,主要表現為五行之金屬。

唐詩八卦圖(五行思維下的唐詩月宮意象)1

五方五行對照簡表

從上表可見,由西王母五方西和五行金的屬性所引申出來的,還有五時之秋、五色之白、五神之魄、五果之桃、五微之寒、五志之悲、五靈之虎、五事之聽、五德之清、五音之商、五數成數之九、五社之門等等。由于西王母是太陰之至尊、“無極瑤池大聖西王金母大天尊”,而月亮是太陰之精,從屬于西王母,所以,唐詩中許多與月亮有關的意象,都是基于上述陰陽五行的和諧統一而生成的。

(一)五行之金。西王母又稱“金母元君”,金屬是其本屬。金能生水,“金波”(金水)是一個比較固定的詞,所謂“西來水多愁太陰”(杜甫《滟滪》)就是一種比較穩定的意象。所以,唐詩中的月亮和瑤池,往往與“金波”組成一種相對穩定的搭配關系:“玉露中秋夜,金波碧落開。”(徐放《奉和武相公中秋錦樓玩月得來字》)“海門雙青暮煙歇,萬頃金波湧明月。”(劉禹錫《和浙西李大夫霜夜對月聽小童吹觱篥歌依本韻》)“映水金波動,銜山桂樹生。”(張南史《和崔中丞中秋月》)

許多學者不明白唐詩中“金波”“金輪”“金魄”之“金”是五行之金,以為是金色的水波或月亮,比如錢志熙就将“金魄”解釋為“滿月看上去璀璨如金,故稱金魄”。如果我們不理解秋月之五行屬性,就很難理解“金波湧明月”的獨特意象。

(二)五時之秋。王母、明月與秋季的搭配遠多于與其他時節的搭配:“下視瑤池見王母,蛾眉蕭飒如秋霜。”(李白《飛龍引》)“莫将秋宴傳王母,來比春華壽聖皇。”(李乂《雜曲歌辭·桃花行》)“暮景中秋爽,陰靈既望圓。”(劉禹錫《奉和中書崔舍人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二十韻》)“月月勢皆圓,中秋朗最偏。”(許棠《中秋夜對月》)“尋常三五夜,不是不婵娟。及至中秋滿,還勝别夜圓。”(栖白《八月十五夜玩月》)所謂“人道秋中明月好”(白居易《華陽觀中八月十五日夜招友玩月》),現代文人往往以為是實際觀察的結果,其實隻是五行觀念支配下的秋月想象。

(三)五色之白。明月與白色的搭配在唐詩中俯拾皆是:“明月團圓臨桂水,白雲重疊起蒼梧。”(齊己《送錯公栖公南遊》)“霞窗明月滿,澗戶白雲飛。”(上官婉兒《遊長甯公主流杯池》)“思飄明月浪花白,聲入碧雲楓葉秋。”(劉滄《江樓月夜聞笛》)西王母最常出手的禮物,除了蟠桃,就數白玉環,算是月輪的微縮模型:“仿佛瞻王母,分明獻玉環。”(丁澤《上元日夢王母獻白玉環》)“高星粲金粟,落月沉玉環。”(白居易《和微之詩二十三首》)

(四)五神之魄。唐詩中的“日魂”“月魄”,都是比較固定的詞:“河光正如劍,月魄方似玦。”(皮日休《寒夜聯句》)“長刀懸月魄,快馬駭星精。”(李商隐《送千牛李将軍赴阙五十韻》)“海潮秋打羅刹石,月魄夜當彭蠡湖。”(劉商《姑蘇懷古送秀才下第歸江南》)“圓光虧中天,金魄遂淪沒。”(李白《古風》)

(五)五果之桃。以樹而論,桃樹和桂樹都屬木,但是以果而論,桃為五果之首,五行屬金,所以,桃與桃花就成了西王母的最愛。桃因為攀上了西王母的關系,成為仙桃,成為所有水果中唯一由西王母認證的延年益壽之仙果。“仙女群中名最高,曾看王母種仙桃。”(施肩吾《仙女詞》)“姮娥月桂花先吐,王母仙桃子漸成。”(呂岩《七言》)“仙翁遺竹杖,王母留桃核。”(劉禹錫《遊桃源一百韻》)“西王母桃種我家,三千陽春始一花。”(李白《庭前晚花開》)“仙人琪樹白無色,王母桃花小不香。”(白居易《牡丹芳》)

(六)五靈之白虎。五靈之中,白虎位居西方,趙宗福曾經提出“月亮神話實際是月虎神話”的命題。虎與西王母也有着不可分割的五行同屬關系,《山海經》稱西王母“豹尾虎齒而善嘯”,李商隐的《燒香曲》甚至直接用“金虎”來指代月亮:“白天月澤寒未冰,金虎含秋向東吐。”以虎喻月更是常見:“蟾宮虎穴兩皆休,來憑危欄送遠愁。”(羅隐《春日湘中題嶽麓寺僧舍》)“白虎司秋金氣清,高天寥落雲峥嵘。月肅風凄古堂淨,精芒切切如有聲。”(韋應物《寇季膺古刀歌》)。

(七)五事之聽。“但聽西王母,瑤池吟白雲。”(李群玉《穆天子》)“腸斷中秋正圓月,可堪聞唱異鄉歌。”(張祜《題于越亭》)“西陵曉月中秋色,北固軍鼙半夜聲。”(方幹《贻高谠》)“抱琴對彈别鶴聲,不得知音聲不切。”(李紳《賦月》)

(八)五德之清。“王母清歌玉琯悲,瑤台應有再來期。”(唐彥謙《穆天子傳》)“風回水落三清月,漏苦霜傳五夜鐘。”(曹唐《漢武帝将候西王母下降》)“月魄侵簪冷,江光逼屐清。”(韓偓《贈吳颠尊師》)“洞庭湖上清秋月,月皎湖寬萬頃霜。”(韓偓《洞庭玩月》)

(九)五音之商。“可憐月好風涼夜,一部清商伴老身。”(白居易《快活》)“真人居阆風,時奏清商音。聽者即王母,泠泠和瑟琴。”(儲光羲《升天行贻盧六健》)“玉箫金瑟發商聲,桑葉枯幹海水清。淨掃蓬萊山下路,略邀王母話長生。”(曹唐《小遊仙詩》)“商聲五音随指發,水中龍應行雲絕。曾将黃鶴樓上吹,一聲占盡秋江月。”(劉禹錫《武昌老人說笛歌》)

(十)五數成數之九與五社之門。“頭上複戴九星冠,總領玉童坐南面。”(李颀《王母歌》)“九天王母皺蛾眉,惆怅無言倚桂枝。”(曹唐《小遊仙詩》)“白榆風飒九天秋,王母朝回宴玉樓。”(沈彬《憶仙謠》)“萬裡無雲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殷文圭《八月十五夜》)“中秋月滿盡相尋,獨入非煙宿禁林。曾恨人間千裡隔,更堪天上九門深。”(吳融《八月十五夜禁直寄同僚》)

十二支的酉在五行中也是金屬,所以,酉雞也常常出現在與西王母有關的唐詩中:“天雞弄白羽,王母垂玄發。”(儲光羲《題應聖觀》)“夜開金殿看星河,宮女知更月明裡。武皇得仙王母去,山雞晝鳴宮中樹。”(王建《溫泉宮行》)

至于五微之寒、五志之悲及其與月亮組合的意象則更是多得不可勝數,本文不再枚舉。還有許多以西王母為主題的唐詩,幾乎通篇都由五行金屬意象所組成,如曹唐《漢武帝于宮中宴西王母》:“劍佩有聲宮樹靜,星河無影禁花寒。秋風袅袅月朗朗,玉女清歌一夜闌。”詩中劍(金)、有聲(聽)、寒、秋、月、玉女、清歌,凡是能夠嵌入的金屬意象,幾乎盡數嵌入了。又如李建勳的《登升元閣》:“登高始覺太虛寬,白雪須知唱和難。雲渡瑣窗金榜濕,月移珠箔水精寒。九天星象簾前見,六代城池直下觀。唯有上層人未到,金烏飛過拂闌幹。”雖然不是直寫月宮,但是作者用比喻的手法,寫出了月宮中的諸多金屬特征,如白雪、唱和、金榜、濕、水 精、寒、九天、金烏等。

由于月宮主人西王母同時具有主刑殺和主長生兩種神格,因此,唐人想象的中秋月光,還具有辟邪和祛魅的作用:“中秋中夜月,世說懾妖精。顧兔雲初蔽,長蛇誰與勍。”(孫緯《中秋夜思鄭延美有作》)“萬古太陰精,中秋海上生。鬼愁緣辟照,人愛為高明。”(張祜《中秋夜杭州玩月》)這種照妖功能或許跟月輪與銅鏡的相似特征有關:“誰有軒轅古銅片,為持相并照妖看。”(章孝标《覽楊校書文卷》)“瑤池慚洞澈,金鏡讓澄明。氣若朝霜動,形随夜月盈。”(盧綸《清如玉壺冰》)

二、唐玄宗夢遊月宮之景象

唐玄宗李隆基(685-762)是有唐一代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唐玄宗遊月宮的故事,最早出現于他去世之後的《廣德神異錄》(762—805),其“葉法善”條記載:“法善又嘗引上遊于月宮,因聆其天樂。上自曉音律,默記其曲,而歸傳之,遂為《霓裳羽衣曲》。”

這裡雖然提及月宮,但是并沒有關于月宮的具體描繪。稍後,在舊題柳宗元所撰的《龍城錄》(據程毅中考證,此書應作于 815 年之後)“明皇夢遊廣寒宮”條中,詳細描述了月宮景象:

過一大門,在玉光中飛浮,宮殿往來無定,寒氣逼人,露濡衣袖皆濕。頃見一大宮府,榜曰“廣寒清虛之府”。其守門兵衛甚嚴,白刃粲然,望之如凝雪。……少焉,步向前,覺翠色冷光,相射目眩,極寒不可進。下見有素娥十餘人,皆皓衣乘白鸾往來,舞笑于廣陵大桂樹之下。又聽樂音嘈雜,亦甚清麗。

《龍城錄》描述的月宮特征有七:一、月宮全稱為“廣寒清虛之府”;二、月宮建在雲上,宮殿飄浮不定;三、月宮周圍寒氣逼人,露水重,濡濕衣袖,翠色冷光,極寒不可親近,雲中有清香;四、月宮有大桂樹,樹下是群仙集會之地;五、八月十五夜,月宮有小型聚會,參加者主要有仙人、道人、仙女素娥;六、月宮音樂主打曲目是《霓裳羽衣曲》;七、月宮以白色為主調,衛兵白刃,素娥白衣,騎白鸾。有的學者認為這段文字有道教意象,疑為道士眼中的月宮,但柳宗元并非道教中人,這些景象與其說是道教意象,不如說是我們前面論述過的五行意象。

《龍城錄》之後,鄭嵎曾經寫了一首《津陽門詩》(寫于851年之後),其中吟道:“蓬萊池上望秋月,無雲萬裡懸清輝。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宮愁不歸。月中秘樂天半聞,丁珰玉石和埙篪。宸聰聽覽未終曲,卻到人間迷是非。”鄭詩所繪月宮雖然簡略,但與《龍城錄》大緻相同。

與鄭嵎同處大中時期的盧肇,寫了部《逸史》,其《羅公遠傳》也提到唐玄宗遊月宮之事,隻是将導遊換成了羅公遠。無論葉法善、申泰芝,還是羅公遠,故事中同一角色的具體承擔者是可以随意更換的,但這并不是我們讨論的話題,我們關心的是其中的月宮景象:“(公遠)取拄杖向空擲之,化為大橋,其色如銀,請玄宗同登。約行數十裡,精光奪目,寒色侵人。遂至大城阙,公遠曰:‘此月宮也。’見仙女數百,皆素練霓衣,舞于廣庭。”《逸史》所傳遞的月宮信息與《龍城錄》沒有大的區别。月宮還是那麼冷,主色依然是白色,隻是白衣仙女由十餘位增至數百位,歌舞隊伍擴充了。“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婵娟。”(李商隐《霜月》)

故事中反複提及的《霓裳羽衣曲》或“霓裳羽衣”,成為唐人想象月宮、瑤池和西王母的标志性物事:“開元天子萬事足,唯惜當時光景促。三鄉陌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随。”(劉禹錫《三鄉驿樓伏睹玄宗望女幾山詩小臣斐然有感》)“織女分明銀漢秋,桂枝梧葉共飕飗。月露滿庭人寂寂,霓裳一曲在高樓。”(劉禹錫《秋夜安國觀聞笙》)“玉樹長飄雲外曲,霓裳閑舞月中歌。”(張繼《華清宮》)“想王喬之再睹,乘羽服以蹁跹;思王母之一至,拖霓裳以婵娟。”(呂令問《金莖賦》)白居易長詩《霓裳羽衣歌》“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别飛瓊”一句,也明确指出了“霓裳羽衣舞”與西王母及其下屬上元夫人、萼綠華、許飛瓊等女仙的直接關系。在裴航《嵩嶽嫁女》故事中,群仙為迎接西王母所奏樂曲即為《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本來是唐明皇遊月宮之後才有的曲目,但因為月宮與西王母的從屬關系,而西王母又曾與漢武帝過從密切,于是,在明皇和武帝之間,就有了微妙的轉換關系:“武皇自送西王母,新換霓裳月色裙。”(王建《霓裳詞》)“武皇含笑把金觥,更請霓裳一兩聲。”(曹唐《小遊仙詩》)

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在唐人想象中,月宮離地面到底有多高?距離人間有多遠?《羅公遠傳》給出了答案:羅公遠引導玄宗攀橋登月,“約行數十裡”。這個“數十裡”是大橋長度,如果以大橋坡度 30度計算,月宮的高度就隻有數十裡的一半,取其大值,充其量也就 40裡,也即20公裡左右。

我們再看唐末著名道士杜光庭《仙傳拾遺》中的《葉法善傳》:“又嘗因八月望夜,師與玄宗遊月宮。……自月宮還,過潞州城上,俯視城郭悄然,而月光如晝。”“八月望夜”即八月十五。這裡傳遞了一個重要信息:玄宗從月宮回來的時候,潞州城雖然月光如晝,但是“城廓悄然”,絲毫沒有宋代以後“貴家結飾台榭,民間争占酒樓玩月”(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的熱鬧勁。這從一個側面也說明了,直到唐代末年,中秋賞月玩月還隻限于貴族階層以及文人墨客,尚未成為全民共享的節日習俗,至少可以認為“解衣市酒”的節日氣氛尚未遍及全國。

保存月宮信息最完整,且能反映當時的民間文學對于月宮想象的,是敦煌出土文獻《葉淨能詩話》:

八月十五日夜……淨能奏曰:“劍南看燈,凡人之處;月宮上界,不同人間。緣陛下有仙分,其可暫往。”皇帝又問曰:“着何色衣服?”淨能奏曰:“可着白錦綿衣。”皇帝曰:“因何着白錦綿衣?”淨能〔奏曰〕:“緣彼是水晶樓殿,寒氣淩人。”皇帝裝束便行。

淨能作法,須臾便到月宮内。觀看樓殿台閣,與世人不同;門□〔□〕(戶)牖,全珠(殊)異世。皇帝心看樓殿,及入重門,又見樓處宮閣,直到大殿,皆用水精琉璃瑪瑙,莫恻(測)涯際。以水精為窗牖,以水精為樓台。又見數個美人,身着三殊(铢)之衣,手中皆擎水精之盤,盤中有器,盡是水精七寶合成。皇帝見皆存禮度。淨能引皇帝直至娑羅樹邊看樹。皇帝見其樹,高下莫恻(測)其涯,枝條直赴三千大千世界,其葉顔色,不異白銀,花如同雲色。

其月宮景象與《龍城錄》大緻一緻。最不同處,《龍城錄》言“大桂樹”,詩話言“娑羅樹”。娑羅樹和菩提樹一樣,被釋家視作神木,這大概是與敦煌地區的人們崇尚佛教,以佛教神木取代道教仙木有關。

詩話中反複提及月宮乃“水晶樓殿,寒氣淩人”。所謂水晶,也即水精,“水之精靈”(《廣雅》),“瑩澈晶光,如水之精英”(《本草綱目》)。在後漢高僧安世高翻譯的《阿那邠邸化七子經》中,“金銀珍寶砗磲瑪瑙真珠琥珀水精瑠璃”被稱為“四大寶藏”。在東漢僧人支婁迦谶所譯的《佛說無量清淨平等覺經》中,無量清淨佛所居國有七寶,其中水精在白銀、黃金之後,位列第三寶。佛家弟子确信,水精會閃射神奇的靈光,可普度衆生,水晶石因此被尊崇為菩薩石。《本草綱目》稱菩薩石又名“放光石”“陰精石”,若水精之類:“日中照之有五色,如佛頂圓光,因以名之。”

水性主寒,陰性,因而水精被認作“千年之冰所化”的奇寒之物。有唐一代,水精常常和月宮聯系在一起:“映物随顔色,含空無表裡。持來向明月,的皪愁成水。”(韋應物《詠水精》)“映水色不别,向月光還度。傾在荷葉中,有時看是露。”(王建《水精》)

三、詩人想象之月宮要素

(一)嫦娥

說起月宮要素,嫦娥無疑是我們的第一聯想。嫦娥奔月最早載于《淮南子·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姮娥”是嫦娥本名,為避漢文帝劉恒之諱,改“姮” 為“嫦”。唐代不避“姮”諱,因此“姮娥”“嫦娥”“素娥”均可通用。

唐人不厚道,詩中屢屢提及嫦娥偷藥之事,揶揄之情溢于言表:“嫦娥竊藥出人間,藏在蟾宮不放還。後羿遍尋無覓處,誰知天上卻容奸。”(袁郊《月》)“嫦娥若不偷靈藥,争得長生在月中。”(曹唐《小遊仙詩》)“昔竊不死藥,奔空有嫦娥。盈盈天上豔,孤潔栖金波。”(李群玉《感興四首》)“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

李白《感遇》詩比較全面地回顧了嫦娥偷藥及成仙的過程:“昔餘聞姮娥,竊藥駐雲發。不自嬌玉顔,方希煉金骨。飛去身莫返,含笑坐明月。紫宮誇蛾眉,随手會凋歇。”李白以為嫦娥到了月宮,應該喜歡玉顔永駐,因此樂不思蜀,含笑坐明月。不過,當李白情緒低落的時候,也感歎嫦娥的孤凄難耐:“白兔搗藥秋複春,嫦娥孤栖與誰鄰。”(李白《把酒問月》)

嫦娥偷食的不死藥到底是什麼藥?從李白的詩看來,很可能是玉璞:“客從昆侖來,遺我雙玉璞。雲是古之得道者西王母食之餘,食之可以淩太虛。”(李白《雜言用投丹陽知己兼奉宣慰判官》)嫦娥的生活的确比較清苦,月宮除了仙藥,恐怕沒有其他美食,因為西王母曾有交待:“吾之仙衆,不饑不渴,豈欲造人間之馔乎?設欲供養神仙、上界星辰日月,但擇吉日,築壇場,設淨席,布香燈花果而已。如無,用清水藥苗代之,餘皆不可。”(杜光庭《天壇王屋山聖迹序》)

千百年來,嫦娥除了為西王母看守月宮,主要就是跟玉兔輪班搗藥:“姮娥搗藥無時已,玉女投壺未肯休。”(李商隐《寄遠》)“孀居應寒冷,搗藥青冥愁。兔子樹下蹲,蝦蟆池中遊。”(陳陶《海昌望月》)最糟糕的是,嫦娥不僅要搗藥,還要負責嘗藥:“素娥嘗藥去,烏鵲繞枝驚。”(朱華《海上生明月》)

詠歎嫦娥的孤凄生活,是唐詩最常見的:“嫦娥斷影霜輪冷,帝子無蹤淚竹繁。”(吳融《春晚書懷》)“欲把傷心問明月,素娥無語淚娟娟。”(韋莊《夜景》)“天為素娥孀怨苦,并教西北起浮雲。”(羅隐《中秋不見月》)有些詩人甚至還會感歎嫦娥夫妻分離,孤凄斷腸:“隴上流泉隴下分,斷腸嗚咽不堪聞。嫦娥一入月中去,巫峽千秋空白雲。”(崔涯《别妻》)花蕊夫人也曾自比嫦娥,哀歎不受寵幸:“東宮花燭彩樓新,天上仙橋上鎖春。偏出六宮歌舞奏,嫦娥初到月虛輪。”(花蕊夫人《宮詞》)

對于嫦娥的相貌,李商隐《秋月》給予了較高評價:“姮娥無粉黛,隻是逞婵娟。”嫦娥即便不施粉黛,也足以誇耀美貌。可是,孤苦伶仃,貌再美能給誰看呢?所以嫦娥平時連眉毛都懶得畫。“月裡嫦娥不畫眉,隻将雲霧作羅衣。不知夢逐青鸾去,猶把花枝蓋面歸。”(符載《甘州歌》)李商隐對嫦娥用情最深,他還考慮到了月宮極陰之處寒冷徹骨,很為嫦娥擔憂:“嫦娥衣薄不禁寒,蟾蜍夜豔秋河月。”(李商隐《河内詩》)“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李商隐《月夕》)

一年之中,嫦娥僅有的熱鬧就是張羅一次中秋晚會,接待偶爾駐足的神仙賓客,如呂岩《七言》:“拟登瑤殿參金母,回訪瀛洲看日輪。恰值嫦娥排宴會,瑤漿新熟味氤氲。”又如裴航的《嵩嶽嫁女》,其故事即發生在中秋節。群仙畢至,西王母問穆天子:“何不拉取老軒轅來?”穆天子答:“他今夕主張月宮之宴,非不勤請耳。”也就是說,軒轅帝認為中秋節在月宮舉辦宴會更合适。此外,嫦娥還有一項七夕賜巧的任務:“寶婺搖珠佩,嫦娥照玉輪。靈歸天上匹,巧遺世間人。”(李商隐《七夕偶題》)另有一些小樂趣,就是支使追星族效些犬馬之勞:“仙翁每被嫦娥使,一度逢圓一度吟。”(孫蜀《中秋夜戲酬顧道流》)

描寫嫦娥歡容的唐詩很少,終身未嫁的著名歌伎薛濤倒是很能理解嫦娥的孤獨處境:“紫陽宮裡賜紅绡,仙霧朦胧隔海遙。霜兔毳寒冰繭淨,嫦娥笑指織星橋。”(薛濤《試新服裁制初成三首》)将嫦娥的生活想象得最美好的是毛文錫的《月宮春》:“水晶宮裡桂花開,神仙探幾回。紅芳金蕊繡重台,低傾瑪瑙杯。玉兔銀蟾争守護,姮娥姹女戲相偎。遙聽鈞天九奏,玉皇親看來。”

(二)蟾蜍

蟾蜍性陰,與金銀、白玉一樣,五行俱屬金,如此五行配搭,因此又名“金蟾”“銀蟾”“玉 蟾”“素蟾”。月宮與蟾蜍的關系确立得比較早,《淮南子·精神訓》:“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唐詩中蟾蜍出現的頻率遠高于白兔,可見,以蟾蜍為月的觀念在唐人心目中最根深蒂固。

唐詩提及月宮,常常以蟾蜍指代,直接認為蟾蜍即月,這樣的詩很多,計二百餘首。唐詩隻要提及蟾蜍,毫無疑問都是指月亮,如:“玉蟾離海上,白露濕花時。”(李白《初月》)“寶瑟凄锵夜漏餘,玉階閑坐對蟾蜍。”(和凝《宮詞百首》)“回首看雲液,蟾蜍勢正圓。”(張聿《圓靈水鏡》)“涼霄煙霭外,三五玉蟾秋。”(方幹《中秋月》)“刁鬥皆催曉,蟾蜍且自傾。”(杜甫《八月十五夜月》)“蟋蟀漸多秋不淺,蟾蜍已沒夜應深。”(賈島《夜坐》)“銀蟾未出金烏在,更上層樓眺海濤。”(徐夤《寺中偶題》)

至于蟾蜍的具體職責,則一概未見叙述,少數詩人提及蟾蜍在月中閑養:“隻恐異時開霁後,玉輪依舊養蟾蜍。”(羅隐《中秋夜不見月》)或者認為蟾蜍有一定的權限,并非完全閑養:“銀蟾借與金波路,得入重輪伴羿妻。”(徐夤《上陽宮詞》)隻要銀蟾願意,它有權指給上陽宮女一條成仙的金光大道。

(三)玉兔

月兔、金兔、銀兔、玉兔,都是五行屬金的陰性兔子。《淮南子》隻說到月中蟾蜍,沒有提及玉兔,因此有學者認為玉兔進入月宮系統的時間可能會稍晚。

不過,追溯玉兔的來曆,它和蟾蜍一樣,原本都是西王母的麾下。西漢時期,西王母曾經主要負責仙藥的制作、發放,“在其身邊聚集了專門制造長生不老仙藥的玉兔、蟾蜍以及采集原料或傳播仙藥的青鳥等等”。唐以後西王母升任“西華之至妙、洞陰之極尊”(杜光庭《墉城集仙錄》),于是将其舊部派駐月宮,繼續從事仙藥生産,至于先派了蟾蜍還是先派了玉兔,很難定論。僅就唐代詠月詩而論,玉兔出現的頻率是遠遠比不上蟾蜍的。

唐詩中也有直接以玉兔指代月亮或月宮的,如:“曲江東岸金烏飛,西岸清光玉兔輝。”(呂岩《谷神歌》)“月兔走入海,日烏飛出山。”(杜荀鶴《與友人話别》)或者認為玉免隻是月宮成員之一:“迅疾月邊捎玉兔,遲回日裡拂金雞。”(賈島《病鹘吟》)還有些詩歌是直接将玉兔、蟾蜍同等對待的:“照他幾許人腸斷,玉兔銀蟾遠不知。”(白居易《中秋月》)“青絲作筰桂為船,白兔搗藥蝦蟆丸。”(陸龜蒙《上雲樂》)

玉兔詩的數量雖然不足,但玉兔的功用比蟾蜍多。首先,玉兔能發出吼叫:“蟠拏對月吸深杯,月府清虛玉兔吼。”(唐彥謙《叙别》)其次,玉兔能搗藥:“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李 白《拟古十二首》)再次,玉兔毛還可以用來制作高檔毛筆:“仙女群中名最高,曾看王母種仙桃。手題金簡非凡筆,道是天邊玉兔毛。”(施肩吾《仙女詞》)

(四)月桂

桂樹、桂花、桂子是唐詩中非常突出的意象。月中有桂,這個觀念在唐代已經非常普及,唐代出現了許多吟詠中秋月桂的詩歌:“芬馥天邊桂,扶疏在月中。能齊大椿長,不與小山同。皎皎舒華色,亭亭麗碧空。虧盈甯委露,搖落不關風。歲晚花應發,春餘質讵豐。無因遂攀賞,徒欲望青蔥。”(顧封人《月中桂樹》)“與月轉洪濛,扶疏萬古同。根非生下土,葉不墜秋風。每以圓時足,還随缺處空。影高群木外,香滿一輪中。”(張喬《試月中桂》)

月宮到底種了多少桂樹呢?其實也不多,就一株:“遙知天上桂花孤,試問嫦娥更要無。月宮幸有閑田地,何不中央種兩株。”(白居易《東城桂》)這株大桂樹種在哪裡呢?就種在月宮殿前,桂枝低垂,拂于欄杆:“仙娥玉宮秋夜明,桂枝拂檻參差瓊。”(陳陶《殿前生桂樹》)嫦娥在月宮中孤獨無聊,吃了沒事幹,常常倚着欄杆摘了桂子擲向人間,以此作為消遣:“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至今不會天中事,應是嫦娥擲與人。”(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唐代中秋的“團圓”,指的是月亮本身,尚未形成“家庭團圓”的觀念,相反,中秋往往與别離、肅殺、凄清的意象聯系在一起,如:“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白居易《望月有感》)因此詩人想象中秋的嫦娥也倚靠月桂而哭泣:“嫦娥老大應惆怅,倚泣蒼蒼桂一輪。”(羅隐《詠中秋月》)

月中桂樹從哪裡來?很可能從西王母的瑤池移植而來,因為昆侖瑤池的生命樹除了桃,就是桂,有詩為證:“九天王母皺蛾眉,惆怅無言倚桂枝。悔不長留穆天子,任将妻妾住瑤池。”(曹唐《小遊仙詩》)“仙娥桂樹長自春,王母桃花未嘗落。”(李康成《玉華仙子歌》)

桂枝是最令凡人向往的。唐人習慣于将登科稱作“折桂”:“玉兔镝難穿,桂枝人共折。”(李紳《賦月》)攀上桂樹不僅攀上了榮華富貴,也有可能攀上嫦娥:“鵲橋初就咽銀河,今夜仙郎自姓和。不是昔年攀桂樹,豈能月裡索姮娥。”(和凝《楊柳枝》)當然,能否攀上桂枝,關鍵還得看嫦娥的态度:“幾回目斷雲霄外,未必姮娥惜一枝。”(熊皎《月中桂》)舉子折桂登科,道士折桂成仙:“俠客條為馬,仙人葉作舟。願君期道術,攀折可淹留。”(李峤《桂》)桂子則主要用來搗藥:“不見姮娥影,清秋守月輪。月中閑杵臼,桂子搗成塵。”(李商隐《房君珊瑚散》)

(五)水精和雲母

月宮是用什麼材質建成的?從前述唐玄宗夢遊月宮的故事中我們看到,月宮處處都是水精。有些詩人甚至直接将月宮想象成水精樓、水精宮(水晶宮)或水精球:“王母妝成鏡未收,倚欄人在水精樓。”(成彥雄《中秋月》)“半夜四山鐘磬盡,水精宮殿月玲珑。”(張祜《東山寺》)“一片黑雲何處起,皂羅籠卻水精球。”(姚合《對月》)“更憶瑤台逢此夜,水晶宮殿挹瓊漿。”(韓偓《洞庭玩月》)

不僅如此,連宮女的用具也多是用水精制成的:“月姊殷勤留不住,碧空遺下水精钗。”(司空圖《遊仙》)“秋吹動搖神女佩,月珠敲擊水晶盤。”(李紳《悲善才》)“不假丹梯蹑霄漢,水晶盤冷桂花秋。”(曲龍山仙《玩月詩》)唐詩提到最多的是與月宮相關的水精簾:“月殿影開聞夜漏,水精簾卷近銀河。”(顧況《宮詞》)“綠鬟侍女手纖纖,新捧嫦娥出素蟾。衛玠官高難久立,莫辭雙卷水精簾。”(黃滔《卷簾》)詩人甚至将女子閨閣拜月的卷簾也比作水精簾:“晚妝留拜月,卷上水精簾。”(司空圖《偶書》)“卻下水精簾,玲珑望秋月。”(李白《相和歌辭·玉階怨》)“風動閑天清桂陰,水精簾箔冷沉沉。”(曹唐《小遊仙詩》)

月宮建材除了水精之外,還有白色的雲母:“紅錦晚開雲母殿,白珠秋寫水精盤。”(章孝标《覽楊校書文卷》)雲母建材的家具也不少,主要是裝飾類家具,最常出現的是雲母帳:“雲母帳前初泛濫,水精簾外轉逶迤。”(宋之問《明河篇》)“水晶簾外金波下,雲母窗前銀漢回。”(沈佺期《古歌》)其次是雲母屏:“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李商隐《嫦娥》)“雲母濾宮月,夜夜白于水。”(李商隐《宮中曲》)

(六)吳剛

吳剛傳說起于唐代,但在唐詩中,吳剛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因為月宮是一個極陰的處所,理論上是不會有雄性生物長駐的。趙宗福認為:“吳剛伐桂的月亮傳說要晚得多。但仔細追溯,漢代卻也已露端倪。……《太平禦覽》卷四引虞喜《安天論》雲:‘俗傳月中仙人桂樹,今視其初生,見仙人之足漸已成形,桂樹後生焉。’虞喜是晉代人,因此可知晉時月中又有了仙人,且與桂樹發生關系,但仙人沒有姓名,更無伐桂細節。”

吳剛伐桂的說法始見于《酉陽雜俎·天咫》:“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随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仙有過,谪令伐樹。”吳剛為什麼叫吳剛,而不是别的什麼名字?無論是筆畫數理三才五行,還是部首偏旁定五行,都可以得出“吳”字屬木、“剛”字屬金的結論,可見“吳剛”是一個精心選擇的以金克木的姓名,暗合了月亮的陰金屬性。

文中所說的“異書”,不知是何書,大概是當時的一種奇談怪論,還沒有成為人們的共同知識。西河大概是陝西西河,戰國時期魏國名将吳起就曾鎮守在這裡。至于吳剛是不是吳起留下的後代,很難考證了。吳剛的傳說很可能隻是個地方傳說,本來沒有進入公衆的視野,正是由于《酉陽雜俎》記錄了這個小故事,吳剛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才永遠留在了曆史的印記中。

(七)月宮全貌

月宮可能是西王母的行宮之一:“瑤池宴罷歸來醉,笑說君王在月宮。”(韋莊《貴公子》)月宮雖由嫦娥住持,但基本上是以昆侖瑤池“層城十二阙”的結構來建造的:“偷桃竊藥事難兼,十二城中鎖彩蟾。應共三英同夜賞,玉樓仍是水精簾。”(李商隐《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

可是,層城為何或盈或虧?虧的時候,月宮哪去了?詩人顯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想象有一個巨大無比的玉盤或者圓鏡、水晶球,月宮都含在裡面,時露時藏:“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仙人垂兩足,桂樹作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蟾蜍蝕圓影,天明夜已殘。”(李白《古朗月行》)“蟾蜍薄太清,蝕此瑤台月。圓光虧中天,金魄遂淪沒。”(李白《古風》)在李白看來,圓影之缺,似乎是由蟾蜍吞蝕所緻。其他詩人也含糊地表達了相近的意思,如:“汗漫鋪澄碧,朦胧吐玉盤。……熠耀遊何處,蟾蜍食漸殘。”(李群玉《中秋維舟君山看月》)“幾回鴻雁來又去,腸斷蟾蜍虧複圓。”(劉商《胡笳十八拍》)“皎皎秋中月,團圓海上生。影開金鏡滿,輪抱玉壺清。”(朱華《海上生明月》)所謂“圓光”“金魄”“玉盤” “金鏡”“玉壺”,都是指月亮,其所以有圓有缺,是因為被吞食、被影開、被輪抱,至于執行主體,恐怕也隻好假設為蟾蜍了。

偶被遮蔽,也可能是因為綠煙、黑雲之類:“霁夕雲初斂,栖娥月未虧。”(葉季良《賦得月照冰池》)“皎如飛鏡臨丹阙,綠煙滅盡清輝發。”(李白《把酒問月》)“一片黑雲何處起,皂羅籠卻水精球。”(姚合《對月》)“四野霧凝空寂寞,九霄雲鎖絕光輝。”(元凜《中秋夜不見月》)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對《全唐詩》以及《太平廣記》《全唐文》的大數據檢索,意外地發現,唐代詩文筆記中的月宮意象幾乎無一例外地暗合了陰陽五行的和諧配置。構成月宮意象的五大要素——嫦娥、蟾蜍、月桂、玉兔、水精和雲母,甚至吳剛之姓名,其特性都不能脫離五行金(西)與水(北)的特性,這主要是由“月出于西”的五行思維,以及西王母西北女神的特征而衍生出來的。月亮遠在中天,月宮意象固然可以馳騁想象,合理地作理想配置,但是,對于現實生活與實景觀測的描寫,是否也存在如此“理論指導實踐”的陰陽五行的配置問題呢?當 然,這樣的問題已經超出本文的邊界,隻能留待以後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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