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軍裝的樣子

■馬慶民

從軍十幾年，從未穿着軍裝回家探親，以至于街坊四鄰總調侃我是一個“假兵”，每每讓我哭笑不得。

去年終于和相戀6年的明，牽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在駐地辦完儀式後，遵從父母的心願，再趕回老家補辦一個傳統的婚禮。臨行前，母親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把軍裝帶回去，“讓大夥兒看看，你們兩口子都是名副其實的兵。”

回家那天，老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父母和親戚鄰居忙得不亦樂乎。唯獨外婆一個人孤單地坐在牆角，側頭怯生生地上下打量着我。我牽着明的手，走到外婆跟前，蹲下來：“外婆，我是民民。這是您的外孫媳婦兒，您看漂亮不？”

外婆木然地望着我們，倏忽又像拼命地想着什麼。

母親走過來說：“外婆今年記憶力更差了，對我都是轉頭就忘，别說你一年才回來一趟。”母親的語氣裡滿是無奈與傷感。

幾年前，外婆患上阿爾茨海默病，記憶逐漸消退，時好時壞。前年她還能認出我來，想不到現在……看到外婆這個樣子，總忍不住想起我小時候，外婆是那麼風風火火、快人快語，教我讀書寫字唱歌，讓我的童年豐富而多彩。

我想，如果和外婆多相處一些日子，也許她就會認出我。

回家第二天，按照老家的習俗，我們辦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禮成之後，母親要求我們換上軍裝拍一個全家福。待我和明換好衣服走出來時，大家接連誇贊：“真帥，真漂亮，太般配了。”

就在這時，外婆突然跑過來抓住我的手：“民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是你媳婦兒嗎？真漂亮啊！”外婆的目光裡閃爍着往日的神采，令在場的人無不啧啧稱奇，我和母親更是熱淚盈眶。此刻，我終于明白，原來外婆認得我穿軍裝的樣子。

之後那幾天，我一直穿着軍裝陪着外婆，給外婆講部隊的事。她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開懷大笑。外婆也反複講我小時候的事，好像歲月從未流逝，好像她并未遺忘。外婆還拿出藏在枕頭下的寶貝——一張我新兵連時的照片。我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寄回來的，卻在外婆的枕頭下藏了這麼些年。泛黃的相紙，因無數次撫摸而變得模糊不清。看到這些，我不禁潸然淚下。

外婆把思念凝聚在枕頭下的軍裝照裡，等到雙眼渾濁，等到滿頭華發，等到忘記了世界、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親朋，但她依然記得穿着軍裝的我。

短暫的陪伴過後，離别又一次到來。一年的時光，對我來說，是彈指一揮間，匆匆而過。但我不能想象在外婆的世界裡，是多麼漫長的等待與牽挂。

我已經把熨燙得筆挺的軍裝準備好了。等這次任務完成後，我就申請休假。我要穿上這身軍裝回家——我想，外婆一定不會忘記我穿軍裝的樣子！

（原文刊于《中國國防報》2022年9月19日 “長城”，内容略有删減；封圖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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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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