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冰清 通訊員 王雪飛

冬日午後，溫州樂清一家超市門口，1歲多的康康牽着一條小奶狗玩耍，兩個幼崽身上籠罩着一層柔和的金光，超市傳出一個女聲：不要跑遠啦！

看到此景，剛下車的浙大兒院新生兒外科主任钭金法忍不住感歎，“這孩子跟貝貝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此行，他和同事是專程來拜訪當年一位特殊的患兒。

2000年，溫州瑞安人黃蘭娟在瑞安塘下中心醫院生下一對連體女嬰，随後轉入浙大兒院，醫護人員親切地叫她們“寶寶、貝貝”。

連在一起的寶寶、貝貝 圖片來源：資料照片

分離手術後，姐姐寶寶不幸去世，妹妹貝貝存活了下來，是浙江首例連體嬰兒存活者。接下來的童年和青春期裡，貝貝經曆了多次手術、父母離異、離家出走……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就在成人之際，她遇見了愛情，還奇迹般地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初為人母的她，終于迎來了遲到的花季……

小夫妻看店帶孩子，她過上做夢都不敢想的小日子

黃蘭娟是個熱情能幹的溫州女人，經營着一家好幾個店面連起來的超市，貝貝和丈夫小劉在店裡打下手幫忙。

見到浙大兒院的醫護們，她忙不叠拿出各種飲料，“再給你們‘殺’個柚子！你們可是貝貝最大的恩人哪！”大家都被她逗樂了。

钭金法和貝貝近7年未見，記憶中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褪去了青春期的青澀，散發出新手媽媽溫柔成熟的氣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兒子出生時，她在朋友圈發了這樣一句話。

丈夫小劉是一個白淨腼腆的北方男人，說話時笑眯眯的。“他鼻梁高，還好兒子遺傳了他，不像我沒鼻梁。”被貝貝一誇，他嘴咧得更開了。

1歲多正是小男孩精力用不完的階段，康康牽着小狗走進走出、上下台階，稍不留意就脫離大人的視線，一刻都停不下來。

康康和小狗玩耍

浙大兒院兒童保健科副主任季钗當場測評起他的發育情況：獨立上下樓梯、倒退走、小跑都很穩，說明大運動能力非常好，已經達到2周歲的水平。社交及理解能力與17個月齡基本匹配，但語言表達能力相對落後。總的來說，是一個健康有活力的小男孩。

一個貼心的丈夫，一個健康的兒子，還有時不時來串門的小狗。這樣舒心的小日子，貝貝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成人之際，命運意外遞上一份甜蜜的成人禮

貝貝人生的轉折點發生在18歲，命運意外地給她遞上了一份甜蜜的成年禮。

由于多次手術和變故，貝貝落下了太多學業，一直到16歲還在念小學，永遠是班上年紀最大的學生。正值叛逆期，她無心學習，選擇結束學業、外出打工。

2018年夏天，貝貝進入樂清一家電子部件廠工作，遇見了大她3歲的小劉。小劉是帶她的師傅，負責教她裝搭繼電器，兩個年輕人在工作中暗生情愫，私下互加了微信。

還在暧昧期時，貝貝一次聊天中提到自己出生時是連體嬰兒。好奇心驅使下，小劉回家查了當年的新聞，才知道這個文文弱弱的女孩經曆如此坎坷。

寶寶和貝貝一出生就相連，連接部位從臍部至會陰，醫學術語稱為“坐骨連體”。她們分别擁有獨立的心髒、肝髒、腎和膀胱，但消化系統、生殖系統、泌尿道等多處畸形。其中，貝貝先天性無肛，沒有獨立直腸、結腸，與寶寶共用一條結腸，遠端小腸也彼此相連。

在浙大兒院做完分離手術後，寶寶不幸夭折，貝貝頑強存活。随後2年裡，她又先後經曆了3次包括肛門成型手術在内的手術。

此後整整10年，本該密切随訪的貝貝不再出現，醫院和她徹底失去了聯系。直到2013年，父母再次帶着她複診，钭金法和同事才知道她一直飽受大便失禁的痛苦。

钭金法說，貝貝先天缺乏正常的括約肌，所以無法自主控制肛門，造成大便失禁。醫生先給她做了“臀大肌代肛提肌術”和“股薄肌代括約肌術”，利用腿部和臀部的肌肉增加肛門的控制力；還取了腸壁卷成人造闌尾，拉到肚臍做一個0.5厘米的小造口，通過造口排洩部分糞便。

“我知道你的情況。”再見面，小劉坦言自己查了資料，了解貝貝這些年吃的苦，以及隐藏的身體缺陷。

貝貝以為，這場愛戀會像大多數初戀一樣無疾而終，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告白。

“他不嫌棄我，反而對我更好，我很感動。”現在回憶起來，她臉上還流露出少女戀愛時的神态。

懷孕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悉心呵護來之不易的小生命

愛情滋長時，一個小生命也在悄悄萌芽。

醫生告訴貝貝“你懷孕了”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過神來後，小情侶又驚又喜，高興得不得了。

走出診室，貝貝就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黃蘭娟的第一反應是，“開什麼玩笑，你騙我的吧？”她很清楚女兒的身體情況：生殖系統多處畸形，還是“雙角子宮”，這些都會阻礙受孕。

雙角子宮是一種子宮畸形，子宮底部彙合不全，導緻子宮兩側各有一角突出，外觀呈現出一個“心型”。雙角子宮患者常出現月經量過多、經期延長，妊娠後流産、早産或胎位異常的概率也高于常人。

所以，這個小生命不僅來之不易，還極其脆弱，需要小心呵護。

貝貝成了當地醫院産檢最勤快的孕婦，稍有不适就跑醫院，生怕有什麼閃失。但孕29周時，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胎兒胎心異常，醫生建議終止妊娠。

雖然醫生告訴她，孕28周以上胎兒基本就能存活，但她還是遲疑了，“孩子在肚子裡多待一天，營養就吸收得越多，發育得就越好，能堅持一天算一天。”

這個幸運的孩子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一直在媽媽腹中待到34周零6天，足月來到世上。

貝貝的身體條件不能自然分娩，隻能剖宮産。钭金法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後，早早和産科醫生取得了聯系，幫助對方了解她的生理構造，預先做好剖宮産的手術方案。

最後，剖宮産的時間雖然長過一般孕婦，但過程還算順利，母子平安。

内心的創傷需要時間愈合，她在遲到的花季等待綻放

這次拜訪，除了看望康康，钭金法和同事們還想親眼看看，貝貝現在恢複得如何。

貝貝和浙大兒院醫護人員合影（從左到右分别是：新生兒外科護士長胡豔、兒童保健科副主任季钗抱着康康、貝貝、貝貝媽媽、新生兒外科主任钭金法、新生兒外科副主任黃壽獎、新生兒外科胡書奇醫生）

超市的一個角落變成臨時診間，钭金法跟貝貝單獨聊了很久。長談過後，他既欣慰，又有一絲擔心。

他說，目前貝貝基本能自主排便，偶爾才用到造口。由于更換造口袋容易磨損皮膚，也給生活帶來不便，所以她提出做手術關閉造口，“我讓她再反複自我評估一段時間，如果真的想做，到時候再來杭州找我。”

在他看來，貝貝的生理問題已基本解決，但心理創傷的痕迹還比較明顯：她社交範圍窄，朋友不多，幾乎沒有親密的小姐妹，内心比較封閉、自我。

這個心病的根源，還要追溯到2003~2013那段漫長、灰暗的十年。

2003年，貝貝父母離婚，她跟着父親來到貴州生活。當時她大便失禁嚴重，一天要跑10幾趟廁所，在學校遭到同學排擠。父親再婚後，她在家裡也感受不到親情的溫暖，最終被迫離家出走，被一個清潔工收養。

後來黃蘭娟一直無法和女兒通話，心生懷疑，跑到貴州來找女兒，才知道她已離家出走2年多。在當地公安的幫助下，她找回貝貝，并把她帶回杭州治療。

本該天真爛漫的少女期，貝貝嘗盡辛酸苦楚，至今不願多談。她内心深處的傷疤，還需要時間慢慢愈合。

黃蘭娟說，剛接她回來的時候，确實比較叛逆，态度不大好，但生完孩子後懂事不少，笑容多了，也願意和人聊天。

或許，孩子咿咿呀呀的小奶音就是世上最好的藥，為她撫平疤痕，靜候她在這個遲到的春天綻放。

（文中小劉、康康均為化名）

貝貝和兒子在一起玩耍

新聞鍊接：

連體嬰兒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妊娠現象，它是由單獨的一個受精卵分裂而成，一般在5萬至10萬次懷孕中有一例發生。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與正常的單卵雙胞胎妊娠過程不同，受精卵在最初兩星期内沒能完全分離，局部分離的受精卵繼續成熟，結果便形成了一個連體的胎兒。這一般發生在懷孕的最初兩周左右，兩個胎兒具有相同的染色體核型、同一性别，血型、毛發顔色、指紋等均相同。

根據連體部位不同，可分為顱部、胸腹、臀部、坐骨、臍部、雙頭連體等不同情況。

時間線：

2000年5月28日 寶寶、貝貝連體女嬰出生

2000年8月28日 寶寶、貝貝在浙大兒院完成分離手術，寶寶夭折，貝貝存活

2001年~2002年 先後經曆3次手術

2003年 随父親前往貴州生活

2013年 做了三次手術，控制大便失禁

2016年 結束學業，外出打工

2018年夏 遇見愛人

2019年初 舉辦婚禮

2019年6月 生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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