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理解往往分幾個層級往前進,我從前當然也了解一些東西,但這些是不能算數的。譬如我現在可以客觀地把一些學問講給你們聽,但是你們在了解的過程中究竟能吸收多少呢?哪幾個觀念能夠進到你生命裡面呢?這些都很成問題。從你們自己吸收學識的過程而言,這個問題很麻煩。這需要一層一層往上翻,一段一段往前進。我到香港時已經五十多歲了,理解程度也比較高。以前我不了解,這沒關系;因為昨天我不了解的,今天還是可以了解。那時我的理解程度高了,了解得也比較恰當。所以《才性與玄理》、《心體與性體》、《佛性與般若》這些五十歲以後寫的書都比較可靠。但要到這個地步,需要下工夫,不是光了解幾句話就行的。譬如關于佛教從南北朝以來六、七百年間的這一段發展,我開始也知道一些,但這不能算數的。這需要依照中國吸收佛教的發展,客觀地展示出佛教的各大宗派之來龍去脈;此外還要看一些文獻,才能把每個觀點都安排得很恰當。我在這方面共下了八年的工夫。至于我五十歲以前所寫的那些書,你們不要看。 一般人并不是聰明不夠,而是對文獻所下的工夫不夠,隻是随便引一點,發揮一下。這是不負責任的,不能算數的。這隻是表現自己的聰明,主觀地發揮自己的一套,而不是作客觀的了解。所以我們必須提高理解程度,必須要通透。而這套工夫完全是學究的工夫,是急不得的,要慢慢來。當然我們不必像考據家那樣,到處去查資料、找版本,但是相幹的文獻必須随時注意。
牟宗三先生
譬如講朱子的中和問題,凡有關中和問題的起碼資料都得一步一步地去了解。而這需要下工夫,工夫下得久了,每個概念自然會歸到其恰當的地位。我們通常在開始研究一個問題時,概念都是浮動,到後來才逐漸定住。但其實浮動的并不是概念,而是我們自己。概念本身自有其恰當的地位。因此,主觀的了解很難與客觀的原意相合。這種工夫非作不可,這樣才算學術,才能顯出一個客觀的地位。但是現代人誰肯去作這種工夫呢?大家都急着成名,大學剛畢業,就說孔夫子當年三十而立,我們現在到了三十歲還沒有立,要趕緊立。三十歲得到了博士,以為也得到了學問,就想出大部頭的書;事實上根本不行,才隻是剛開始作學問。博士隻是個入門,隻表示你可以吃這行飯,并非表示你有學問。所以這些工夫一定要作。人到了三十幾歲,就進入了中年時期,既想成名,又想建功立業。中年人的事業心很重,心思容易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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