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圍在一起給封面新聞記者講述他們在新校園的成長

封面新聞記者 席秦嶺 徐湘東 肖洋

去年9月，涼山州美姑縣洛俄依甘鄉瓦吉吉村11個孩子走進這個鄉所在的大橋初級中學。

13年前，村裡10多名孩子在這所校園讀了13天書，因受到其他學生的家長歧視而被迫離開。從此，瓦吉吉村的孩子上初中需跨越美姑、昭覺和越西三個縣，行140多公裡求學路。

近日，封面新聞記者回訪瓦吉吉村了解到，瓦吉吉村這11個孩子被安排在6個不同的班。走出瓦吉吉村後，校園裡對來自曾經的麻風村孩子的歧視與隔膜正在消融，瓦吉吉村孩子的心扉被打開，生長出更多前進的力量 ……

走進新校園

有孩子長高了10厘米

4月下旬的瓦吉吉村，因幹旱褪去了一片又一片綠，整個村莊，黃一塊的綠一塊，村幹部和村民們很重要的一項任務是防火。23日，星期五。傍晚時分，在大橋初級中學上學的孩子陸續回家。很快，在村委會，8個周末回家的孩子圍了過來。

初中校園，早餐有饅頭，午餐和晚餐有菜有肉有米飯，比小學階段吃得更好，也更少曬太陽，眼見着孩子們個子長高、皮膚變白。曲比爾也說，他的身高長了10厘米，個子已蹿到了175厘米，曲莫依作的身高也由160厘米長到了167厘米。

孩子們的眼神清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見到記者，他們一點也不膽怯，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流起與記者分别10個月以來的變化。去年7月，封面新聞記者曾深入瓦吉吉村采訪，并見證了大橋初級中學上山來做招生宣講活動。

“阿姨，我膽子大了，我們再也不怕外面的世界了”。

“阿姨，她當上了學校的播音員，還當着2000多師生的面主持升旗儀式哩”。

“阿姨，我交了十幾個村外的朋友，我還請我的朋友來瓦吉吉村做過客”。

看得出來，孩子們已經适應外面的世界，每個人的心中都燃起對生活的熱愛之火。

4月23日，封面新聞記者回訪瓦吉吉村時孩子們在村小合影

走出瓦吉吉

被問來自哪裡不會再漲紅了臉

走出瓦吉吉村的11個孩子，分在6個班。其中，有5個班分布着兩個瓦吉吉村的孩子。時任學校副校長的沙建峰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更多師生更容易接納他們，讓瓦吉吉村的孩子與外界融合得更順利。

學校的良苦用心正漸漸變為現實，8個月的時間，同學們與瓦吉吉村孩子的隔膜正在漸漸消融。

剛進校園時，偶爾有同學想欺負來自瓦吉吉村的孩子。坐在曲莫依作後排的男生有時要揪她的頭發，她足足忍耐了一個學期。再後來，她不再沉默，而是向老師報告。老師批評後，這位同學不再欺負她。

起初，曲莫依作的同桌對她有偏見，沖她說，“你們是瓦吉吉村的，你們都沒有眉毛” 。

她就指着眉毛給對方看：“你看，我們有眉毛啊” 。

同桌不甘心，說“你們的眉毛不是自然長出來的，是種出來的”。

她毫不客氣地回敬：“那你的眉毛也是種的”。

17歲的曲比爾也進校園10多天後，就遭遇了同學的“靈魂拷問”，問他來自哪裡。

“我來自瓦吉吉村。”說完這話，曲比爾也就沉默了，他擔心對方會追着問村裡的情況。意外的是，同學并沒有這樣做。

孩子們告訴封面新聞記者，從瓦吉吉村小學到大橋初級中學，每個人都做好了要被問來自哪裡、然後遭到冷遇的心理準備。

有時候，吵架時，有同學說，“你們是瓦吉吉村的，是麻風村，你們哪裡有資格來和我們吵架” ？

當有同學欲和瓦吉吉村的孩子對立時，總會有同學幫着這群孩子說話，“瓦吉吉村也沒關系，我們是一樣的。”

15歲的曲莫黑布曾度過漫長的孤單期。在他的班上，他是瓦吉吉村唯一的孩子。“第一學期我不敢主動交朋友。”他說，有時候同學們會說，“你是不是瓦吉吉村的？”當他聽到瓦吉吉三個字時，就特别不好意思，刷的一下子脹紅了臉。但是，同學們并沒有因為他來自瓦吉吉村就欺負他，而是和他一起玩耍。現在，他已交了十幾個好朋友。

曲莫黑布（中）講述他在校園經曆的故事

在朋友的感染下，這個秀氣文靜的少年還參加了學校的音樂小組。他希望有一天，能站上舞台，為大家表演。

“瓦吉吉”這三個字，在村裡孩子的心中，曾經是一個敏感的詞彙。如今，再遇别人問他們來自哪裡時，他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出這三個字，一點也不慌張。

走出對外交往

和外界互動 從新生代孩子們身上啟航

因為上學，村裡的孩子認識了外界的朋友，還把村外的朋友帶回到瓦吉吉村，也有孩子到訪過其他村莊。下一輩與外界的互動交流，正從這一批孩子這裡啟航。

曲比爾也最好的朋友不是瓦吉吉村的小夥伴，而是來自九口鄉的是石一木千。“他知道我來自瓦吉吉，知道瓦吉吉曾經是麻風村，但沒有和我保持任何距離。”

好朋友邀請他去九口鄉作客，害羞的曲比爾也還沒有勇氣獨自出門到外鄉，更沒有勇氣獨自去面對非麻風村的村莊。他暫時沒答應，對好朋友說，“下次吧”！

同村的的日木布聽說了，滿臉興奮，他拉着曲比爾也的手說，“我願意陪你一起去作客”！

相比而言，女同學膽子更大一些。

今年4月16日，的日金裡帶着女同學吉力石裡來瓦吉吉村玩，整個周末，好朋友都在村子裡。離别時，好朋友告訴她，“你們村子很美”！

以前，從不敢和陌生人講話的曲莫石布也交了好幾個村外的好朋友。與朋友們在一起時，她會和她們聊家鄉的風景和變化。她繪聲繪色地講，村子山上有一個溶洞，洞裡有千姿百态的石鐘乳，她還在洞裡遇到過亂飛的蝙蝠。她給朋友講起家鄉的變化，“以前，我們是住土坯房，現在住進了樓房，衛生也特别好。村子裡的水泥路也修好了，有長輩騎着摩托車去下田”。這些變化，讓好多村外的同學心生羨慕。

膽小的曲莫石布交了好多新朋友，敢于走出瓦吉吉村了

她受邀去過阿居曲村的一個同學家參加過訂婚的儀式，她當伴娘。對于這樣的任務，她的内心是抗拒的。“同學才17歲，我不贊成她這麼早就訂婚。”她認為，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到二十五歲左右訂婚更合适。

走出自卑心理

賞識自我優點 奔向新生活

其實，曲莫石布不贊成好朋友早早訂婚一事，更多體現了瓦吉吉村新生代村民和當地其他村村民觀念和認識上的差異。

好幾個孩子都回憶，剛上學幾周後的一天，班主任在課堂上講，有一天中午，午休的時候，八年級的一個男同學欲沖上講台與老師起争執。

“在我們看來，這是不可思議的，太不尊重人了。”孩子們說。剛進校園，他們特别敏感，又特别小心謹慎。認真學習着，希望能追趕上村外的孩子。

而越來越多的事實也讓他們心生出“其實我們也很好很強大”的感受。比如，他們看見一些同學不講衛生，衣着髒兮兮的，而他們每周都要換三次衣服，回到家後用洗衣機洗幹淨了再穿；比如，吃飯的時候，有人插隊……

走出瓦吉吉村的孩子，逐漸走出封閉的心，勇敢地把自己曬在更大的舞台上。

16歲的的日金裡以前特别害羞，走路都低着頭。為了變得膽大，她在學校主動參加播音組。苦練一學期後，她走起路來昂首挺胸，自信滿滿的樣子，她和同學還合作主持了四次學校星期一的升旗儀式。

的日金裡成了校園播音員，站在面向2000多人的舞台主持升旗儀式

的日金裡還記得第一次登上舞台的慌張，站在主持台上，四下望去，黑壓壓的全是人。她不停地吞咽口水，又努力克制情緒，深深地呼吸，把台下的人群全部看作多年的朋友。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大家早上好……”那天，她和同學順利完成了主持任務，從此，“我覺得什麼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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