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京劇的練聲,可分以下幾方面來談:
一、喊嗓(主要是練聲)
京劇演練聲的第一步就是“喊嗓子”。無論過去科班的學生與成名的演員,在每日清晨都必須作這樣的練。喊嗓地點以空曠所在為佳(目的是既不驚擾他人,又能呼吸新鮮空氣,強健身體),起床後步至目的地,由于散步的活動已使全身肌肉松适,開始喊嗓。北京演過去多在陶然亭(窯台)喊嗓,有人也選擇在城根等處,目的是可以從回聲來聽自己的缺點。
裘盛戎先生在吊嗓子
(演員必須保睡眠充足,精力充沛,嗓音才能圓潤,過去老藝人在封建社會條件下,不演夜戲,因此要在淩晨提燈去喊,至後來舞台條件改善,演戲多在晚場,午夜散戲,未得充分睡眠,即勉強早起喊噪,反無益處。)
喊嗓時以鍛煉發聲及念白念引子為主。目的是鍛煉吐字、發音、運腔、換氣的基本功夫,一般不唱曲調,防止沒有胡琴伴奏而練出發音不準或節奏不穩的毛病,并且因為京戲的四個重要組成部分:唱、念、做、打,除做工(表情動作)、武打屬于形體表演外,在發聲方面要以念白為最重要,藝人認為比唱還難,習慣有“千斤白,四兩唱”的說法。
這種說法的原因,第一因為中國戲曲大多起源于說唱,唱戲最注重咬字,戲曲的唱詞就是代表劇中人的語言,假如吐字不清,使觀衆聽不出劇中人說什麼,怎能表達劇本内容吸引觀衆?唱腔如此,讀白自然更為重要。其次是“韻白”這種朗誦式台詞的形式,是中國戲曲中一種特有的表現方法。唱腔可以用記譜來幫助學習,念白雖然也有它的規律,但因為更接近語言,聲調感情的變化非常靈活,很難用記譜的方式把它簡單地固定起來,因此念白比唱要難上多少倍。假如念白能達到字字清楚正确,感情充沛,也就是給學唱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念白分“韻白”與“京白”兩種。“韻白”是由韻語一一詩、詞、骈文體的對偶句,與半韻語和口語結合的一種朗誦調。它在文體、結構、音調、表現方法各方面都與表演的身段情感密切相關。“京白”雖然也是純粹的北京語,但念起來語調要根據劇中人物性格适當地加以虧張。音樂性要加強,要幹淨、俐落、清脆,比日常生活語言要美化動聽。同時無論京白、韻白,念時字音要正,音的輕重長短要配置得當,使用聲音要有變化,對角色的身份、性格、情感要體貼入微,對端莊、溫婉、柔媚、蒼老、強悍、文雅、威嚴、愚蠢、奸狡……不同性格的人物要有不同的表現方法,要得到與觀衆的内心交流。在發聲方面,要分清五音(喉、舌、齒、牙、唇的發聲部位),四呼(開、齊、撮、合四種發聲的口型),出字收聲(字音的反切、歸韻、收音),辨别字的陰陽尖團,練習“噴口”(嘴動),“氣口”(呼吸),能很好掌握以上的條件,就會達到念白的真正效果。念“引子”也是進一步練習“運腔換氣”的必要步驟。
練習發聲的基本方法是喊“咿”、“啊”兩個音。“咿”是齊齒音,由胸腔運氣,經頭腔共鳴,從舌尖及牙龈發出音來。“啊”是開口音,由腹腔運氣,從喉中直接發聲。無論生、旦、淨、醜都要喊此二字,由低漸高,由弱漸強,達到自己所能及的音域适可而止。切忌勉強過力高喊,否則日久會練出“鬼音”(即發聲的高音不正,同時失去中音),或形成梗頸歪嘴等毛病。此外生、淨要喊“呔”(練噴口),花臉練“哇呀”(舌根顫音),旦角念“叭”(讀ba,練唇音的清脆),有大舌尖毛病的要練“打嘟噜”(鍛煉舌尖的靈活),小生、醜有時練各種笑的表現方法(如大笑,狂笑、苦笑、冷笑、傻笑……)
其次在念白方面,最簡單的是念“叫闆”,如“啊哈”、“走哇”、“來也”、“苦哇”、“馬來”等等,用這些來練習簡單的吐字與行腔。其次就是用念“引子”來進一步鍛煉較複雜的字句與運腔,例如:
最主要的是要用大段念白來鍛煉發聲的字音、語氣、情感、節奏、腔調各方面的表現方法。如老生多以《夜審潘洪》中寇準在公堂所念的一段“潘洪,你這賣國的奸賊。想你身為當朝太師,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你是何等的榮耀哇……”侃侃千數言的念白來練嗓。旦角則以《玉堂春一一會審》中蘇三所念“……都天大人,犯歸之罪并非自己所為,乃皮氏用銀錢将犯婦買成一行死罪,臨行起解之前,監中有人不服,替犯婦寫下申冤大狀,又恐被皮氏搜去,因此藏在行枷之内。望大人開一線之恩,當堂劈桎開枷——,哎呀,大人哪——,犯婦縱死九泉,也是瞑目了哇一一”一段為練念白的重點。花旦多以《穆柯寨—說親》的一段來練“京白”,小生多用《群英會》等來練聲。花臉則以《太行山》姚剛坐案一段或《白良關》尉遲恭圓夢的念白以及《霸王别姬》項羽所唱【粉蝶兒】曲牌,或《戰宛城》曹操的大“引子”來練聲。花臉的“京白”則以《法門寺》或《忠孝全》中的台詞來練習。
一、以上所舉各例,其全部唱詞可參看《京戲叢刊》及《戲典》。
二、花臉一般分“銅錘”與“架子”二類。“銅錘”花臉以唱為主,所扮演角色多為包拯,徐延昭,姬僚一類威嚴穩重人物,唱念多用深喉音。“架子”花臉以念白做工為主,唱念多用淺喉音,而且花臉的淺喉音中以“發花”轍為最難念,因此架子花臉多以《太行山》一戲來練聲。一方面因此段台詞甚長,情感起伏亦多,可以鍛練念白的各種表現方法;同時在此段中如“……手使五股銅叉,我就花拉拉——,……碦嚓嚓人頭落地……”等等,都是練習“發花”轍的重點詞句。)
演員的喊嗓,無論寒暑,每早要堅持不懈,在初學戲和“倒倉” (變聲期)恢複後,尤其重要,一般有“冬練三九“及注意“開河”時期的說法(三九時氣候最冷,春季開河時則冷暖最無定)。此時堅持鍛煉,目的是身體嗓子都能抵抗嚴寒氣候的刺激,以及養成勤學苦練的恒心。同時清晨早起呼吸新鮮空氣對身體有一定裨益,精神氣力旺盛,嗓音必能運用自如。此外有人于“三九”時期在城牆上擇一固定地點,向之緩緩呵氣(距離半尺左右),數十分鐘後,呵氣甚至能在磚上結成薄冰一塊,其目的也是為了清除體内的心火,鍛煉呼吸。以上為清晨喊嗓的各種方法,但無論哪行角色,哪種發聲方法練習,都不可過力,否則反會把嗓子喊“左”或“喊啞。總之,必須堅持鍛煉,按步就班,循序漸進,日久自能出功。
二、調嗓(重點在練唱)
演員在每日清晨喊嗓後,開始武功,以後略休息、早餐,即進入練聲的第二課“調嗓”。通常每日要調嗓二小時(包括休息時間)。一般成名演員多有固定的琴師來調,這樣琴師會對演員的腔調、氣口,吐字、音域……非常熟悉,因而便于根據該演員的條件研究新腔,彌補不足,以及随時發現與改正缺點。普通演員與科班學生的調嗓就多由“官中”場面(公共的琴師)來擔任了。
調嗓雖然能夠使嗓子長進(漸漸地增寬音域),但主要是用來練習演唱技巧,熟悉曲調,因為演唱僅嗓音高亢而沒有抑揚轉折,不夠韻味,則非但不能悅耳,反能使人感到刺激,因此調嗓首先不是要求調門高,而是要根據所唱劇目中的人物感情、特定情景、适合的節拍來唱,既不可荒腔走闆,又要字正腔圓,掌握氣口。同時絕對不允許用手來打拍子(因為調嗓時拍闆如養成習慣,會給演出時來很大影響),要有“心闆”,把唱腔的節奏感情與表演有機的連在一起,才能運用自如,發生悅耳合拍的聲音,正确地表達劇中人物的感情。
調嗓亦不能過于用力,如本人能唱六字調(F調),則開始的第一段必從“爬字”調(D調)來唱,這樣一段段的漸漸長高調門,到最後一段才用本調來唱,至一個相當時期,唱本調高低音完全應付裕如時,在最後一段可試驗高半調來唱,如此長期的鍛煉,嗓音自會長進且能保持圓潤,否則勉強高“調”急于求成,會把嗓音調啞,或失去中音形成畸形的左嗓。
調嗓一定要選擇大段唱腔,一般老生開始先調二黃,後調西皮,旦角則相反,先調西皮,後調二黃(因老生腔二黃平和,西皮高亢,旦角則二黃高腔多,西皮平穩多好唱)。老生多以《天水關》、《二進宮》、《碰碑》等戲為練聲基礎,旦角則以《戰蒲關》、《祭江》、《彩樓配》或《玉堂春》等戲來調嗓;小生多唱《射戟》、《羅成叫關》、《監酒令》等,花臉則唱《草橋關》《魚藏劍》、《鎖五龍》等。一方面這些戲中的唱段都長,腔也豐富,再則一般初學者亦必以這些戲來打礎,因為這些戲多半表演身段少,演員可集中精力于唱念方面。至于成名演員,則不限定必唱這些唱段,有的調個人常演的本戲或調當日準備上演的劇目。有條件的演員也有時唱幾段昆曲來調嗓,如旦角唱《思凡》、《水鬥》、《遊園》,老生唱《彈詞》、《别母》或吹腔《奇雙會》等,小生唱《拾畫叫畫》、《探莊》,花臉唱《山門》,武生唱《夜奔》、《三擋》,但這些是比較罕見而難能的了。
梅蘭芳之《思凡》
(注)《玉堂春》是一出青衣重點唱工戲,學會它以後,大凡西皮中的慢闆、原闆、二六、流水、搖闆等各種唱腔都有根底了,但在從前老教師開蒙教戲,一般是西皮先教《彩樓配》,二黃教《戰蒲關》,反二黃教《祭江》,沒有先教《玉堂春》一戲的。原因是以上幾出雙雖然以唱為重,但演員總有中間休息時間。而《玉堂春》一戲第一是全劇多由蘇三一人在唱,休息時間較少;其次在會審一場幾十分鐘時間内,演員要長期跪在那裡,沒有相當的鍛煉,不能勝任;第三,演員既然是長時間跪唱,不能做大動作,也就要求在表演上的感情體會,要細膩入微;因此初學的人是不能輕試的,由此也可見當年老先生的教學方法是本着“循序漸進”的原則。今天則因為《祭江》、《戰蒲關》、《彩樓配》等戲已很少有人演唱,因此一般也就有以《起解》、《玉堂春》來作為學青衣戲的基礎了。
調嗓遇吐字發音或節奏不準,以及對某句唱腔不熟練時,定要當時堅持改正,否則在演出時必生差錯。同時還要随時注意檢查吐字運腔的“噴口”、“氣口”。如某字必須用反切方法唱出(如“天”字作“踢煙”或“踢衣煙”),某字要在念出本音後再行腔或加襯字(如字後加“呐”、“啊”,或慢闆中的大行腔),某字行腔太長時的歸韻收音(如“天”字在數十拍的長中應成“踢衣煙”)。還有行腔時聲音的強弱變化、呼吸的調節也要注意。拖腔聲音不能過直,要有抑揚頓挫(俗有“棗核腔”之說,即行腔發聲由弱起漸強,至收尾時又漸弱,這樣聽來是比較圓潤動聽)。在行腔的抑揚轉折間,可以有抖音(大而明顯的波動),擻音(頓挫的波動),切忌用細碎不斷的顫音,否則要失去京戲風格,接近西洋唱法。
三、對嗓子的保護
演員對于自己的嗓子,不僅要如上述的堅持鍛煉,同對也要非常注意保護。除在喊嗓及演出時不能過力外,就是日常生活中也都要随時注意。精神不充足,身體不健康,馬上會對發聲有所影響。因此演員首先要保證有充分的睡眠,注意寒暖,并避免生悶氣、精神憂郁。平常感冒期間,鼻腔閉塞,聲帶會浮腫,或如長期睡眠不足,聲帶也容易不正常,此時定要适當休息,停止調嗓演唱,并盡量少講話。女同志在經期中也要充分休息,暫時停止演出。以上情況主要防止在身體不健康期間,丹田氣力不足,演唱時呼吸不能調勻,嗓音不能運用自如,勉強堅持演出則會由過度勞累促使嗓音沙啞。
此外食用過多含刺激性的東西如辣椒、酒、煙(紙煙的卷紙燃燒後最影響嗓子)等,對聲帶的影響也很大。尤其在調嗓或演出後,嗓子經過長時間的振蕩使用、聲帶尚未恢複正常,喉中正熱(俗名“熱嗓子”),此時最忌食用冷食(如冰淇淋、汽水、冷茶……),否則嗓子會因驟然的寒涼刺激當時變啞。再如過食用肥肉會因脂肪多而生痰。演出前半小時内決不能飲食太飽而影響胸腹呼吸(武劇演員尤其重要)。在演出完畢卸妝後,要立刻用熱毛巾蓋頭上,披好衣服,必待身上汗落,再離後台,以免感受風寒。在嚴寒的季節,乍從溫暖室中走出,也必須閉口或戴口罩,防止迎風談笑受到寒氣侵襲而失音。
四、倒倉與塌中
雖然演員對嗓子的保護有上述的注意事項,但在男演員當十四到十八歲間,由于生理的發育,自然要變聲(女孩子雖也變聲,但不顯著,且影響不大),即所謂“倒倉”(倒倉期間,因每人的體質不同而異,有數月即恢複者,甚或有一二年者)。這時嗓音會突然變啞,必須特别注意保養使身心愉快,不宜再演唱。同時家長及教員更須随時注意其生活,不能使他勉強歌唱及精神上受到壓抑,務須等待嗓音自然恢複再慢慢吊功調嗓。過去有的科班或私人教師,養出幾個優秀兒童演員,當倒倉期間,為了營業仍令其演唱,并認為此時能喊出來的是“鐵嗓子”。這種不科學違反生理的做法,使得兒童們失去正當休養。而當他們嗓音疲敗不能再演時,甚至無理責罵,或長期打入龍套下手(最低的群衆演員),不再培養,使兒童在身體精神上感受絕大摧殘。因此很多有條件的兒童演員不能正常地恢複嗓音,且因此把嗓子毀掉而流為群衆演員或改業。這也是過去舊社會一科中很難出來幾個有條件演員的主要原因。相反一般票友出身或中年學戲的演員,因在變聲後才正式演唱,多能保持一條嘹亮的好嗓子。
其次所謂“塌中”,即是成年人在三十歲左右時的變聲。這類變聲,主要由于社會原因。在舊社會中演員當三十歲左右時,一般已有小成,由于生活不檢點,身體虧損中氣不濟而使嗓音毀敗;或為了生活,長期演唱重頭戲而用嗓過度,以及身體有病需要休息,但限于舊社會的戲園合同關系不得休養機會,勉強支持演唱而緻失音。這類變聲不同于“倒倉”時期,一般很難恢複,因此名演員對自己的修身工夫,都是非常注意的。梅蘭芳先生數十年來對于飲食、睡眠、寒暖一貫特别重視,而且從來未發過脾氣,未生過悶氣,因此年到六旬還能有那樣一條好嗓子,身體也非常強健。這也證明演員的身心修養對藝術的裨益是很重要的。
李少春之《鬧天宮》
五、練武功問題
最後想略談一下練武功是否影響嗓子發聲的問題。據一些老藝人及名琴師的經驗分析,認為練武功對嗓子并無絕對影響。過去一般演武行藝人大都沒有好嗓子,甚至念白都非常難聽。這主要是因為一方面在初進科班學戲時,教員為這些人的扮像或嗓音不夠條件,分配去學武行,根本就沒有練聲學唱的機會;同時武行學生則認為本身任務是翻筋鬥,打把子,因而也不去主動練聲,一般學文戲演員自持有歌唱條件,也不大注意武功的鍛煉,這樣就自然形成了文武行各走一端,缺乏全面的培養與發展。實際如當年的名武生楊小樓,武功有深厚根底,嗓音也清脆洪亮;譚鑫培是老生行的著名前輩,他本身也是武生出身;更如今日的名演員李少春,據他的琴師李鐵三同志說,他每天清晨後必要下腰控頂(倒立),練毯子功,随後略休息即調嗓,數十年來始終如此;他對老生重要唱工戲如《将相和》《罵曹》……武生戲如《鬧天宮》《三岔口》……皆經常上,演有時且在老生戲前加演一出武戲,噪音井未因武打而受影響。主要在于激烈武功後,呼吸不勻,當時不宜唱,待稍事休息,心氣平和後再行調嗓,演唱自然不發生妨礙。這也說明無論練聲或練功,對于呼吸的調節,是最重要的一環。
個人對聲樂知識非常淺薄,因此僅能就自己的了解和體會,對京戲傳統練聲方法作一些簡單的介紹,不少片面及膚淺之處,還希望得到同志們的指正。
(《人民音樂》195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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