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能過審?”追《山河令》的觀衆不停地發出感歎。
這部劇的原著是Priest的耽美小說《天涯客》,講述周子舒和溫客行相逢江湖後的相知相伴、彼此眷戀和相互救贖。目前看來,劇版大幅度還原了書中的人設和情節,對兩位男主感情尺度的表現讓觀衆直呼“尊重愛情”。同時,主線部分的武俠世界架構較為完整。
播出至今,《山河令》的豆瓣評分從8.2一路漲到8.6,“浪浪釘”在微博CP超話排名第二。
觀衆一邊上頭追劇,一邊對其安全過審感到不可思議。對耽改劇來說,審查向來是擋在面前的一塊大石頭,這才有了社會主義兄弟情、生加BG線、角色性轉等處理方式。但這些并未出現在《山河令》中,它有的反而是明裡暗裡的撒糖現場。
為此,娛樂資本論矩陣号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分析了《山河令》尊重愛情并安全過審的原因。同時,我們采訪了同類型劇集《少年江湖物語》的導演兼編劇李雁倩、《S.C.I.謎案集》的編劇湯祈岑,結合她們的制作經驗,探讨了耽美IP成熟可行的改編方法論,以及耽改劇未來的發展。
讓觀衆感歎“這也能播”,《山河令》是如何“尊重愛情”的?
為何《山河令》這種“大尺度”耽改劇能過審?簡言之,尊重耽美的題材屬性,在台詞、人物關系和情感模式等方面暗埋線索。
首先是在台詞上頻頻暗示。在溫客行與周子舒相處時,劇中常引經據典地進行隐晦但高頻的暧昧表達。這些暗示都被顯微鏡式追劇的觀衆一一拆解,整理發布在豆瓣、微博等平台傳閱磕糖。
例舉其中幾處。第二集,周子舒要坐船前往鏡湖山莊,溫客行在岸邊說的“但度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出自王獻之為愛妾所作的《桃葉歌》。
第三集,他們在桃林切磋,溫客行感歎周子舒九宮流雲步的“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出自曹植的《洛神賦》;後來他被周子舒趕出客棧房間,表示對方“鵲巢鸠占”,這個詞出自《詩經·召南·鵲巢》,原意是女子出嫁後定居于夫家。
第六集,溫客行對周子舒說的“你若不在了,千山暮雪,我孤翼隻影向誰去啊”,出自元好問的《摸魚兒》,這首詩正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出處。
編劇用典的巧妙之處在于,避開了原詩中傳播度最廣的名句。告白之餘,不忘讓溫客行用同樣方式稱贊周子舒的其它方面。比如形容其搭救張成嶺的義舉,引用了《遊俠列傳序》的“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裡湧義,為死不顧世”。這種說話方式也常見于其它人物,在整體上保持一緻性,讓溫客行的癡漢行為顯得沒那麼突兀。
之所以在台詞中用典暗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直白的台詞過審難度較高。《山河令》中溫客行的台詞在後期配音中就改動較大。觀衆通過口型解讀其唇語發現,原台詞非常直白,比如“美人救英雄”“以身相許”“與阿絮功夫巫山陶然忘憂”。
其次是将愛情刻畫為知己情。《山河令》裡,周子舒和溫客行的關系是江湖相逢、惺惺相惜的知己,但通過比喻和其它視角的展現,給觀衆留有足夠的腦補空間。
比如第十三集的一段情節,看似是曹蔚甯對顧湘(副線CP)表明心迹,實則是為周子舒和溫客行的關系點題。他歎周溫二位兄長互為知己、生死與共是人間幸事,想到周子舒将不久于人世,為溫客行感到痛惜。因為人這一生會遇到諸多緣分,但真正屬于自己且最為契合的隻有一個。就像劍與劍鞘,“一旦嘗到了親密無間的滋味,這若是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曹蔚甯兜兜轉轉說了一圈,對顧湘“發乎情,止乎禮”,對周溫知己情的升華卻十分到位。
最後,是利用武俠劇的題材優勢,讓二人一同闖蕩江湖、生死與共,構建完整的情感脈絡。
前五集裡,溫客行一路上演“烈女怕纏郎”;第六集,周子舒卸下易容,一追一躲的關系迎來轉折;第十集兩人發生争執,各自借酒消愁;第十二集矛盾解除後敞開心扉,根據豆瓣網友@mummer統計,周子舒在這一集裡“微笑13次、撒嬌笑2次、露齒笑6次,爽聲大笑1次”;第十三集,他們相約浪迹天涯……
在年輕觀衆眼裡,周溫的行為可以與失戀現場、進入戀愛模式等畫上等号,俨然一對打着高山流水名義的江湖眷侶。
但在不少大齡觀衆眼裡,周溫之間就是兄弟情,和《天涯明月刀》中的傅紅雪與葉開,《絕代雙驕》裡的小魚兒與花無缺,《陸小鳳傳奇》裡的陸小鳳與花滿樓别無二緻。
前有《陳情令》後有《山河令》,它們都以武俠作為核心元素發揮題材優勢,以武俠之名行耽改之實。到底是江湖兄弟情還是愛情?這種“不是耽美勝似耽美”的感情更好磕。
耽改劇改編關鍵:梳理邏輯,抓住羁絆感,靈活把握情感表達
想讓觀衆感受到這種“不是耽美勝似耽美”的感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合理性。在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的采訪中,幾乎所有做過耽改項目的編劇都提到了這一點。在整體劇情符合邏輯的前提下,那些有腦補空間的台詞、畫面和情節并不一定會被一刀切。
以《少年江湖物語》為例,原著《論如何錯誤地套路一個魔教教主》的畫風偏沙雕,天下第一劍客色誘魔教教主的設定引發諸多笑料。
為了呈現原著的風格調性、最大程度上還原經典橋段,李雁倩和團隊選擇将兩個男主改為親兄弟,并在劍客單方面想要結交教主的基礎上,增加了教主尋找弟弟的線索。這樣的調整保留了人物90%的互動感,觀衆能夠感受到骨科的神韻。
從結果來看,這種調整方式是有效的,劇中保留了不少名場面及經典台詞,比如兩位男主初遇時,劍客稱自己迷路,教主問他“去哪兒的路”,他的回答是:去你心裡的路。
同樣的,在《S.C.I.謎案集》中,兩位男主會勾肩搭背、人工呼吸、同床共枕,在觀衆看來既好磕又沒什麼求生欲。這是因為兩位男主的關系是發小+同事,在警隊一文一武協作破案、出生入死,以上行為的出現是符合邏輯的。編劇湯祈岑表示,相比之下,當時的過審壓力更多來自對刑偵方面。
另一位做過耽改劇項目的制片人告訴小娛,他們為了做實原著中兩個男主始終在一起的設定,把兩人的關系改成了兄弟。最後這部劇在過審時比較順利,審核老師表示兩兄弟挺可愛的,唯一要求删除的戲份,是他們喝多了睡一在張床上。
可見,耽改劇不能單以感情線作為驅動,核心元素的加入、風格調性的把握同樣重要。《山河令》着重刻畫武俠部分,即便不站在磕CP的角度去看,周子舒和溫客行的知己情也是有說服力的。
邏輯合理是影視劇創作的基本,耽美IP特有的改編難點當屬人物關系和感情模式,這也是敏感點。
編劇們反饋,所謂的“難”不在于無法戳破的愛情,因為雙男主CP的感情不止于此,其中精髓是最難把握的。如何定義這份精髓?大家一緻提到“羁絆”這個詞。
《少年江湖物語》的導演兼編劇李雁倩提到,自己在看耽美小說時,除了為絕美愛情哐哐捶牆,也會被角色之間“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那種羁絆感”所吸引。在她看來,愛是個很宏大很包容的命題,觀衆磕的其實兩個人默契相守的狀态。
“人的情感不一定隻能是愛情和友情。那種不圖名利、不求回報,隻因為你是你,我就無條件信任和支持的感覺,也是當代人向往的。” 李雁倩表示。
所以處理人物關系的關鍵在于,如何把這種羁絆刻畫到位并提煉出背後的情感濃度。
目前看來,兄弟情、知己情是效果較好的選擇。《鎮魂》《陳情令》和《山河令》這三部劇中的男主角都是彼此守護,關鍵時刻可以同生共死、甚至為了成全對方犧牲自我。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會通過一系列的經曆共同成長,甚至可以拔高到家國情懷的程度。
根據人設、人物關系和劇集畫風的不同,這種羁絆感背後,雙男主情感表達的方式需要靈活把握。比如,《少年江湖物語》用“土味情話”發射直球,《山河令》通過引經據典傳情達意,《S.C.I.謎案集》則用鬥嘴達到類似“打情罵俏”的效果。
需要指出的是,以往不少耽改劇試圖通過性轉角色、生加女性角色等方式規避審查,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
比如《成化十四年》就加入了女性角色朵兒拉,打亂了原著的人物關系,也沒有讓觀衆信服新的邏輯。同時為了追求CP感,在男主身上套用BG人設、選擇無關緊要的點進行放大,唐泛從機智幽默的推官被改為沉迷美食的“傻白甜”,失去了原本的看點。
編劇湯祈岑告訴小娛,當初寫《S.C.I.謎案集》時,為了主線劇情的正常推進,把男主的哥哥改成了姐姐。但她表示,這種改編思路其實是下下策,雙男主身上是絕對不能出現這種情況的。
剩下的100個耽改選手:壓力倍增,切忌跟風而上
爆了一部《山河令》,剩下的100個耽改選手還不知命運如何,那它算是開了個好頭嗎?未必。
因為抛開改編技巧,此前“查無此劇”的狀态也是《山河令》能夠安全過審的優勢。相比之下,那些投資更大、主演更有名、主線題材更敏感的作品,會被盯得更緊。
大項目會被盯得更緊,主要是因為影響力更大。事實上,比起耽改劇中的描寫尺度,輿論導向才是有關部門關心的重中之重。這點适用于所有類型劇集,後來《人民的名義》遭遇下架的原因,就與觀衆對反派角色的共情有關。
因此,對比《山河令》更大的耽改項目而言,《山河令》的成功過審經驗不一定适用。
另外,《山河令》能成功過審,還有一個原因是立項備案時總局尚未要求抽審全劇本。
2020年2月,北京市廣電總局發布新規,要求網絡影視劇在備案時提交《完成劇本創作承諾書》,保證已經完成劇本。同時,各地省局每月将對申報項目進行劇本抽審,抽審内容包括故事梗概及完整劇本。
按照時間來看,2019年創作劇本、2020年1月拿到上線備案号、6月開機的《山河令》,剛好趕上了不用抽審全劇本的末班車。
而2020年7月的另一則網傳網劇新政表明,“視頻網站首頁首屏的純網劇将從8月1日起實行兩級審查制,不但地方廣電局的網絡處要看,總局網絡司也要審”。根據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觀察,播出至今,《山河令》并未出現在優酷的首頁推薦位。
最後,《山河令》的熱播,可能會引發市場跟風現象。一些耽改劇的制片方可能會以此要求編劇,也以這個尺度來寫劇本,在危險的邊緣試探。
據了解,在2019年《陳情令》爆紅之後,就有更多資方表示,希望以言情劇的節奏和标準刻畫雙男主感情線,要讓觀衆感受到,他們是什麼時候愛上對方的、當中有什麼變化、經曆過哪些誤會等等。
誠然,《山河令》有其積極的一面,武俠主線、對生死話題的深刻探讨等方面,能讓人看到超出特殊題材的意義。無論是這條流水線上的普通創作者,還是此前視耽改劇為洪水猛獸或賺錢利器的人,都應能從中得到啟發。
但它仍然是不可複制的。劇中對耽美元素的拿捏,看似能讓創作者看到更多的創作空間,但同題不同命。
對比過往幾年耽改劇的宣傳口徑,可以明顯看出審查收緊的趨勢。
追溯至《上瘾》播出的2016年,“耽美劇”“耽美小說”“某某CP”這些詞還可以直接出現。2018年,關于《鎮魂》和《S.C.I.謎案集》的采訪都對關鍵詞進行了包裝,用“圈層小說”“情感類網絡文學”代替耽美小說。
2019年,《陳情令》在宣傳中的定位為“國風劇”,某報海外版點名表揚其對國風文化的傳承。最近的《山河令》直接提出“國風新武俠”的概念,主創分享創作過程時,也對耽美IP改編、《天涯客》和Priest等絕口不提,引來讀者直接在相關文章下留言提醒。
以一部劇來判斷大環境,顯然存在極大的風險。審查機制沒有明文規定,各個項目面對的情況必然不同,投資、IP以及主演都是變數,這既考驗各大平台與有關部門的關系,也依賴于編劇本身的改編技巧。綜合看來,理智對待、耐心觀望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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