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葛上亭長

編輯:弘農君

本故事系葛上亭長親身經曆

當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紅着眼睛跪倒在你面前時，那種沖擊感，是會讓人雙腿發軟的。

故事主人的大女兒，我想她如果學業有成的話，如今應該博士畢業了吧！有緣的話，你會在這這段文字裡，看到那年夏天，關于你父親的故事。

也是改變本人人生軌迹的故事。

2013年夏天，公司接了位于河北省承德市寬城縣的一個住宅項目，具體名字我記不清了，地址在兆豐花園正後面的山坡上，由中冶四局挂名承建。

公司勞務人員大多數都是本地人和四川人，其中有個來自四川綿陽的鋼筋工人，叫吳*林。

他性格不是很讨喜，準确地說是因為某些情緒原因，讓他們對我這個外來戶，存在一定偏見。

因為他們老闆，跟我們公司老闆是發小，所以鋼筋綁紮就承包給了他們老闆，但是出于這層關系，他們老闆就直接把這60多個工人，扔在了工地上，并且委托我們老闆直接管理。

然後這幫人的吃喝拉撒，一應事務，就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我頭上，當然他們對自己包工頭的不滿沒處發洩，也順便落在了我頭上。

因此我能感覺到這些人對我的不友好，吳*林恰好就是帶頭的那個，偶爾說些風涼話什麼的……

當然我是能理解的，工人大多數都是一樣，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立場和角度，所以從來不計較這些，除了正常安排他們的日常所需，平時并不接觸。

圖片來自網絡，侵删

這種冷漠的關系，一直到那年高考過後，新生入學的這段時間。

有天中午，天氣很熱，我照例去工地上看看進度。路上遇到了晃晃悠悠地去往生活區的吳*林。

那模樣，活像一根冒着煙的木炭，安全帽下面那張總是帶刺的臉，大汗淋漓，像六必居挂着汁兒的醬茄子，黑裡透紅。鮮紅的血絲鋪滿了枯黃的眼白，活珠子一樣，就那麼挂着。雙腳像踩了棉花，有氣無力的，往前蠕動着……

看見我他有些蹑手蹑腳地說:“我難受，所以提前下班了”。

其實他幾點下班，并不歸我管，有班組長去管，他的歉疚應該是出于我是他們的間接管理者和自己身體不舒服的原因。

他的樣子，在那一刻可憐和無助替代了平日裡的趾高氣揚。

看到他的樣子，我有些錯愕，第一反應是他中暑了——這可不是小事，一旦出事，别說我了，公司和甲方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趕緊走到近前，問他是不是中暑了，然後扶着他回了生活區，對于我的舉動，從他的眼神裡能發現，他很意外，所以他的語氣充滿了對早前做法的歉疚，但也沒說什麼……

圖片來自網絡

扶他躺下後，我去了小賣部，買了白糖，化了一杯白塘水給他。

又去庫房拿了藿香正氣水，還買了一大堆冰棍，放在他脖子後面和腋窩下，給他降溫。

因為我知道他們早就沒錢了，他們老闆有一個半月，沒給過他們零花錢，做完這些，我又把自己身上的現金拿了500給他。并囑咐他，如果不見好轉，就去藥房打吊瓶。說完便準備離去。

但當我剛轉身邁步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叫了我一聲，“小楊”，緊接着鐵皮地闆傳來悶雷一樣的轟隆聲。當我扭過頭的一刹那，我看到的是一個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和一雙盯着我的、羞愧且無助的、噙滿委屈的眼睛，水汽升騰的眼神像一塊迎面砸來的磚頭，拍在了我毫無防備的臉上……

那種沖擊感，讓我兩腿發軟，雙手顫抖，汗毛立，一時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出于本能反應，我一邊結結巴巴的胡言亂語，一邊跨上前去扶他起來，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照顧一個成年人的尊嚴。

我告訴他，有事慢慢說，他羞憤地跟我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原來是她的女兒第二天就要去大學報到了，他卻還沒有拿到學費。

本來他們老闆答應得好好的，卻一天拖一天，一直到女兒出發前一天，都沒有拿到。

他老婆打電話罵了她，她女兒哭着說不去讀書了，還說了一些很紮心的話。他實在沒有辦法了，但這并不是他的本意，一時委屈難過，便頭暈目眩，中暑了……

本來他是不好意思來找我的，但看到我給他買糖，又取藥，還給錢，他想起之前的種種感覺無地自容。

他希望我能不計前嫌，好人做到底，幫他想想辦法。

他是哭着說完這些的。他的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成年人被逼到牆角的無奈，顯然他是把我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聽完他的訴求，其他的我什麼都沒問，便一口應了下來，答應天黑之前給他答複，便匆匆結束了這場壓抑的對話。

由于從2013開始，gj收緊了對樓市的貸款，所以各公司的現金流都比較緊張，甲方答應我們按70%月結的進度款，一次都沒見過，更别提農忙款和學生款。

由于一直墊資的原因，我們老闆，也拿不出餘錢，去墊學生款。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我沒有直接去我們财務哪裡拿錢，而是出門便直接去了甲方孫總的辦公室。

我知道甲方也沒錢，所以直接跟孫總說明了情況，讓甲方拿一萬塊錢給我，我偷偷交給吳s林，先解決孩子上學的問題，為了避免其他工人鬧事，我這邊讓吳告訴别人就說是借的我的錢。

孫總也覺得都是男人，很同情吳，聽完就直接給了我一萬。

但當我拿着錢準備出門時，我們老闆來了，他了解完情況後，态度不是很好地說，你把錢拿給吳，其他人鬧事怎麼辦？

沒等我解釋，他便拿過錢，還給了孫總（資本家的嘴臉暴露無疑，但站在他的角度，他其實沒有做錯，隻是太過殘忍）

我出來以後，突然感覺三觀崩塌了！

我也是打工的，這個事情遇到我頭上怎麼辦？

我開始思考我跟老闆的關系，開始思考我的人生……開始思考“男人”這個詞

然後直接去了銀行，從自己卡裡取了一萬塊，沒有思考任何後果的，把錢給了吳s林，并告訴他，對外就說是借的我的，但沒告訴他錢真的是我的。

這事兒過後，他對我很好，他們那幫人也對我很好，應該是他沒有保守秘密。但好在其他人沒有因此鬧事。

他們後來經常會買點小菜來找我喝酒，或者小賣部買東西碰上了，搶着結賬，甚至看到我在工地，他們去買水時，也會順便給我買水，看見了會熱情的打招呼。

你們知道的，農民兄弟們，那種感情是質樸的，如果他覺得你好，是毫不掩飾的。

但我就沒那麼好了，這件事兒之前，毫無疑問，我算是這個行業的頂流了，據我所知，近十年後的今天，同行們還沒趕上當時我的收入。

這件事兒以後，我每天都處在懷疑當中，懷疑工作的意義，思考人生的意義，然後在那個項目做完之後，我選擇了辭職創業，開啟了新的生活。

如今看來，我幫了他，也幫了我自己。但我還是經常想起這件事，那種來自中年男人的無奈，沖擊感太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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