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一代連環畫大家賀友直先生（1922年11月-2016年3月）誕辰100周年。10月1日起，上海美術館（中華藝術宮）與澎湃新聞等機構聯合主辦的賀友直百年誕辰紀念特展正對外展出。《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将陸續刊發賀友直先生生前友人及相關學者專家紀念賀友直先生的文章。

本文是藝術評論家、賀友直生前好友謝春彥所撰。

百年易過，今年已是白描人物畫巨匠賀友直先生誕辰第二個百年開始了。

夢見過老人家幾回，有一回是我為他畫像，費之再四，不成影像，醒來想想，此乃妄為者也；他的自寫頭像在，目光炯炯，射人皮相心肺，别人畫得出畫得像才怪！

賀友直自畫像

有一回他打電話來，說要到我徐家彙的家來喝酒，遂也約了王震坤、錢建國二學棣作陪，建國還帶了許多下酒菜來，老人家開心之極，酒興蓬勃，量也大增，一手在胸前作僞拒狀，另一隻指着杯子的手卻伸在前頭搶酒，長眉下的雙眼透着狡黠的快意，一小甏紹酒統被消滅，那彩繪的甏還在，不舍棄去，建國說要留作紀念，至今未取，仍在賀公送我的像片邊放着，默默演說着故事。

2016年春節前，賀友直（右）應邀到謝春彥（中）家賞畫

賀友直工作室的留影與謝春彥所繪賀友直背影像

賀友直畫筆調侃謝春彥(右圖為賀友直所繪）

如果再過一百年，再過一百年，他的白描人物，也一定和他景仰的陳老蓮并存後世，令人深切懷想，可據以考證形象的舊史，也使我想起達爾文那本《論人類和動物的表情》的巨著。

陳老蓮畫的是長衫，賀老畫的都是短打，如果他們在天上相見，陳也一定對他佩服。因為隻有賀老能以白描之線畫出《朝陽溝》裡空氣帶着濕氣的早晨，試問你在古今的白描中能找出第二個這種描出的濕來麼！

賀友直《朝陽溝》連環畫

賀友直《朝陽溝》連環畫

賀老不但是一位畫的巨匠，且是一位深思的畫家，他從一生創作的實踐中，也總結出許多可貴的理論，短而深，允為箴文言，亦足傳世。譬如他說好畫的标準即“好看、高雅、功夫”六個字，我曾評之為“新六法”；又如他說“連環畫是一種‘翻譯’”，好的連環畫家必然“記得牢，搭得擾”。他每日午睡後必從襄陽路起繞淮海路一圈，這也是他的體驗生活，晚年所繪“360行”，靈感多得于此。

賀友直畫老上海-擦背

賀友直畫老上海-扡腳

當年他在中央美院和武漢講課，學生們連看内部電影的機會都放棄了，講堂外的走廊和窗子上堆滿了聽衆，令他的甯波官話大放光彩。葉淺予先生在央美校門口碰到他，雙手拍着他的臉高興地說“終于來了，終于來了！”惺惺相惜至此。

上世紀60年代初，他曾在文彙報《筆會》為齊白石自傳畫過插圖，一水的白描精彩之極，66年夏天他怕生禍，親手焚去原稿。又過20年，我不忍其滅絕，遂從上圖舊報上複印一通送他，未及一月他卻重繪賜我，真是火中重生了。然而他自己并未滿意，說是最好能陪他到北京和湘潭齊翁的舊居去看一圈再畫，足見他之筆無妄下也。

賀友直重繪《齊白石的一生》插圖

賀友直重繪《齊白石的一生》插圖

賀友直重繪《齊白石的一生》插圖

人謂有血緣關系者為親人，在下與賀公雖無血緣卻直如親人也，我想念這位從平民平凡中奮鬥而起的巨匠老頭。

壬寅六月滬上苦熱時

（作者為畫家、美術評論家）

《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封面繪圖：謝春彥繪《拜别友直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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