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徐州-黨報智庫供稿

【人物名片】

趙本夫：1948年出生于江蘇豐縣。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江蘇省中華文化促進會副主席，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津貼的專家。曾任江蘇省作協專職副主席，兼任《鐘山》雜志主編，現任《鐘山》雜志名譽主編。代表作品有《天下無賊》、《刀客和女人》、《混沌世界》、《黑螞蟻藍眼睛》、《天地月亮地》、《無土時代》、《寨堡》、《空穴》、《走出藍水河》、《鞋匠與市長》、《賣驢》等，出版中外文文學作品近60部。

訪談人：李淩（徐州青年作家）

主持人：趙老師您是徐州走出去的知名作家，聽說正創作一部以故鄉彭城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是這樣嗎？

趙本夫：我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從事創作已經36年了，出版了近60部著作，有長中短篇小說、影視劇本等，作品獲各種獎項達30多次。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法文、俄文、挪威文、日文等，幾部小說被改編成影視劇。成名作《賣驢》于1981年改編為電影，其主要人物孫三老漢由李保田主演；2002年長篇小說《刀客與女人》被改編成電視劇《走出藍水河》；2004年，短篇小說《天下無賊》被馮小剛改編成電影。曾榮獲江蘇省委省政府首屆紫金文化榮譽獎章（文學界唯一獲得者）、文藝報年度人物獎；早期作品《賣驢》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多部作品在《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上海文學》、《天津文學》、人民文學出版社等出版發表，并獲得全國性和省級刊物以上30多個文學獎項，連續多屆獲得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多次作為中國作家代表團團長、成員出訪歐美20多個國家。現正潛心創作一部3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該小說以彭城為背景，通過彭城山區數千年古老村莊的重大變遷，來反思曆史和社會問題。這部大塊頭将有望年底發表出版，由于不會使用電腦，該小說全部為手寫，可謂字字皆辛苦。

主持人：作為堅守文學創作的老作家，請談談您對文學的理解，您的文學觀是怎樣的？

趙本夫：我認為文學并不是文學本身，一個作家必須要有豐厚的知識和寬廣的視野，并不是讀了幾本小說就可以寫小說了，讀了幾首詩就可以寫詩了。作家要對社會、現實、人生、曆史、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盡量多一些了解和關注，關心天下事，關心人間疾苦。不能把自己扮成一個精神貴族，永遠要有一顆平民心，要知道人間消息，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才有分量、有讀者。厚積薄發就是這個道理，這樣才不會入不敷出，像花錢一樣，不攢隻花，腰包很快就會空的。現在很多人是薄積厚發，帶有理想主義色彩，水分多，寫不出好東西來。寫作是一樣的道理，積累就是分量，知識的積累、藝術的積累、思想的積累、生活的積累、人生經驗的積累、精神世界的積累等等，積累多了，掏出來的東西就多，如寶藏源源不斷，如源泉長流不竭。作家讀書還要雜，不能光讀文學書籍，讀中外書籍，還要讀曆史傳記、奇聞雜記甚至數學物理自然知識等，廣聞博記、廣種薄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同時，作為中國作家，要有充分的文化自覺性和自信心，要有廣闊的國際視野，懂得世界文學發展潮流以及世界發展走向。在這些基礎之上，一個有頭腦的作家還要保持對生活的追問，為什麼追問？隻有追問，才能發現問題，文學的本質是理想主義，是人間社會生活的一種補充。比如說，一個好的社會，繁榮的社會，仍然會出現很多缺失和缺憾，具體到任何一個人，不管這個人如何成功，一生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憾。這些缺失和缺憾可以通過作品來描畫、批判，去憧憬、向往，這就是對社會生活的一個補充。這就是一種文學觀文學存在的理由。

實際上，這也是人的精神的自我救贖，沒有愛情向往愛情，沒有名利追逐名利，得不到的東西，渴望去得到。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事和物，善與惡也不是完全孤立的。人是複雜的，不能輕易地用是與非、善與惡來判斷一個人和一件事。中國哲學裡面，是與非是相對存在的，世界文學的背後是哲學的存在。

中國作家，要相信自己的文化，相信自己的本土文化。有一年，我到北歐的丹麥去訪問，期間向一位老太太贈送一本書，一本沒有經過翻譯的書，老太太看了以後，說看不懂，聽了翻譯的解釋，我告訴老太太，不要着急，現在全世界都在辦孔子學院，很多人都在學習中文，中文将來一定會成為世界流行語言，您把這本書放在箱子裡鎖起來，十年二十年後，等您的孫子學好中文時，您再拿出來給他看，這一定還是一部好作品。老太太聽了翻譯的話，哈哈大笑，說：趙先生，您太自信了。是的，一個作家必須要有足夠的自信，才能承擔必要的責任，創作出厚實的作品。

主持人：請談談您對人生的感悟？

趙本夫：從做人的原則說起，就要說到家族遺訓，也是至今父親墓碑上刻的碑銘：善良和志氣。從我的祖輩到我的父親母親就是這麼做人的。

善良是立身之本，與人為善，不要害人，這是做人的根本。現在很多人不善良，不淳樸，這很不好。遇到别人有好事不會向人祝福了，反而會生嫉妒心。遇到别人出事了，就興奮得睡不着覺，巴不得看人的笑話，沒有良善之心。一個人，心裡有了“善良”二字，相信一生都不會栽太大的跟頭。害人實際是害己，損人不利己嘛。

在單位做領導時，有人很讨厭，你不喜歡他，作為同事可以遠離他。作為領導，要面對每一個人，不能以自己的好惡來決定做什麼、不做什麼。當他遇到人生岔路口時，一樣會盡力幫助他，而且不會讓對方知道，有些事在中國現行體制下，牽扯到人生的命運轉向，如升職加薪、生活改善等，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要幫别人，給人以方便。

志氣是立世之本，人要有志氣，要有所作為，要活得有尊嚴，不能為了名利失掉人格。現在什麼人都有，各種手段都會使，這就丢掉了做人的根本。真正的志氣，是一種勇氣，勇敢、正氣、傲骨。這是對自己的一種尊重，自尊自愛，别人才會尊敬你。人，不可以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我平時生活上是一個随和的人，和大家關系處得很好，某些時候會發火，遇到醜陋虛僞邪惡時會怒斥，本色做人，不會刻意地去掩飾自己，缺點和愛恨會明顯表現，不會僞裝自己。有人讨厭你，也不要去介意，公平去想，每個人都會讨厭别人，不要活得太累，簡單随性的活着就好。

主持人：您離開家鄉幾十年了，如今安居南京，談談您對徐州城市的印象？

趙本夫：徐州是一個很厚重的城市，她是漢文化發源地，所謂漢文化，她有幾個特點：一是大氣，二是包容，三是陽剛，四是韌勁，五是智慧。用這十個字足以來體現漢文化特點。

一是大氣，心大。徐州屬于南北交融之地，多災多難，戰争不斷，小到水災，大至黃河決口。徐州所處地理位置，曆來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從楚漢相争、三國演義到淮海大戰，這些都是決定中國命運的戰争，所以徐州人家的丈夫、兒子都被卷進去了，其中一場戰争的勝敗，和他的身家性命、家庭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幾千年下來，徐州人形成了思維定式，關心天下大事，哪怕再貧窮，身份再低下，他仍然關心天下大事。她不像南方，魚米之鄉，豐衣足食，不處于戰亂中心，他們關心的就是衣食住行，身邊小事。所以徐州人心大，劉邦就是平民皇帝，他能打下天下來，就是有大的心胸，敢想敢為。劉邦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他是必然的。劉邦年輕時，父親罵他不置家業，等到他做了皇帝時，他問父親，我置的家業大不大？一個天下你說大不大？這就是大氣。

二是包容。為什麼會大呢？有容乃大，有了包容才會大。諸子百家裡的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都離徐州不遠，包括以張道陵為代表人物的一代道教天師，正是各種文化的滋養，具有了這種包容大氣之心。到了後來的劉邦用人之道，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管出身，有才就用，即使是冒犯了他，也照用不誤。他的一曲豪邁《大風歌》，很多人認為是他顯擺，實際是有着傷感的基調，“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失掉了那麼多打江山的兄弟，一方面要鞏固他的政權，一方面要殺掉那麼多的弟兄，又很傷感。曆史上所有的皇帝都是孤獨的，但是最具有孤獨感的隻有劉邦。所以兩漢文化中的漢既是銀河又是天河、星河，那麼多的星光閃爍，形成天河，這是一種大氣魄的包容，氣壯山河的包容。

三是韌性。徐州人曆來多災多難，但徐州人一次次站起來，沒有被艱難困苦擊倒。現在的徐州依然是村莊稠密，人口衆多。古時劉邦在楚漢相争時，打了一次次敗仗，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最後取得勝利。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寫過一篇《涸轍》，裡面寫一個魚王，黃河決口時，黃河巨鯉，随着決口沖出黃河，擱淺在一片沼澤地，不能動，腮邊就是有一點泥漿，就是靠着泥漿艱難活下來，直到被發現。徐州人就像黃河巨鯉一樣，活得特别有韌性，不會言敗。

四是陽剛。徐州人性硬，民風彪悍，他天生有着必勝的氣勢，不會像小人狀，嘀嘀咕咕，徐州整個文化都非常陽剛，當然也有陰柔的一面，中原文化是一種粗犷，不是粗糙，不是粗蠻。地處中原，兼有大西北的粗犷和南方的細膩，主要特點還是陽剛。一腔熱血，一種豪氣，戰争不是偶然的，曆朝曆代，徐州的兵都是能打的，不會輕易投降，他看重的是氣節。徐州人講的是名譽，吃虧沒關系，就怕名譽壞了，活的是骨氣，活的是名聲。

五是智慧。徐州人并不是有勇無謀，而是有勇有謀。比如戰争的智慧，徐州總是打仗，打大仗，生活在這個地區的老百姓都會講這個仗如何打，那個仗如何打，如同指揮官，話題語氣也是威武雄猛。再說生存的智慧，那麼忍饑挨餓，炮火連天，總能生出智慧，度過災難。社會生活的智慧，鄰裡糾紛中積累下來的矛盾，節日時給老人磕個頭就可以化解。從劉邦打仗中就可以列舉出，無論是鴻門宴、楚河漢界、十面埋伏等各種故事裡都可以感受到這種大智慧。

徐州人比較豪邁，就是忽略一些小事情，凡事不會放在心上，老百姓總愛說的話是，不要放在心上，不能什麼事都放在心上，要難得糊塗。

徐州這幾年變化非常大，特别是在環境治理方面，由過去的髒亂差變成綠色城市、國家生态園林城市，赢得了“一城青山半城湖”的美譽。生活好了，環境更要好，經過這幾年的努力，徐州的天變藍了，水變清了。現在徐州在江蘇省來說不算發達城市，但充滿希望。

主持人：請談談您對徐州文學與文化的期望？

趙本夫：徐州文學文化積澱豐厚，徐州老作家很多，也很勤奮，出了很多好作品，但文學要傳承，要提高，要升華，希望多發現培養更多年輕作家。作家要多讀書，開闊視野，不能悶頭寫東西。徐州作家生活積累和人生經驗都很豐厚，但是不能就事論事，要實現超越這些東西，你了解了全國文學發展，了解了世界文學的發展，再回望徐州，回望家鄉，回望這片土地的時候，你才真正發現這些素材，這些積累真正的價值，作家應有大視野、大情懷。

徐州年輕作家，要多看書，看中外文學作品；多交流，積累新的東西；文化視野、文學觀念，要向前走，要堅守也要超越。

本文刊發于今日徐州日報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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