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16日,第24屆金鷹節頒獎典禮後台,憑借《神醫喜來樂》榮獲三項大獎的李保田對着記者痛批電視劇制片人。
當時,有記者提到《神醫喜來樂》注水,李保田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如果他(制片人)不來領獎,說明他還知道羞恥,如果他來領獎了,說明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羞恥!他把一部頂多拍成20集的《神醫喜來樂》拉成26集,甚至把不能用的資料片也剪了進去,這樣的注水豬肉拿來獲獎,簡直就是對全國觀衆的不負責任,這種做法赤裸裸地暴露他的奸商本質!”
撂下這樣一番話後,李保田拂袖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一衆媒體。
說起李保田,很多人會想到兩個詞,一個是清高,一個是傲骨。
然而,在談到兩個小小的人時,李保田會喜笑顔開,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愛和柔情。
那就是他的兩個孫女,小草莓和小金豆。
铮铮鐵骨如李保田,也難逃隔輩親的魔力,不過,在談到自己的父親時,年已古稀的李保田總是忍不住掩面而泣,難以自抑。
曾經,他離家出走,4年多沒有和家人聯系,直到父親病危,他們才見到最後一面。
後來,他和兒子因為一部電視劇和300萬,4年沒有往來,命運好像一個輪回。
做了爺爺之後,李保田才真正理解了父親,一想到父親,就會湧起愧疚之情。
回顧李保田的經曆,誰不得說上一句“這老頭真倔!”
01
李保田祖籍山東威海,出生在江蘇徐州,父親是老軍人,是當年接收徐州城五人組成員之一。
作為家中長子,李保田被父親寄予厚望,然而他性格倔強,不愛學習,一心想要學戲曲。
小小年紀不上學,父母自然不應允,李保田我行我素,挨打成了家常便飯。
13歲那年,父子矛盾大爆發,李保田離家出走了。
因為李保田執意要去學演醜角, 父親大怒“你要是當演員,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李保田不甘示弱,發誓自己一定會成為大演員,父親一句“你永遠成不了一名大演員”,激發了少年的叛逆心。
第二天,李保田趁父母不注意,跟着戲班就走了,一走就是4年多。
在戲班,大部分孩子來自農村,李保田顯得格格不入。
他拒絕老師安排的柳子劇團,要去京劇團
,所有的孩子都把李保田當成異類,他遭遇了排擠。
更讓他難過的是,一個月30斤飯票,沒有菜沒有油沒有肉,15天他就吃光了,後來就東蹭一點,西蹭一點。
對于長身體又練功消耗内力的李保田來說,吃不飽是最大的難關。
沒有朋友,又不肯求人,李保田就這樣硬挺着 。
1964年,急于求成的李保田超負荷練功,身體不堪重負,終于病倒了。
他患上嚴重的傷寒,反複發燒,總是白天退了,晚上再次燒起,前前後後折騰了半個月之久。
在外面演出時,李保田的身體狀況被一位上級發現,讓秘書把他送回徐州治病。
回到徐州劇團,宿舍都鎖着門,李保田把鋪蓋鋪在走廊就躺下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了,媽媽在旁邊哭得眼睛紅腫。
原來,劇團的人怕李保田出事,費盡周折找到了他的家人。
02
媽媽知道兒子這幾年的經曆,看着病床上的兒子一直在哭。
李保田不知道的是,在他病房不遠的專門病房裡,父親正被疾病肆無忌憚地折磨着。
那一天,李保田在病床上打着點滴,迷迷糊糊睡着了。
感覺到一絲異樣後,一睜眼,看到父親在為他挪動胳膊,讓他舒服一些。
就這樣,李保田和父親之間的一切都化解了。
李保田不知道,當時的父親已經時日無多,他還是沒有跟父親敞開心扉,病好後就回劇團了。
李保田再次回到家裡,是為病逝的父親送行。
這,成為李保田一輩子的愧疚。
李保田的父母,從來不肯為幾個孩子謀私利,一輩子活得光明磊落。
李保田有個弟弟是個很有才華的畫家,去新疆寫生時,為了省下火車票錢,搭了别人的順風車。
不幸的是,車子發生了車禍,他的弟弟再也沒有醒來。
李保田一直自責,覺得都是因為自己沒有錢,不能給弟弟一些錢,才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不知道如何向媽媽開口,直到再也瞞不下去那天,他請了媽媽單位的老同事和他一起回家。
李保田媽媽退休前在婦幼保健院上班,大家為她準備了急救措施。
李保田依然說不出口,看着欲言又止的他,媽媽主動說了出來。
老同事都準備安慰她,李媽媽拒絕了,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幾天幾夜不吃不喝。
李家父母,從來不肯為孩子謀私利,堅守原則,不求人,更不肯給别人添麻煩。
清白、要強和傲骨,是李保田一家人的家風。
李保田媽媽去世的時候,一幅“一生清白”的挽聯,寫盡了他們一家的高風亮節。
03
1978年7月20日,李保田考入中央戲劇學院導演幹部進修班,同年生下兒子。
因為自己讀書少,李保田希望兒子是個有文化的人,給兒子取名“李彧”。
他希望兒子談吐文雅,做個有修養的人,然而因為名字是個生僻字,很多老師都不認識,總是叫錯名字,這讓上學後的李彧很尴尬。
每次為老師指正的時候,李彧都小心翼翼,生怕老師丢了面子。
本科畢業後,李保田又報考了研究生,畢業後留校任教。
1983年,37歲李保田拍攝了人生第一部電影《闖江湖》,1985年主演了影片《流浪漢與天鵝》。
1987年,李保田在影片《人鬼情》中扮演女藝人秋芸的父親,一舉獲得1988年第8屆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獎。
電影《菊豆》選角時,張藝謀第一時間想到李保田。
但是,李保田的年齡過大,和鞏俐不搭,他拒絕了張藝謀。
張藝謀換了幾個年輕演員,始終覺得不妥,再次找到李保田“我相信你最适合駕馭楊天青這個人物。”
為此,張藝謀特意把楊天青的年齡改大了一些,李保田不負衆望,把飽受壓抑的悲劇男人楊天青演繹得入木三分,電影成為經典,他也一舉成名。
之後的李保田,飾演了一系列經典角色,拿遍各大獎項,張藝謀和他多次合作,大贊他是中國最偉大的男演員之一。
04
真正讓李保田走進觀衆心裡的,是他主演的兩部電視劇《宰相劉羅鍋》和《神醫喜來樂》。
因為劉羅鍋的熱播,王剛、張國立和李保田被稱為“鐵三角”,然而正當觀衆期待他們拍續集、王剛和張國立也做好了準備時,李保田卻缺席了。
一是擔心續集質量無法保證,二是不想再跟王剛、張國立合作。
合作拍戲的時候,王剛經常請假,總是讓一個劇組的人等他,王剛并沒有感覺不妥,卻和李保田的自我要求大相徑庭。
要知道,李保田的兒子李彧舉辦婚禮那天,李保田沒有出席,就是因為李保田正在拍攝他主演的戲,他請假全劇組就得等着他。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再度合作?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是不可能再合作,這和性格有關系,我們對待事情的态度不一樣,沒有誰好不好也沒有對錯,就是不相合而已!”
《神醫喜來樂》後,李保田迎來又一個事業巅峰。
然而,幾次拍攝經曆,讓李保田有了“戲霸”和“耍大牌”的名聲,對此他卻坦然自若。
有一次在片場,李保田看到隻有20個演員演群衆,直接罷工。
他找到導演說,如果演員不到位,就不拍了。
導演緊急聯系,找到60多名群衆演員,為此整個劇組暴曬了4個多小時,大家都嫌棄李保田事多,耍大牌。
李保田說:不是我事多,要拍,就要拍的準确,不然對不起觀衆。
李保田參演的《欽差大臣》播出時,簽約時的30集變成播出時的33集。
對這種“注水”換取利益、對觀衆的不負責任的做法,李保田十分不滿,一紙聲明就把對方告上法庭。
李保田的行為,惹惱了對方,他們聯合十餘家娛樂公司,炮轟李保田是“戲霸”,建議業内人士抵制李保田。
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保田不屑回應,不過,他的資源确實受到影響,但他并不後悔:“哪怕沒有人再找我拍戲,我也不後悔,規矩就是規矩。”
05
名氣越大、品德越高尚的演員,廣告信任度越高,因此,李保田一直是廣告商們眼中的“福星”。
無奈,李保田就是不接廣告,不管出高價廣告費,還是托人情三顧茅廬。
李保田說,自己不喝酒不能說酒好, 沒生病不能說藥好,投機取巧的事做不出來。
這些年,李保田拒絕的廣告已經有300多個,據兒子李彧說,廣告費已經有幾千萬之多。
一直生活在父親李保田的盛名之下,李彧其實并沒有得到多少來自父親的“福利”,反而因為父親過于耿直,受到不小影響。
因為對意外去世的弟弟念念不忘,李保田在李彧6歲的時候,開始讓他學習畫畫。
有時候,李保田會帶着李彧進劇組,李彧拿着畫筆,心裡卻愛上攝像機。
日子一長,李彧覺得,拍戲比畫畫有意思多了。
命運仿佛一個輪回。
李彧也要學習表演,李保田卻變成了當初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你身高就1米6,長相也不是俊美的,怎麼做演員呢?”
他知道,演戲這條路很辛苦,也知道,真要演戲,兒子注定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李彧和當年的李保田一樣,執意要演戲,李保田隻得由他去,但要求他靠自己。
李彧報考中央戲劇學院,接連考了6年才被錄取,招生的老師都是李保田的熟人,他愣是一聲不吭。
2009年9月8日,李彧公開婚紗照,9月12日和妻子陳燕琳在南充舉行婚禮,李保田沒有參加。
李保田在《永不回頭》劇組拍戲,請一天假,不但劇組所有人就要等着他,機器和場地的費用也要白白浪費。
對兒子,李保田要求格外嚴格,尤其是在演戲時。
拍攝《神醫喜來樂傳奇》時,李保田繼續出演喜來樂,李彧飾演喜來樂的學徒。
李彧表演時,李保田會在旁邊觀看,不滿意就當場教育,斥責他“演得什麼玩意”。
李彧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反駁,父親怎麼說就怎麼做。
李彧因為外形原因,很難出演主角,但是他把配角演得活靈活現,給角色強有力的生命力。
他飾演的裘千仞、周伯通和南海鳄神都非常出彩,給觀衆留下深刻的印象。
06
李保田曾經離家出走,和父母斷絕來往4年多,他沒想到的是,和兒子李彧,他也有4年沒有往來。
那是李彧有些膨脹的時候,自認為自己具備一定的水平,想着和朋友合夥拍一部戲。
沒想到,對方設下一個坑,等着李家父子往裡跳。
合同要求李保田每集都要客串,李保田看過劇本說什麼也不拍,直接質問兒子“這都什麼啊!”
李彧隻能實話實說:“爸,你不拍的話,我就要賠錢,300萬呢,那是我抵押了房子、車子才換到的。”
事已至此,李保田隻能一邊硬着頭皮拍,一邊恨鐵不成鋼。
因為李保田的加入,狡猾的投資方還找到張豐毅。
張豐毅一看李保田都去了,就簽了合同,後來一看劇本也愣了,抓起電話就打給李保田。
得知事情原味,張豐毅也不好再說什麼,看在李保田的面子,把戲拍了下來。
那之後,足足四年,李保田沒有跟兒子李彧來往。
2020年,第30屆中國電視金鷹獎頒獎典禮,李保田獲得“中國文聯終身成就藝術家獎”。
台下演員全體起立,用掌聲向他緻敬。
74歲的李保田,發表感言,感人肺腑:“這些年我為觀衆服務的少了 ,不是機會少,是沒有我喜歡的角色。都是千篇一律,沒有挑戰性。沒有合适的劇本時,我就一門心思在家裡畫畫。等哪天有合适的劇本,我一樣充滿激情地為大衆服務。”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定位成明星,一直用“服務觀衆”的準則要求自己,不為名利折腰,活得頂天立地。
“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拿了幾乎所有演藝類大獎,在李保田眼裡,都不及觀衆的口碑來的重要。
名利于他,不過天上的雲彩,虛無缥缈。
他最愛的,是他的小孫女,看到孩子便合不攏嘴,孩子還小的時候他抱着不撒手,寸步不離。
他給大孫女取名“李曉玉”,曉是拂曉的意思,又是知曉、懂得,玉代表美好潤澤,然而兒子兒媳都嫌土,給孩子取名“李澤彤”。
不過,李保田倒是喜歡“小草莓”這個小名,覺得可愛又貼切,說孫女是他們家族幾代人裡最好看的。
“小草莓”兩歲的時候,李彧又有了女兒“小金豆”,一家人其樂融融。
對于孫女,李保田表示,沒有希望,自己長着看,自由成長,邊長邊選擇自己喜歡的路。
父親和李保田的矛盾、李保田和兒子李彧的矛盾,他不想在孫女身上重演。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年過古稀,李保田時常提到父親,沒有和父親敞開心扉,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
越老,這份遺憾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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