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在水
白居易是唐朝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以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順利走上長安的舞台,成為了當時享譽詩壇的少年郎。
他一生寫了很多很多首詩,風格都平易通俗、淺顯易懂,但其中飽含深情厚誼,充滿遺憾懊悔的那幾十首,都是寫給一個名叫湘靈的鄉野女子,那個他曾經的隔壁鄰居家的妹子,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天仙姑娘。
相識相知白居易曾有一段随父母避難的歲月,他來到了偏遠的符離,躲在鄉野的僻靜之所,十一歲的他第一次見到隔壁鄰居家的七歲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詩人,便跟随鄰家姑娘的腳步,看遍了鄉間麥田成熟的美景,也采遍了小山坡上各式的野菜和各種野生的果子。
在八年的嬉戲打鬧中,他們漸漸長大。兩小無猜的友情慢慢開始有點情窦初開的味道,一天見不到便會神不守舍,總想着隻有兩人在一起,無論做什麼才會有意思的時候,他們開始了初戀。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閑教鹦鹉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白居易·《鄰女》
初戀懵懂的時期,白居易為心愛的湘靈姑娘寫了一首詩,詩中說月亮的廣寒宮裡住着嫦娥仙子,那嫦娥仙子隻能晚上憑着想象才能看到,但是我卻是一個白天可以看到嫦娥仙子的人,因為你就是時時刻刻出現在我身邊的嫦娥,在我心裡你勝過天仙千萬倍。
夏天的池塘裡遍布蓮花,是一點都不稀奇的事情,然而你是幹旱土地裡開出的蓮花,如此堅韌和不平凡,盛開在我幹涸的心靈裡。
你在碧紗籠罩的窗戶下或在刺繡的架子前面,空閑的時候教鹦鹉說話的模樣真是可愛,生活中你的點點滴滴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相守不易
十九歲的懵懂少年以為這就是天長地久,從小一起的長大的感情可以順理成章的成為媒妁之言的婚姻。他太單純了,錯把一時當成一世,錯把今朝當成永久。
當白居易興緻勃勃地向父母提起要娶湘靈為妻的時候,他仿佛才看見了他們之間那個巨大的世俗障礙,無力抗争的命運,成為了他綿綿不斷無止境的遺憾。他向父母提起這段姻緣,想要八擡大轎迎娶湘靈過門為妻子的想法被母親不假思索的拒絕了。母親拒絕的理由是門不當、戶不對。
他告訴母親他從來不介意門第,隻看重人的品性。母親說女子太過美豔非賢良之态,娶過門會是家族的不幸,他認為母親不夠了解湘靈,美麗的外表内更有一顆堅定的赤子之心。父母的第一次拒絕并沒有澆滅詩人的心中的希冀,他以為發奮地考取到功名,就擁有了向父母提出條件的資格。
此後,他便汲汲于功名,寒窗苦讀。除了完成家族的使命,父母的期盼,更多的是他想立業後可以以此作為和父母談判的資本。他不想要被安排的婚姻,他想娶自己心儀的女子,那個隔壁鄰居家的女孩,自己曾經的幼年同伴,那個十五歲便勝過天仙的湘靈姑娘。
别離之苦
母親不同意他與湘靈的婚事,為了不讓他們相見,執意讓詩人離開符離,去江南尋覓自己的前程。熱戀中的兩個人,依依不舍的分别,在往後的時光裡飽嘗了相思之苦。
與影子相伴的漫漫寒夜,白居易在思念着湘靈,“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每回登往高處的時候,白居易在回頭往符離的方向看,希望能望見和她一同看到的那邊雲彩,也想象着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湘靈肯定倚在欄幹上在想着遠方的待歸的人,“遙知别後西樓上,應憑欄幹獨自愁”。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白居易《長相思·九月西風興》
白居易說甯願是自己是山裡的野獸,和心中的所愛在一起,每一步都并肩而行,白頭偕老。
白居易說甯願是自己深山老林的樹木,和心中的所愛在一起,連理而生枝繁葉茂,永不分離。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願望,母親始終不點頭,不肯他娶這樣一個無家世、無門第的女子,縱使詩人再喜歡,也不行。白居易不願意納湘靈為妾委屈她,便一直和母親賭氣,若娶的妻子不能是湘靈,便終生不娶。他一直為兩人的天長地久籌謀,他想是不是考取了功名,母親就會同意了。
良緣難締
800年(貞元十六年),二十九歲的白居易春闱及第,高中的他一刻都沒有留戀京城繁華,他立馬收拾行裝,急切地回到符離,親口告知母親這個好消息的同時,更央求母親答應他和湘靈的婚事。
這一次,母親更不同意了。她認為這樣一個鄉野女子更是配不上自己才華橫溢的兒子,兒子前途一片光明,若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有個可以倚仗的老泰山,将來青雲直上、鵬程萬裡是遲早的事情。
為了不讓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白白耽誤了自己兒子的前程,白居易的母親使盡了各種方式,又是卧床裝病,又是請來算命先生算出八字沖撞,無論如何也不答應這門親事,孝順的白居易無奈之下向親情投了降,也傷透了湘靈的心。
等了一年又一年的湘靈,也沒有等到許諾娶她、待她好的那個男子的八擡大轎。
803年(貞元十九年),三十二歲的白居易在長安做官,整個家需要從符離搬遷到長安去落戶。白居易又一次鼓起勇氣,懇求母親,讓他帶湘靈一起去。但母親始終不為所動,甚至以性命來威脅他,母親和湘靈隻能二選一,他又一次妥協了,甚至沒有見到湘靈最後一面,就匆匆分隔兩地。
母親不答應他娶湘靈,他也不應承母親娶别的女子。母子倆就這樣耗着,一晃又是許多年。步入中年的白居易還是孑然一身,他把對生活所有的熱情與哀愁都融入到他的詩歌中去。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白居易《長恨歌》
七月七日那天的長生殿,可能寫的不僅僅是明皇與貴妃盟誓之地,也有可能是他曾與湘靈并肩而坐的某條鄉野的小路邊。夜半無人的私語,可能不僅僅是明皇與貴妃的海誓山盟,也有可能描寫的是他曾與湘靈說過的甜言蜜語。
如果在天上的話那就做一對比翼雙飛的小鳥,在地面上的話就成為枝丫纏繞而生兩棵的大樹。無論成為天地萬物中的何種生物,心中都隻是祈願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天再長遠、地再持久也有毀天滅地的那一刻,而詩人心中的這一份想要相依相守、白頭偕老的遺憾綿綿不絕、無窮無盡。這一份遺憾留存在《長恨歌》的字裡行間,萦繞在每一個讀過這首詩的人心中,這一份遺憾,更是小心收藏在詩人的内心深處,終生未釋懷。
另娶她人
808年(元和三年),三十七歲的白居易在母親威逼、親族的勸說下,終于娶了楊氏為妻。白居易一次又一次的投降,傷害了湘靈,傷害了妻子楊氏,更傷害了那個曾充滿愛意的自己。
這個妻子不是自己意中人的,無論她為詩人做什麼,再如何賢良淑德都比不上心中的那個她。漫長的婚姻歲月中,白居易對妻子楊氏都是淡漠的,無視的,甚至有些絕情的。因為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真意切都已給予了湘靈,沒有一丁點剩餘留給妻子楊氏。
楊氏從丈夫的冰冷的眼神中察覺出了異樣,從未曾行差踏錯的她越來越傷心,她怨恨地質問過丈夫,換來的不過丈夫對妻子整日無事生非的抱怨和一句沒有溫度的回答。
他說:“莫對明月思往事,損君顔色減君年”。他告誡妻子是你自己整天想太多,總想着從前的事,揪着過往不放隻會徒增傷感,徒添白發。
其實他不知道,究竟是誰一直想着從前,更是誰從未放下過曾經。
相逢陌路
815年(元和十年),四十四歲的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他和妻子一路風塵仆仆地赴任,在奔波的途中意外遇見了多年未見的湘靈姑娘。三個人的相遇,兩個人的深情凝望,讓妻子楊氏格外尴尬。
湘靈看着眼前這位曾經的戀人,已經是享譽詩壇的名人,有着在她看來完美的婚姻。她突然釋懷了,執著地守着過去終究是自己太傻,過去都已經過去,是再也回不去了,她終于放下了這份癡心。
我梳白發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
應被傍人怪惆怅,少年離别老相逢。白居易《逢舊》
湘靈烏發中也增添了白發,詩人的臉龐也沒有了年少意氣風發的模樣,别人看着這兩位已過不惑之年的人抱頭痛哭都覺得奇怪,哪裡知道這其中的曲折和被迫分離了十七年的苦楚。
聚散苦匆匆,湘靈飄然遠去,這一次她沒有遺憾,也沒有懊悔,她淡然地走遠,去尋找自己的歸途,留給白居易的卻是萬分的不舍和永遠的牽挂。
某天,詩人收拾翻曬舊物,突然看到曾經湘靈送給自己的一雙鞋子。這雙布鞋已經舊了,鞋面上錦緞色彩早已暗淡,刺繡的花草仿佛早已枯死,詩人把這雙鞋從符離帶到京城,又從京城帶到江州,從未離開過自己。每當看到這雙鞋子就想起了它的主人,想起這段不能如意的姻緣,遺憾不已。
曲終人散
824年(長慶四年)的秋天,五十三的歲的白居易又一次回到的第二故鄉符離,他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故人的門前,想去看一眼她如今的模樣。湘靈姑娘早已如浮萍般飄向遠方,上次一别後,再也未回到符離這個傷心之地。
白居易多方打探也未尋到湘靈的準确消息,有傳言她遠嫁了,也有傳言她看破紅塵出家了,有人說她在那一次相逢後大病一場故去了,也有人說她雲遊四海浪迹天涯了,終究是茫茫人海,無法尋覓到她的蹤迹了。
白居易用手摩挲着定情的雙盤龍銅鏡,時時拂拭的銅鏡依舊光亮如新,最讓詩人傷心的是銅鏡依舊,那個臨鏡梳妝的人卻再也不會出現了。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白居易《偶作寄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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