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闖蕩,我們身上的烙印都是溫嶺;而在溫嶺,我們的來源大多與村莊有關。村莊裡,往往埋藏着我們最為厚重的記憶,凝結着最為濃郁的情緒。
《百村行》系列報道,以最簡單的筆觸,寫最深情之故鄉。
許宅村
依山辟園若異境 卻成毀宅令人歎
在溫峤鎮,有個叫許宅村的村莊,奇怪的是,這個村裡卻沒有一戶許姓人家。許宅人為何不姓許?原來,這個“許宅”,實際上是“毀宅”,這個村名背後,藏着南黃岩四大家之一的“南丁”一族的盛衰故事。
許宅村文化禮堂。
“南丁”為四大家之一
明《嘉靖太平縣志》載:宋時黃子約作《黃岩大家錄》,以一絕句總括為急就章,曰:“宋室傳來十八家,左陳柔極派來賒,潘林於馬裘毛盛,戴杜朱彭孔葛車”……稍後又有四大家:南丁、北蔡、東阮、西盧。丁即溫嶺丁少雲族,蔡即白山蔡博士族,或曰黃岩縣北有蔡氏雲。
2021年7月,記者在城東街道紫臯村借閱了《黃岩溫嶺丁氏宗譜》,該譜卷首完整地保存着譜序、墓志銘等文史資料,再加上《溫峤曆史文化名人》《溫嶺曆史故事集》書中王英礎先生撰寫的有關文章介紹,許宅村的“南丁”一族的曆史面目漸漸清晰起來。
據丁氏宗譜記載,“南丁”的始祖為丁嘉謀,他原是閩福人,是忠國公丁廷延之第三子,忠國公為節度判官,“盡忠赴難”,三個兒子遂遷于浙東,其中長子嘉猷遷越之彩煙(今屬新昌),次子嘉谟遷天台之東山,三子嘉謀遷黃岩平泉之溫嶺,蔔宅于丁村鳳凰山(今溫峤鎮許宅村一帶)。
譜載,其五世丁旻平方臘餘黨功補進義校尉,授承節郎。六世祖克齋公(丁複)為驸馬(據考證,實際上是郡馬)。七世丁世雄(丁少雲)積德行善,造橋立市(松山橋、松山街),弟丁希亮(丁少詹)中漕舉。八世丁木(子植),少雲公長子,登嘉定四年進士。
自然,丁嘉謀遷居許宅村時,還無丁村或丁岙之名,此地本稱松山,因丁氏遷入,始以丁村、丁岙名。
許宅村文化廣場。
丁氏二世祖丁仲镒始創丁園
丁氏及其所創建的丁園,在溫嶺的文化史上赫赫有名。
明《嘉靖太平縣志》載:丁園 在溫嶺。宋嘉祐間丁仲镒始創,至淳熙年仲镒之八世孫少雲拓而大之,有松山南麓諸亭池樓閣及東嶼書房。少雲子木又建雲海觀,台榭岩徑無慮七十餘所,為浙東冠。宋陳筼窗、周端朝、王綽俱有記。
丁仲镒是溫嶺丁氏第二世,他始創的丁園并不大,到南宋淳熙年間,“八世孫(據宗譜,應是六世孫)少雲拓而大之”。
明《嘉靖太平縣志》卷六《一行》記載,丁少雲為人極其豪俠,常仗義疏财:
丁世雄 字少雲,溫嶺人,父轼,進武校尉。少雲挾《周禮》應舉,坐不如式罷。俄而校尉死,無兼子弟,少雲且讀書且譍家,慨然曰:“豈天之與我有限哉!我非以家自沒者也。”即其居起高堂溫室,辟園池,招緻四方名士與遊,意欲有所論著。客自天台雁蕩來者,必歸之,留連旬月,有依之不去者。凡鄉人有官私急難,常借助之,稅役或為代輸,疾病請藥,死而無歸者為殓葬。有以僞死乞斂具者,少雲不以疑也,亦畀之。從弟希亮,常訾少雲似杜季良輕薄,少雲不為變。及希亮得疾垂絕,無妻子幼,乃請少雲屬以後事,少雲抆泣曰:“弟毋匆匆。”他日,少雲之妻戴氏為其内,少雲為其外,經紀諸用,過于希亮在時,人以此益多之。
溫州葉适曾為丁少雲撰《贈奉議丁君少雲墓志銘》,為其夫人戴氏撰《故戴氏安人墓志銘》,《嘉靖太平縣志》中的這段記載,當主要取自《贈奉議丁君少雲墓志銘》。《故戴氏安人墓志銘》亦稱,“少雲外豪華,中易直,資傾一縣。客自天台雁蕩遊者,多歸之。少雲必留張飲,佩蘭瀹茗,窮日夜與娛樂。”他非常好客,當然也離不開戴氏(初娶楊氏早卒,繼娶戴氏)這位賢内助,“夫人整坐裡向,杯酒瓯羹,凡贈遺之物,親自經手,飲散,少雲鼻息鼾鼾,夫人吹燈起,檢料内外,複治具如昨日矣!”
丁少雲的從弟丁希亮也是個有意思的人,清《嘉慶太平縣志》載:丁希亮 字少詹,号梅岩,世雄從弟。少自命豪傑,喜為駭俗之行,讀書尤意不可一世。聞葉水心先生授經樂成,往受業。水心謂:“學本《中庸》。不然,則讀書之博,隻以長傲,見理之明,隻以遂非。”極力箴勸,乃痛折節,潛心念誦,自夜達旦。明年,變名氏從陳同甫于龍窟,同甫驚曰:“是人荦荦谔谔,非妥帖為學徒者。”既又走金華,從呂成公遊,得其緒餘。與朱文公有往來詩。口誦手抄,卷冊滿屋,縱筆所就,詞雄意确,論事深渺,皆有方幅,人于是目為巨器。益縱志不怠,率以月之二三日留治其家,餘辄屩山航海,僧房民舍随所栖止。今葉茶寮山有其讀書故址。水心每謂書傳士晚成必垂功名,然少詹乃獨不遇,但于淳熙元年一中漕舉,自後不複應試。卒年四十餘,士林恨之。傳有《梅岩文集》數十卷。次子範,石浦令。
江湖派詩人戴複古曾為《梅岩文集》作序。
丁少詹有四子,其第三子丁籍《籍公墓志銘》為杜範所撰,其中提到了他築“南麓”精舍一事:黃岩為台太邑,邑南土地衍袤,居之者率以穑事緻富,蠃俗尚樸,文字之雅或未暇也。獨溫嶺丁氏以字行為少詹公者,挺焉自拔,克志砥砺,遍交當世名公巨儒。陳公亮、葉公适見之驚異,遂以文墨議論雄于鄉。洎晚歲别築精舍,匾曰“南麓”,世稱“丁園”是也。其清緻雅趣,倏然有隐士遺世之意,顧年未五十而卒,聞者惜惋。
溫嶺丁氏入太平縣志的人物還有數人,如丁旼、丁朗(字明仲)、丁世昌(少明)、丁世昌(少虞)等。
工具名城·溫峤雕塑。
丁木築雲海觀
丁少雲去世時,長子丁木隻有15歲,他後來中了嘉慶四年(1122)進士(《嘉慶太平縣志》載,則作為嘉定十年吳潛榜進士)。丁木的事迹,可以從宗譜中收錄的丁木之子丁俨所撰《朝散大夫圹志》中得知:祖(指丁少雲)喪時,先君(指丁木)年尚幼,号痛如不欲生,吊者為之加敬。甫免喪,從葉水心學,研經窮史,衆謂當早拾科目矣。一再踏貢闱不獲,偶補承信郎,幹辦儀銮司合門班,登嘉慶四年辛未進士,授池州青陽縣尹,有教有訓,勿虐其民,民亦争自矜奮。先君又禮耆老,尊碩德,接引穎秀士,作五溪橋以便行者,創官屋十八楹,歲收值以為學者之養,邑之民像而祀,刻石以記者相踵也。
丁木在任時是一名好官,後來官至通判,“無複仕進意,且取古書數百千卷,環坐翻閱不少休,倦則循行林壑,一水一石,率自品題之,世味淡如也。端平乙未三月三十日卒”。他去世時年僅56歲。
永嘉王綽(王松台)曾為丁木撰《雲海觀記》,記中追述了丁少雲辟丁園之事:丹邱列仙之所萃,自昔有道術者多居焉。歲在丁酉,松山丁君少雲始即其所居之南,依山之址,辟而為園。遠近蔽虧,高下輝映,回環委折,而曰堂、曰亭、曰台、曰榭、曰林、曰坡、曰窩、曰谷,無慮二十餘許,意匠剪裁,各成面勢,然已具載于雪巢林景思之賦詠矣。至于一目千裡,偉然有奇詭特異之觀,可以距高明,排埃壒,使人徘徊顧戀而不能去,則自小垂虹而入,跨蓮蕩不知其幾何畝,有堂巋乎其上,而曰“芙蓉”,此尤雪巢之所長吟而永歌者,蓋煙霞之吞吐,雲氣之開斂,日光之出沒,野色之濃淡,隐幾而望,有若道家所謂海上之三神山也,相與隐約拱揖于有無冥漠之間。(下略)
永康人詞人陳亮(陳同甫)來丁園做客時,每每與丁少雲、丁少詹擊節抵掌,談王說霸。
丁木辭官回家後,在芙蓉堂故址築雲海觀,這個樓閣名稱取自蘇東坡的“玉霄雲海”之詞。
朱文公詩詠東嶼書房
在今天的許宅村,還有一條“書院路”,鳳凰山(下鳳山)麓的萬壽寺,就在書院路上。這條書院路,即因曆史上丁氏創建的東嶼書院而得名。而今,東嶼書院又訛寫為“東寺書院”,作為地名仍在使用。
許宅村書院路。
《嘉靖太平縣志》載:舊東嶼書院 在溫嶺松山南麓。宋丁世雄建,以教鄉裡子弟。其子木與朱子友善,時将赴青陽縣任,晦翁為題詩。
永嘉人周端朝曾為丁木設立的東嶼書房撰《東嶼書房記》:松山二丁君好學喜事,家有海山奇詭之觀,諸公閑多過焉,極談浩歌,愕神鬼而變風霆,若其抽架而資諷詠,題紙而寄吟哦,曆曆尚可想見。累十年,英淪哲謝,往時議論風節,凋靡如絲,雖其文章,亦纖啬而弗騁,後生思見前輩,如遂古之世也。子植幼嗜書,唯諸父遺汝是念,作東嶼書房,而誦讀其中。夫書在則前輩風烈尚未亡,固春齊晖而秋合照也,而子植得以朝夕涵泳于斯,可樂也已。
朱熹曾寫《東嶼書房》詩贈丁木:“書房在東嶼,編簡亂抽尋。曙色千山曉,寒燈午夜深。江湖勤會面,坐卧獨觀心。秋浦瓜期近,何當寄此吟。”
葉适也有寫東嶼書房之詩:“朝納棂上光,千帙亂抽翻,夜挑窗下燈,一字究本原。舊師早傳習,新友悅聞見,鄰裡疏聚頭,江湖勤會面。”(另幾首略)
萬錦家園。
丁園:可憐一炬成毀宅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在景炎丙子(1276),相傳知縣李複将誣奏,将丁氏烏磚鋪地稱為“烏金鋪地”,列舉衆多罪狀,使丁家被抄家籍沒,宗族星散。在曆史上留下盛名的丁園被火燒得一幹二淨,當年的繁華如過眼雲煙。不過,也有研究者稱并無此知縣,可能隻是傳說。《嘉靖太平縣志》卷八載:“蒙古之變,兵火連年,富室子弟逃竄轉徙,強者去從軍帶弓矢,猶冒官名為将軍,弱者流落田間,不耐勞苦,死亡過半。蓋至于德祐、景炎之間,而故家遺族耗滅盡矣。”或毀于兵火也未可知。
總之,松山丁岙從此就被稱為“毀宅”。因“毀宅”音同“許宅”,之後就以“許宅”之名代代傳下來了。溫嶺方言中的“毀”音同“虛(許)”,如換牙即兒童乳齒脫落,更換恒牙,方音讀為“虛牙”,即“毀牙”。
2021年12月13日,記者走進許宅村作《百村行》采訪時了解到,許宅村現有人口1136人,有十多個主要姓氏,其中孫姓人口最多,邵姓、陳姓、謝姓、任姓等也有,丁姓人口不多。村裡有丁氏宗祠、孫氏宗祠、陳氏宗祠三座宗祠,丁氏宗祠内奉驸馬丁子禮為始祖,孫氏為武溪孫氏分支,宗譜《武溪孫氏分遷丁岙序》載,“明季有舜恭公,負才幹由武溪而喬居毀宅,舊名丁岙。”孫氏祠堂内有同治元年篆書“福祿壽”三字石闆一塊。許宅村的邵氏同城西街道下岙村、吳岙村等村的邵氏一樣是虞溪邵氏,多居于田洋邵自然村。邵氏祠堂則在吳岙村。陳氏為峨山陳氏分支,宗祠在山上,較為氣派,由馮燕平題寫宗祠名。謝氏據說有桃夏謝氏和金峰謝氏兩支謝氏。任氏為城南大田任氏。
許宅新屋結頂。
許宅村的民間信仰,田洋邵人的保界廟在溫峤孟家岙東嶽宮,祀東嶽大帝,壽誕日為三月廿八。許宅自然村等處人的保界廟則在城西街道下岙村水倉頭鎮東廟(現已拆),該廟主祀白鶴大帝,八月十六壽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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