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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3 08:48:02

這個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所山溝溝裡的縣中不)1

我是帶着好奇去會甯縣的。

在此之前,作為在甘肅另一座小縣城念了小學、初中和高中的人,我聽過這個地方的很多“傳說”:

我的老師在課堂上舉例,會甯有老師在黑闆兩側挂一隻草鞋和一隻皮鞋,告訴學生,你考上大學了穿皮鞋當城裡人,考不上就穿草鞋回農村。

父母指責我不夠用功:“你就是日子過得太好了,人家會甯娃娃沒水喝、沒飯吃,一個個下苦學,都考到北京去了,北京都有一條會甯街呢。”

盡管我的家鄉離會甯縣城還有700多裡,北京更是在數千裡之外,但大人們肯定的語氣,讓我一度覺得,這些事情就發生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能讀書、能吃苦以及窮,成為會甯人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會甯一中,成為回應我好奇的一個切口。在縣級中學普遍“塌陷”時,這所中學在去年被列入甘肅的“卓越高中建設方案”。學校也曾收到北大、清華等名校校慶的喜報,感謝中學為大學培養了傑出的校友。

校長張貴榮答應了我的采訪,他說,可以在學校随便看。

我到的那天是寒假結束後的開學日,一個高中生給我指了一中的方向,她有點遺憾地說,她沒考上一中,一中的錄取分數線要623.5分,她所在的學校隻需要500多分。

出租車司機得知我要去一中,說一中很好,他的小舅子就是一中畢業的,後來考上了大學,留在蘭州當了幹部。接着又說他是回族,一中在2018年、2021年都有回族學生考上清華大學,“創造了曆史”“攢勁的很!”司機後來又自嘲,“我隻讀了小學二年級,不知道咋和你們這些文化人說話。”

會甯一中看上去和大多數縣城中學沒有兩樣,但也有些許不同——新修的校門右側有一件浮雕,寫着“仁義禮智信”。再往裡看,有兩座雕塑,一個是抽象派的,類似雙手托舉出希望,下面寫着“人文日新”;還有一個是寫實派的,孔子像。

在清華的大禮堂裡也高懸着一塊寫有“人文日新”的匾額。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原副院長徐葆耕曾撰文:“人文”始終是大學教育的靈魂和基礎。日新月異的人文思想像一輪不落的太陽,在這所大學飽經憂患和坎坷的每一個時期,都照耀着它,讓它始終保持着自己的尊嚴不緻墜落;它讓所有的清華人都記住:自己不僅應該學習一技之長,更應該學會怎樣做一個有品位的人。

張貴榮說了類似的話,他希望會甯一中的孩子在搞好成績之外,有藝術特長、體育技能,到了大學裡,仍然是一個佼佼者,到了社會中,還是一個活躍的、優秀的人。

考慮到會甯縣在2020年年底才脫貧的實際,我覺得這樣的想法或許隻能停留在“想”的層面。

“落後是全面的。”我讀研究生時,一位教授感歎東西部差距時用過這樣的句子。

在這個被群山環繞、素有“秦隴鎖匙”之稱的會甯縣,很多人家在中堂挂一副對聯:“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

步入縣裡專門修的會甯教育展館,迎面就是1位老師帶着4名學生的雕塑,背後是一件意為“碩果累累”的浮雕。這裡展示了自明朝洪武六年至2010年間影響會甯教育發展的大事。

有圖片資料顯示:出嫁的女孩在裙擺上繡上狀元出行圖,寓意孩子以後考狀元;不識字的老奶奶看見散在地上的字紙也會撿起來塞進牆縫裡,因為“有字的紙不能被人踩”。上世紀50年代,時任會甯縣長的馮琯或步行,或騎驢,頂風冒雨奔波,整頓學校、修繕房屋、安排校長,甚至在每一位教師的任命書上親自簽字。還有供出3個大學生的單親媽媽;背着幹糧蹚水上學的兄弟倆;放驢時,擠在一起讀書的小夥伴……

這是窮山溝,2020年第一季度,會甯縣人均GDP僅0.28萬元,在白銀市墊底。但再窮不能窮教育,2017年起,會甯縣引進免費師範生,有不少于20萬元的住房和生活補貼。

縣教育局的另一組數據顯示:自恢複高考以來,該縣已向全國輸送大學生13萬多人,其中,獲得博士學位的1500多人、碩士學位的6000多人,考入清華、北大149人。

因為教育,很多人的命運像縣裡流淌的祖厲河一樣轉彎。一位會甯人回憶,他的父親和五叔分别是鄉村教師和鄉村醫生,他們“在那個時代家鄉地位就跟天上的雙子星座一樣”。

會甯一中教師王國良在1980年考上大專。他記得很清楚,那年,會甯全縣隻出了56個大學生,他是他們村裡的唯一一個大學生,也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個大學生。他拿到通知書後,“走在路上,社員議論(他)”“親戚挨個上門”“父親的腰闆也直起來了”。

有人開玩笑叫他“國家幹部”,更實在的是,在大學校園裡,他每個月能領到19元6角的生活費,還有6元的獎學金、4元的醫療費。“當時,一個化工廠的工人每個月才拿22元5角的工資。”王國良說。

在大學,花3角錢就能吃一份肘子,1角5分錢就能吃到番茄炒雞蛋。而以前,除非夏天熱狠了,王國良的父親才會在集上買幾個洋柿子(番茄),讓他們兄弟姊妹解解渴。

率先走出農門的佼佼者,成為“知識改變命運”最有說服力的成功标本。王國良說,他打頭上了大學後,第二年村裡就出了兩個大學生,其中一個還考上了蘭州大學。

“通過讀書有所作為,讓家人不再那麼辛苦是我讀書的動力。”2020年考上清華大學的劉佳維說。她家裡有9口人,家庭收入全靠父親外出打工。

前些年,有些家庭為了孩子上高中,荒着農田不管,父親外出打工,母親去縣城陪讀,出現了“因教緻貧”現象。

這個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所山溝溝裡的縣中不)2

王國良在會甯一中執教30多年來,沒有聽過皮鞋和草鞋的故事。一次,去周邊學校參觀,他看到教室裡貼着“要想生富貴,需下死功夫”的宣傳語,還覺得有點誇張。

會甯一中的教室裡,也有學生貼的标語:“每天六問”——問自己是否學懂弄懂,是否充分利用了時間,是否竭盡全力,是否有所收獲,問老師問題了嗎,高考目标是什麼?

校園裡,有人會站在學校大門附近的幾棵槐樹下晨讀、晚讀。有老師這樣鼓勵學生:高中三年固定在一棵樹下背書。“有可能以前某個狀元就是在這棵樹下讀書的,我們也要認定一棵樹,好好學習,争取超過他。”

教室裡後排擺着空桌椅,學生累了,去那兒站一會兒、坐一會兒。教室門外也有空桌椅,除了讓學生解乏,老師也會在晚自習時坐在那裡,一對一為學生解疑答惑。

這兩年學校注重學生自學,老師針對每一個學生的薄弱點進行專項輔導,“之前是把一個班當一個人教,現在是把一個人當一個班教”。

在午休結束後,一些孩子會主動到講台,給其他同學講“每日一題”。“給别人完整地講下來,自己的提升更大。”高二宏志班的張馨丹說,這是自發的,誰對這道題的把握更好,誰就上去講,有時候會有争議,同學們就一起讨論,直至将一道題延伸至一類題、一種有效的解題思路。

走在縣城,看不到一家學科輔導機構。縣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員笃定地告訴我,哪怕在“雙減”前,會甯縣都沒有一所學科類的輔導機構。這樣的機構在會甯縣活不下去,在學校學就夠了。

張貴榮告訴我,西北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在甘肅每一個縣都留招生老師的電話,唯獨會甯縣沒有。家長覺得,去省城讀高中,趕不上在家鄉讀書。

“苦”學帶來的不止一面——一些學生也會因此産生較大的心理負擔。

如今也是一名高中教師的校友王樂天就曾在日記裡給自己戴上“鐐铐”——“想想我貧窮可憐的父母,想想我因貧辍學的弟弟,我沒有理由揮霍光陰。從今天起,我要堅定信念,努力學習,瘋狂閱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請老天爺監督!”

王樂天是背着舅媽上高中時用過的木箱和煤油爐子,扛着鋪蓋卷來到會甯一中的,吃的是母親優先留給他的白面。這些“厚望”,使得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在發現自己的短闆是“文綜”後,高考前的那個寒假,他買了35套文綜模拟題。每天五更,聽到家裡的花公雞打鳴後,就趴在被窩裡開始做題,每天一套,整整35天。他的雙肘磨出老繭,至今還有痕迹。

做題的成效凸顯出來,高三第二學期,王樂天的文綜成績從152分提升到了182分、202分、222分。為此,他還把“2”當成了自己命中的吉數。

2002年高考,作為高考改革後“3 綜合”模式的第一次考試,王樂天吃了敗仗,他的文綜僅僅考了150多分。他倒在床上,3天沒有吃飯。

另一位85後的會甯學子有着類似的感受,他直言,讀書不光為自己學,還為父母學,考不好就無顔見江東父老。“對教育太執着了,容易把高考當成唯一一條路,時間長了,一點挫折都會成為壓死人的稻草。”

這個擔子長時間壓在了他的心裡,即便後來他有機會留在大城市工作,但在“夢想實現的中途”,總覺得“欠别人太多,有放不下的人”。他又回到了會甯。

畢業後考入軍校的張金峰說,特定時代條件下,“會甯教育純粹的‘死學苦學’帶給會甯學子根子裡的固執和與大環境的格格不入”。

他說,自己身邊大部分會甯的老鄉,每次一聽大家說去KTV唱歌,就害怕,“用會甯傳統的觀念看,學生就要一心學習,而不是去唱歌跳舞”。

他至今記得,為了他和他哥讀書,初中時,父母把電視送給了親戚,他高考結束後,才又買了電視機。

還有一位畢業生說,他讀高中時,最怕父親瞪他,“哪怕就一眼,也是一種生理、心理的雙重碾軋”。

“讀名校”一度成為會甯學子的“迷信”。王國良記得,自己班上有學生是全校前10,考上中國地質大學,但還想着複讀,考清北。幾個老師輪流動員,才把這名學生說服。到了象牙塔,這名學生總是寄來長達六七頁的書信,訴說自己的苦悶。但4年後,他還是考上了清華的研究生。

進入大學後,一些會甯學子會陷入不善交際、知識面較窄、創新能力不足的“落後”局面。

2015年,從會甯一中考入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學法學後,裴慧慧有過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刻,她說,專業課會設模拟法庭,要模拟辯護方、公訴方,大一時,她總會在分組的時候說,“我能不能光寫辯護詞,交給其他的同學去說”。

知乎上,有早年在會甯一中就讀過的學生,匿名寫下“讨厭會甯一中”的言論——“我現在不喜歡再跟以前一樣滿口廢話叽叽喳喳,也不喜歡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并且不會跟很多人一樣一說起高中就滿滿的幸福”。

讓他産生傷痛的源頭也是一件小事,一次考試,他沒帶手表,估錯了時間,在距離交卷還有10分鐘時,理綜卷子裡的化學科目還沒有作答,班主任很憤怒,認為這是一種挑釁,撕掉了他的卷子。

以前的教育方式,可能培養出了一批應試高手,這是當地在創造“高考神話”時隐藏掉的另一面。

我也有過這樣不停刷題,同時擔心自己考不上大學會讓父母蒙羞的時刻。後果在我考完高考、離開縣城後逐漸顯現——父母想讓我考師範,畢業後當老師,我因為分數不夠去了師範學校的新聞系,但在當時,我壓根兒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名記者,我對未來是茫然的。包括到現在,很多時候,我對自己的價值判斷會來源于外界對我的評判——我是否符合了家庭對我的期待,社會對我的期待。

“沒有太大的壓力,也沒有過多的動力,對自己不了解、對生活沒主張、對命運無選擇。間歇性躊躇滿志然後又繼續做着短視的選擇,沉迷于眼前的安逸”,張金峰也有這樣的擔憂,他覺得,如果一直這樣,考大學、工作、買房、結婚、在一座城市紮根,“最多也就是可以生活,談不上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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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孩子隻是一個讀書人,不是一個社會人,那他不是人才。”張貴榮認識到問題所在。

在一所鄉村中學當校長時,一位曆史教師告訴他,班上有個學生能把曆史書從頭背到最後一個字,但是在考試的時候,曆史考得相當不理想。從那時起,他就在思考,老師要怎樣改變課堂,學生要怎樣把書本知識靈活應用。

後來,他成為會甯縣教育局副局長,分管全縣教育教學工作,還去了東部很多教育發達地區參觀。

“東部的教學設施和手段比較先進,為學生提供了更好和更高的平台。”張貴榮還注意到,東部的教師會設計自己專業發展的路線圖,會主動進行校本教研,開展團隊合作;課堂也有很多新花樣,注重突出學生的主體作用。而彼時,會甯的教師還比較傳統。

2012年調任會甯一中校長後,張貴榮決定成為“改革者”,将震撼到自己的東西帶到學校——讓學生學習辛苦,但不痛苦。

他想辦一所有溫度、寬度、高度的學校。他說,教育要有寬度,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不能僅盯高考,“以分數論英雄”,“隻抓成績難有好的成績”。教育也要有高度,對學生的培養标準不局限在縣城,要對标國家教育改革發展中最新的要求。

這些“寬高”說起來容易,落實在教學的縫隙裡很難。從開始,他就明白,如果靠行政命令去推動,改革隻能短命。學校要先改變教師的“教”,再改變學生的“學”。

他記得,有一位物理教師,上課很認真,教學能力和水平也很高,但是教學成績上不去,後來該教師試着自己盡量少講、讓學生多做,課堂果真面貌一新。

學校将原本45分鐘的一節課變成40分鐘,“留給學生合作交流探讨的時間一點兒都不能壓,反過來倒逼老師備課、講課時更加精煉。”

學校給教師留時間,不能覺得某個教師不成,就不去搭建發展平台,就一棍子打死,“因為這個老師廢掉了,就廢掉了這一屆的學生,甚至是幾屆、十幾屆學生。”

很多東部學校來這個不塌陷的縣中考察。有教師發現,這個窮山溝教育很有活力,這裡的教師流動性不大,也沒有周邊大城市的虹吸效應,教師90%都是會甯籍,對當地教育很深情,很“主人翁”。

一位福建南平市的教師表示,“校長就應該像醫生那樣,為學校的每一天‘診斷’,也要幫助每一個教職工‘診斷’,使學校在這種和諧的診斷中發現‘病竈’,并在自我的反思與管理者的服務中自我痊愈。”

不止一位會甯一中中層領導告訴我,自己甯可不要領導職務,也要當班主任。

陳海龍就是其中一員。他對外校一位教師提出的“誇誇法”感興趣。那位老師提到,他的婚禮從主持到證婚人再到伴郎都是學生客串的,這讓他很羨慕。

“辦婚禮做不到了。”陳海龍說,他把這套“海誇”用到了教學中——學習差了誇同學字好,字寫得差了就誇同學完成作業态度認真。

班裡一位同學因為沉迷看小說,成績退步,他在批評即将脫口而出時選擇了“刹車”,反而用一套《大秦帝國》和學生打起了賭,許諾他,高三畢業後能考入自己理想的大學,就把這套書送給學生。“強人要有強大的意志,要會選擇”,他覺得,這本書能告訴學生這個道理。

教導處主任溫振堂現在還帶語文課。學生說他“如深潭是溫,似高山是振,元氣滿滿感染他人是堂”。溫振堂謙虛,覺得這是學生有才。他的桌子上,有一本攤開的沈從文的《湘行散記》,在春天夜晚裡,他也會主動提起郁達夫《春風沉醉的夜晚》。

他鼓勵學生讀報紙、朗誦,提出不同意見,高三總複習時,他也讓學生去思考命題人的思路、相互點評同學們的觀點看法。

年輕教師馬英英研究生畢業于中南大學,去過斯坦福等多所大學交流,履曆漂亮。

她發現,哪怕她教的宏志班有整個學校成績最好的孩子,但大家還是有點兒怕說英語。她挨個兒鼓勵,給每個人發了她設計的獎牌。

她教學生流行的課桌舞,帶着學生讀英文原版小說、英文報紙,探究英語學習方法,合力完成一本英語學習筆記……省裡組織“用英語講好中國故事”系列展演活動,頭年,沒人參加,第二年,學生願意參賽,她又興沖沖排練了一台話劇。比賽後,她帶着孩子們去慶祝,吃火鍋、玩密室逃脫……

漸漸地,孩子們不再懼怕英語,他們看用英語講授的物理課視頻、讨論時下的新聞熱點,前不久,還因為兩會有代表委員提出“網絡遊戲應該對未成年人全面禁止”,她組織了一場小型辯論賽,大家一緻認為,這個建言沒考慮到未成年人的實際需求。好玩的是,課上要學蕭伯納的《賣花女》,一些男孩子争先恐後要去反串這個角色。

馬英英也在這個過程中感受着作為老師的“幸福感”,學生親近她,一會兒叫她“領頭羊”,一會兒又叫她“新世紀的啄木鳥”,還戲稱她是“愛因斯坦”,但大多數時候,他們喊她“英子姐”“老英”……

一次,班上的英語沒考好,班裡有同學給教師寫了一封古文道歉信。信的最後是,“吾輩必能以此為戒,因矢于先生: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過而改之,是謂進矣。學生必進,豈無過焉。既往不咎,未來可期。”

馬英英在假期裡沒有布置作業。這也是她的教學風格,她覺得假期就是玩,放松,開闊眼界。

開學後,孩子們都帶來了自己總結的英文筆記。

“現在,我們的學生明白了,即便沒有給出選擇,他們的人生也可以豪華定制。”馬英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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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成長為完全的老師,孩子離成長為完全的人的目标會更近。”張貴榮說。

老師努力讓四周的山峰不限制孩子們的視野。高一新生入學,要在“體育、藝術”兩大類10多門校本課程中選課,同時,至少加入一個社團,培養一個“特長”。一位地理教師平時喜歡跳拉丁舞,辦起了拉丁舞社團;一位政治教師,臨近退休本該“躺平”,卻在書法社團裡挑起了大梁。

美術教師馬偉斌上素描課,他編了一本校本教材。考慮到學生并非“美術生”,他對教材裡的内容多次篩選,将常出現的16個石膏體簡化成正方體、圓柱還有球體,“時間有限,既然要學就學最精華的部分。”馬偉斌解釋,這三個石膏體幾乎能組成其他所有的石膏體。

玩并沒有耽誤學生學習。體育教師任海亞至今與2015級足球隊的學生保持着聯系,那是他進入會甯一中後帶的第一支足球隊——18個學生,10人考上了研究生,還有3人讀到了博士。

學校的硬件不算好,社團有些簡陋,教具、器材大多來自捐贈。航模社團的指導老師李重君說,剛學航模時,他不敢飛,因為這些都是西部的部隊給學校捐的,大飛機一個好幾千元,怕弄壞,隻能反複在網上找教程,買一些便宜的模型來組裝、試飛。

電子控制技術社團的一些元器件也要從學校淘汰的舊電腦上拆。但這些仍然在學生身上播撒着科學精神的種子。

梁開彥曾是這個社團的,高二有大半個學期,每個課間都會跑去社團做收音機,一遍遍走線、一遍遍焊接,直到收音機接收到電台信号。他還在收音機背面焊上了會甯一中和自己名字的首字母。

後來上了大學,他研究汽車燈光的自動轉化。如今,他在北京一家科技公司,從事智能家居研發。

穿行東西部學校的張貴榮說,會甯一中不怕與周邊任何一個縣的縣中去比較,甚至也不怕和全國的縣中比。

在這個梁峁起伏、溝壑縱橫,自然環境不優越,常駐人口約50萬的縣城,學校連續9年考上清華、北大的人數在5人以上,二本上線率在2021年達到98%。

“教育質量不等于分數,但分數是見證教育質量的一部分。老百姓也會從這個角度去評判教育。”張貴榮說,現在,他不擔心成績,也有好幾年時間,不在校門口張貼紅榜。他擔心的隻是沒有正常發揮的孩子。

臨近高考,5月槐花飄香,高三學生不搞“臨陣磨刀”,他們辦文化節、科技節、心理節,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讓學生調整心态,把大考當平常考。功夫到了,瓜就熟了,“學習是12年的一個結果,不是幾個月就能把成績提上去的”。

學校也敞開校門辦學。上海曹楊二中的孩子來這裡研學,與會甯的孩子同吃、同住、同學習;貴州省麻江縣第一中學學生也來學習,學他們窮則思變,堅韌樸實。

這些西部“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也讓東部的孩子吃驚,他們打破了會甯人“苦學死學”的刻闆印象。張馨丹此前參加了在上海舉辦的3天研學活動,她全程參與全英文教學。

她們小組的讨論話題是環保,剛開始,她向馬英英求救,馬英英拒絕了她美化句子、糾正發音一類的請求。最終,張馨丹與其他小夥伴完成了“生物多樣性”概念的闡釋,拿到了不錯的分數。

16歲的李甯經常和父親一起組裝航模。在動手過程中,父親越來越多地看到孩子身上的品質,他改變了自己的教育思路,不一定要考多好的大學,而是希望兒子成長為有主見、能拼搏的人。

希望以後學習信息技術的張婷喜歡畫畫,她說,哪怕是和相對枯燥的技術打交道,也要在心裡保留一份浪漫,“就像在一張普通的A4紙上創作,畫完之後,這張紙就有了價值。”

受邀參加清華大學校慶時,張貴榮發現,清華學生科協的副主席是會甯一中的學生,山溝溝的孩子不是隻會刷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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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些“成績”和成績無關。一位叫“焦焦”的校友,從2019年參加工作以來,每年資助3名畢業生每人300元的上學車費。不同于其他畢業于名校的校友,焦焦隻是一名普通的建築施工員。他說,這個念頭是在2014年學校舉辦的成人禮上産生的。

校警“伏叔”頂着大雪清掃校園的身影被發到了學生“槐花飄香”的視頻号裡,不少學生為他點了贊。有一條留言說:“每一年無論秋天的落葉還是冬天的大雪,一中校門前的槐樹下總有伏叔揮動掃把的身影,掃把摩擦地面沙沙的聲音,大概是一中除了書聲外最美的聲音……”

伏叔回應了滿屏的溫暖,他說希望孩子們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變成自己想成為的樣子,然後學成歸來之時對我說一聲:“伏叔,我回來了”。

張金峰說了語義接近的話。我們最終将此歸結為一個教育快慢的問題——在要快速提成績的那個時間段,我們想着考高分,卻很少去思考自己的人生,到了社會上,我們的成長是比較慢的。而現在,從一開始孩子們有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他到社會上去,走得是要比同齡人更快的。

采訪了一圈下來,我開始有些理解會甯縣中現象——放在資源、見識、制度、經濟和發達地區都不是一個維度的現實下,一個普通孩子要改變命運,也許真的隻有去放棄一些東西,隻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獲得參與社會洗牌的一次機會。

有人評價,能從貧困中奮鬥出去的他們,已經有能力有思想準備面對更大的貧富差距,然後改變。

一開始不敢發言的裴慧慧也在大學老師和同學的鼓勵下,慢慢走向台前。本科畢業後,她在南京的一個區法院工作過一年時間,還在蘭州一家律所嘗試過做律師。之後,又報考了研究生。

偶爾,她會羨慕弟弟,這個00後還有70多天參加高考,他會吹薩克斯,很明确自己要考什麼學校。

但裴慧慧覺得,自己的路也沒有白走,“前面有一個人替你走過不少彎路之後,剩下的那個人肯定會有不少坦途”。

到了北京後,我發現北京根本沒有會甯街,那不過是大人騙小孩讀書的謊言,但想想那麼多從會甯考到北京的學子,這條街又似乎真的存在。

王豪 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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