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芸

我有兩個娃，純屬意外。大娃文兒享受了六年獨子光陰後，冷不丁面對要有一個弟弟的局面。幸好，他也渴望擁有一個被稱作“毛茸茸”小弟弟的玩伴，所以我決心冒着高齡孕婦的危險把玉兒帶到這個世界！懷上玉兒時，二胎政策還沒全面開放，我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可以合法生二娃的有力證據——獨生子女證！

我出生于上世紀70年代中期。我和父母與奶奶以及四個堂姐妹們生活在一幢二層樓的老房子裡。我的童年生活半徑基本在小米巷。在那條小巷裡，有我難忘的街坊鄰居。

和我們家關系很近的是倪外婆和倪外公一家。他們家的窗戶就在我們家小天井處。父親在小天井裡種了許多月季花。當花期來臨時，我們老屋的牆上爬滿了各色花，甚是賞心悅目。就在那個天井，成了倪外婆家人幫我們打開我們家大門的通道。有時，母親或奶奶忘拿鑰匙，倪外婆的小兒子（被我們親切稱作“大象”叔叔）便會從他們的窗口爬入我家的小天井，然後給我們打開大門。那時的人們很純樸，哪有小偷小盜的行徑？

大多時候，我與堂姐妹們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小米巷裡。我最熟悉的是林業廳招待所。招待所的負責人董阿姨有頸椎病，母親懂醫術，給她治好了。董阿姨為了表示謝意，就在兒童節給我買個洋娃娃或買些餅幹。那個招待所裡的服務員阿鳳，我對她印象深刻。因為，在我五六歲的一個傍晚，忽然聽見林業廳招待所裡傳來尖叫聲：“真不要臉，還偷看女人洗澡？”阿鳳高分貝的嗓音給我們這條甯靜的小巷帶來了一陣騷動。偷看洗澡的人終究沒有被抓住，那麼“阿鳳洗澡”事件成了懸案。在那個風氣頗好的年代，這種事基本是極小概率。

小梅阿姨，住小米巷9号，是學霸。因我們家有許多藏書，她就經常向我父親借書閱讀。每日，她去橫河公園晨跑後，不是大聲讀英語，就是安靜地看書。她後來去國外讀生物學博士，研發了新藥，還與一位美籍作家結婚。因為結婚時年齡較大，沒有生孩子。他們在海外過着富人的生活，有一幢别墅，私人遊艇，還有自己的公司。他們養過名貴的波斯貓，但貓年齡大了，還是離他們而去。很多年前，小梅阿姨母親委婉地詢問我父母：“你們可願意送您閨女去國外當我女兒的幹女兒？她年老了，也需要有個吳姓後代繼承财産。”父母怎舍得我這個獨女去海外？這個插曲成了一段佳話。

童年時，我有太多快樂時光，而今隻記得受傷與受驚吓的一些往事。在我四歲那年，母親左手拎着我，右手拉着與我同齡的堂姐，三人一起去理發店燙發。那時，燙發是用包着電熱絲的鐵夾子，然後用被煮得滾熱的毛巾包頭。我好奇地坐在了凳子上，任憑理發師用鐵夾把頭發絲一圈圈夾住。當他用滾熱的毛巾包在我頭上時，隻覺頭皮一陣痛。此時，坐在旁邊的堂姐扯開嗓子大哭：“痛，痛，我不要燙了！”理發師見狀，直搖頭，不得不撤去蓋在她頭上的毛巾，還生氣地說：“這個小女孩，膽子那麼小！”當時我也痛得直冒冷汗，但為了漂亮，我咬緊牙關，不吭一聲。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大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我女兒的頭上在冒煙！”理發師手忙腳亂地把我的毛巾和夾子取下。我望着鏡中“小卷毛”的造型，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回家途中，堂姐摸着稀少的黃毛，垂頭喪氣。左鄰右舍見了我，情不自禁地誇道：“哇，這丫頭更可愛了！”我喜滋滋地聽着大人對我的贊美。但，意想不到的痛苦，在我睡覺時降臨了。那晚，我一躺下，隻覺後腦勺一陣陣地鑽心痛，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母親小心翼翼地撥開我的頭發，發現後腦勺上竟有兩個大大的黃水泡。她擦去了我臉上的淚水，心痛地說：“都怪媽媽不好，帶你去燙什麼發？你痛了，就該喊！你堂姐多聰明，不行就哭！”那時，我為了擁有秀蘭.鄧波兒一樣的卷發，足足付出了長達半個月塗藥、換黃沙布的代價，至今還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疤痕。

童年的老屋有一段窄窄的樓梯，受驚吓的故事就發生在那裡。有一天傍晚，天氣異常悶熱。當我去樓上拿蒲扇時，突然看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我揉揉眼睛再看時，那道黑影像人間蒸發了。四周隻是無邊無際的黑色，還有挂在天邊的一輪淡黃月亮。

當我拿着扇子從卧室出來時，又見那道黑影一閃而過。我的心忽地拎了起來：難道見鬼了？那時正在熱播聊齋《畫皮》。一瞬間，我渾身汗毛豎立，牙齒直打顫，後背一陣發涼。我大喊：“媽——，媽——”

當我奔向樓梯時，忽然踩空腳下的木梯，便像一隻熊貓似的一直滾到了一樓。母親在木梯旁抱起狼狽的我時，一臉困惑。就在那時，我聽見瓦片上傳來了“喵嗚”的叫聲，覺得又好笑又難為情。倘若沒有對于未知事物的莫名害怕，我會不會少了從樓梯上滾下的經曆？在我們的内心，不知還藏了多少隻“黑貓”呢？

在整個童年，因害怕而滾下樓梯隻發生過一次，想起我四歲時偷酒的事，更是令人哭笑不得。那時，我發現父親天天要喝一種黃色液體的東西，而且喝得津津有味。每次喝完後，他還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進挂在牆上的櫥櫃裡。有時，我纏着他說：“我要喝！”但他搖搖頭，很認真地說：“小朋友，不能喝！”就這樣，我隻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每天喝那好東西。

有一天，父親中午不回家，而母親也正好被鄰居喊去。我逮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快速爬上凳子，爬上桌子，打開櫥櫃，我搖搖晃晃地把酒瓶捧了出來。然後，我抱着這個“寶貝”，小心爬下桌子，爬下凳子，最後躲在了桌子底下……

聽母親說，當她回家發現我時，我已在桌底呼呼大睡，旁邊還躺了一隻在滴酒的瓶子。她把我抱起時，聞見一股濃濃的酒味。幸運的是，當年我隻是偷了一瓶黃酒喝，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真是好奇害死貓呀！

童年離我遠去三十多年了。有一段日子，我時常會夢見自己一次次回到兒時黑瓦白牆的老屋。我用力拍着朱紅色的大門，一道刺目的陽光從門裡透了出來，我忽然從夢中驚醒。

作者簡介：吳芸，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芸文化工作室”創始人，曾獲全國、省市各類征文獎幾十個，著有散文集《芸香世界》，作品多次入選年度作品精選。其家庭被評為首屆全國書香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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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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