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結論，希臘文明這個後起之秀，是直接得益于先行的古埃及、巴比倫文明，才實現了所謂的“希臘的奇迹”。如果我們考慮到希臘國土之貧瘠，在其發轫之處，就更需要依賴于東方文明的助益了。特别是在從公元前750年至前650年之間的100年，東方文化的影響成為希臘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征，以至于希臘的這一時期被古典學者稱作“東方化時代”。現在看來，東方文化對古希臘文化的影響，可以上溯到邁錫尼文明（公元前20世紀-前12世紀）早期，下溯到古典時代（公元前5世紀-前4世紀中期）初期，且這種影響包括哲學、宗教、文學與藝術、文字與詞語、天文學、音樂等衆多領域。

古希臘東方化最直接的證據，有以下幾點：其一，古希臘字母的出現，是繼承與革新腓尼基字母文字的結果。而腓尼基字母文字的産生，直接受到古埃及形象文字的影響；其二，古希臘陶器上圖畫的東方化傾向。在公元前720年-公元前640年間，古希臘的所謂“原始科林斯風格”的陶器，具有明顯的效仿東方藝術的傾向。這些陶器上的圖畫普遍采用東方紡織品和金銀工藝品上的圖案、動物形象和神話人物。這在阿爾·明納的希臘商站發現的陶片上可以得到證明；其三，希臘人在東方建立的商站是其學習東方文化的途徑之一。1936年-1939年，在叙利亞的奧倫特河入海口處，英國考古學家伍雷發掘出一個古希臘人的商站，這一商站的建立時間不晚于公元前9世紀，并一直興盛了數個世紀；在古埃及尼羅河支流卡諾色斯河的瑙克拉提斯，曾經彙集了希臘各城邦的商人。

腓尼基字母、古希臘語字母和現代希臘語字母

針對這一主題，近幾十年來西方學者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些成果的取得，嚴重地沖擊了西方學術界的”西方中心論“及”種族優越論“的立場。以下，我把這些學者的研究成果梳理一下，分享給大家。

1.韋斯特的《神譜·評注》和《早期希臘哲學與東方》

早在1966年，古典學家韋斯特（M. L. West）就注意到了東方文化對古希臘文化的影響。在其著作《神譜·評注》（Hesiod Theogony）中，他寫道：“希臘是亞細亞的一部分，希臘文學是‘近東’文學”；不久他又出版了《早期希臘哲學與東方》（Early Greek Philosophy and the Orient）一書，同樣注意考察東方文化對希臘哲學的關系。但是長期以來，他的論述并沒有引起學界的重視。

韋斯特

2.伯克特的《希臘宗教與文學中的東方化時代》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随着冷戰的結束和世界各地聯系的加強，學者開始更多地關注希臘文化和東方文化的交流和聯系。1984年，瑞典古典學家伯克特（W. Burkert）在其著作《希臘宗教與文學中的東方化時代》（Die Orientalisierende Epoche in der griechischen Religion und Literatur）一書中，首次對希臘文化的純潔性進行了深刻反思，在其著作中他全面論述了東方文化對古風時代早期希臘文化的影響，同時對西方學界長期以來堅持的東西方二元體系進行批評，認為這種刻意強調東西對立的思維，嚴重地影響了希臘史研究。伯克特以其淵博的知識證明，在古風時代早期，希臘人不隻是接受了東方的手工藝技術，還在宗教和文學方面深受東方文化的影響。

3.馬丁·伯納爾《黑色雅典娜》

1987年，馬丁·伯納爾（M. Bernal）出版其著作《黑色雅典娜》（Black Athena）第一卷，引發了整個古典學領域的一次大震動。在書中，他對整個現代西方古典學界提出尖銳批評，認為古希臘人在解釋自己的文明起源時，強調它與東方，特别是古埃及和腓尼基的聯系。而到18世紀，出于基督教對埃及文化影響的擔憂，特别是種族主義的興起，使得歐洲知識界開始刻意割斷古希臘文明和東方文明的聯系，而強調其獨立性。伯納爾稱此為“雅利安模式”，認為這種模式主導了近代的古希臘史研究。他認為，學界應該摒棄這個帶有歐洲文化優越論和種族中心主義色彩的“雅利安模式”。

因其對”西方中心論“的沖擊，該書在出版之初，即遭到保守古典學家和右派媒體的批評。例如衛斯理女子學院的古典學家勒夫科維茨（M. Lefkowitz）指責伯納爾是”非洲中心主義“；《新标準》（New Criterion）和《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等右派報刊，也對伯納爾進行了激烈批評。而主流媒體《紐約時報》在很長一段時間内保持沉默，《泰晤士報》和《新聞周刊》則不予評論。

雖然古典學家對伯納爾的著作充滿疑慮，但是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西方古典學界開始對整個古典學研究進行深刻反思。1989年的美國古典學會，專門組織主題研讨會，對《黑色雅典娜》的内容，進行讨論。

黑色雅典娜

4.薩拉·莫裡斯的《代達洛斯與希臘藝術的起源》

1992年，美國古典考古學家薩拉·莫裡斯（Sarah Morris）在其著作《代達洛斯與希臘藝術的起源》（Daidalos and the Origins of Greek Art》一書中提出，從青銅時代直至古風時代，東部地中海世界都是一個文化共同體。其内部的相互聯系、相互影響是常态，而希臘也是這個文化共同體的一部分，在公元前1100年之後，希臘并沒有終止和東方的聯系。直到希波戰争之後，古希臘人才有意識地宣稱他們的民族認同和文化獨立性，從而和東方區分開來。

5.奧斯文·默裡（Oswyn Murray）的《早期希臘》（Early Greece）

1993年，英國學者奧斯文·默裡在其著作《早期希臘》中，提出公元前750年-前650年的一百年間為古希臘的“東方化時代”。這一概念立即被學界普遍接受，在此書中默裡第一次全面地肯定了東方文化對希臘文化的影響。

奧斯文·默裡

6.韋斯特的《赫裡孔山的東方面孔：希臘詩歌和神話中的亞細亞西部元素》

1997年，上述的韋斯特又出版其著作《赫裡孔山的東方面孔：希臘詩歌和神話中的亞細亞西部元素》一書，在書中他系統地論述了西亞文化對古風時代和古典時代早期希臘文化的影響。在此書的第一章，韋斯特總述了愛琴地區和東方的來往和交流，包括貿易往來，希臘人對“近東”藝術和工藝、詞語、文字、天文學、音樂、宗教等諸多方面的借鑒。他認為，在事實面前，“讀者應該放棄、或者至少大大減少對于早期希臘文化獨立性所保有的任何幻想。我們不能把近東的影響貶低為邊緣現象，隻是在解釋孤立的不正常現象時才偶爾援引。它在很多層面、在絕大多數時期都無處不在。"

有疑問，@我@探秘古埃及

參考文獻，黃洋 晏紹祥：《希臘史研究入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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