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孫悟空 新華社發（袁雲攝）

《西遊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開篇就是連篇累牍的數字，這些數字極為繁複，遠遠超過《三國演義》、《水浒傳》和《紅樓夢》開篇時的數學運算，不禁令人暈頭轉向。

在一首定場詩之後，《西遊記》的作者寫道：“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然後将一元按照十二地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分成十二會，這樣一除，每會是一萬八百年。十二地支既是一天輪回每個時間節點的隐喻，也可以比附天地鴻蒙開辟之時的大數。

從亥時過去半個時辰的光陰（如果按年份則為五千四百歲），為“22：00”，亥時開始走向它的終點，而子時正在迎接着它的開始，黑暗與光明的力量此消彼長，在黑暗的混沌之中，光明正在孕育它的力量。此時，從宇宙發生學的角度來看，天地有根，混沌的一萬八百年後，子時誕生了日月星辰，是為天。而一萬八百年後，醜時，則逐漸形成天的對立物：大地。寅時則人、走獸和飛禽開始有其分類，所謂的“三才定位”，這又是一萬八百年過去了。這個過程，也是安定團結的一幕，正對應着日後唐僧師徒降妖除魔（更主要的是内心的困惑）的艱辛（釋厄）曆程。所以《西遊記》的作者用“貞下起元”四字以及寫到子時開天辟地時所引用的《易經》“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物滋生，乃順承天”來描述和贊美開天辟地的偉大壯舉。悟元子劉一明特别強調：“一西遊乃三五合一，貞下起元之理，故唐僧貞觀十三年登程，路收三徒，十四年回東，此處最要着眼。”貞下起元雖然是《易經》中的話，但在這裡又與唐太宗的年号“貞觀”有關，暗示唐僧師徒所經曆的磨難，也是一個開天辟地、前無古人的壯舉，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在貞觀年間走完這段路程的緣由。

但孫悟空和宇宙發生學有什麼關系？作者顯然将一種宇宙大局觀的框架置于整個故事之上，試圖以此來涵納唐僧取經的偉大意義。這個過程的開端就是孫悟空的出世故事。孫悟空出世的地方——花果山——恰恰是宇宙誕生的源頭和見證者，用作者自己在描述花果山美景之詩的最後一句來說就是：“百川會處擎天柱，萬劫無移大地根。”孫悟空是一塊石頭，所以他也是這“大地根”中的一員，甚至我們可以說，他就是“大地根”，因此，宇宙的起源和孫悟空出生之間有着密切的瓜葛，而通過将孫悟空與宇宙發生建立起聯系，他之後的修持過程，也就可以視作整個宇宙發展的曆程，這個對應關系從第一回的回目中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西遊記》開篇寫到寅時就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明卯時所對應的宇宙發展時代周期，但似乎又在給人一種暗示：之後的《西遊記》将講述卯至亥的宇宙發展曆程。

十二地支将時間分成十二個單元，唐僧師徒中有兩位核心人物因為其動物的身份而與十二地支有着對應的關系。孫悟空是猴子，豬八戒是豬；猴子屬申，豬是亥，從一天十二個時辰的時間來看，猴子的時間是15：00－17：00，午後至黃昏的時間段；豬的時間是21：00-23：00。所以《西遊記》說“申時晡”，而“人定亥”。豬的形象以其慵懶的行為特征而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亥時也正是人們休息睡眠的時間，使得“人定亥”的說法似乎非常貼切。豬八戒在小說中的位置模糊不清。他是一個誇誇其談的喜劇角色嗎？顯然他是的，但是他又不僅僅扮演了一個插科打诨的人物。這樣一個大肚能容天下事卻表現得小肚雞腸的佛教徒常常像是取經途中的累贅。他既無力降妖伏魔（他的法号悟能聽上去就是“無能”），又不像沙僧和白龍馬那樣任勞任怨，那麼為什麼一定需要豬八戒？他似乎也是一個重要的支撐性結構，如果失去了豬八戒，這樣一個取經、降伏心魔的過程就會“失穩”，在《西遊記》中，他的功能性很弱，而儀式性很強，隻是有了這頭神奇的豬，西遊探險的驚悚故事似乎才能讓人少一些恐懼，多一些喜劇的色彩。

除了這些名目繁多的動物與星辰，十二地支之所以重要主要還是因為這是中國傳統表示周期的常用數字。《西遊記》開頭提到的邵庸（字康節）是北宋著名的術數學家，在《水浒傳》第一回中，他也曾現身說法，用八句詩來預言五代亂世終将終結于大宋江山，果然一語成谶。在《皇極經世書》中，邵庸提出“元會運世說”，這是一種具有道家術數特色的輪回學說：三十年為一世，十二世為一運，三十運為一會，十二會為一元。這個輪回學說似乎是從一年十二個月，一月三十日這樣的輪回規律中擴展到更大的時間範疇中而獲得的時間規律。

但是一元的年數，在更早的古代，說法和《西遊記》中的說法并不相同。《漢書·律曆志》定一元為四千六百十七年，王充《論衡》中的一元為一千五百三十九年，而《後漢書·律曆志下》則定一元為四千五百六十年，似乎這些數字并沒有統一的規律可循，直到邵庸将元、會、運、世與它們的具體數字理論化之後，它們才逐漸為中國人所接受，并且出現在了《西遊記》中。

十二的倍數二十四是一年中的節氣的數目，三十六是天罡之數，正是豬八戒會變化的數目，七十二是地煞之數，正合孫悟空的神通，也和他造反時期結交的七十二洞狐朋狗友的數目相合。

十二的倍數在第五回孫悟空鬧蟠桃的時候再次出現了。這一回，當孫悟空問土地蟠桃有多少株時，土地向孫悟空介紹這蟠桃的奇妙之處：“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兩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成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這些數字都是作者随随便便寫的嗎？在《西遊記》中，這麼多數字的出現意味着什麼？和全真教又有什麼關系？且聽下回分解。（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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