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4.19 星期二 多雲 上午

哀樂聲響徹村莊，一遍一遍，由遠即近，訴說着一場不舍的離别，附和着沉痛的哀鳴，幽怨悲憫，每個音符都寫滿追思。

熟悉的四合院，門大開着，裝飾滿花朵的冰棺就放在院子，牆上挂滿了各種悼文的黑沙，一堆堆的祭奠用品擺滿院牆的四周，院子已擠滿了親友鄰居。好在入棺前我趕到了，挂上花圈，燃上鞭炮，震耳欲聾，我随聲進了靈堂。

母親已哭到聲嘶力竭，為我揭開外婆面上的布簾。此刻她面容腫脹，皮膚煞白，安詳的閉着雙眼，如平日的熟睡一般，隻是再也叫不醒了。

外婆是從屋後的小山坡滑落跌傷的，傷勢很重，在醫院搶救了四天，痛不欲生，終是沒能挺過去。

她離開的那天，是一個春和景明的下午，我哄完孩子正在小憩，睡得很熟，期間沒被震動的手機吵醒，那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睡的又迷又夢魇，頭一次夢到外婆。打開手機就看到表妹的未接電話和弟弟發來的外婆不行了。

我呆愣半晌，幾日的擔憂終是要來臨了，我以為她能等到我回來。在此之前，外婆病危的那一天早晨，我被疫情隔離在了家裡，沒能趕回，母親說她很好，叫我不要擔心，在重症監護室，除此之外也沒多說，但我大概也能預料。

由于去了也隻能在醫院樓道守着，進不去特殊病房，我也沒有幹着急。

從醫院放棄搶救出來就已經說不出話了，看不出她是糊塗還是清醒，是在家裡咽的氣，很心疼外婆在臨走前也沒能留下遺言，全家送别的時候我沒有在場。那時候痛恨自己困在了西安。

好在第二日就解封了，老公開車載着我和孩子，一路急迫的趕了回來。到達時已是下午時分。我知，熟悉的院子，再也看不到外婆的身影了！

我沒有放聲大哭，隻是輕輕的撫摸外婆的臉，很冰也很溫柔，淚水順着臉頰滴了下來，有一種非常想擁抱她的沖動，再加上母親撕心裂肺的痛哭使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在旁的親人告訴我說眼淚不能滴在逝者臉上，否則就夢不着了。本還能壓抑住的悲痛，因在旁的親人又哭了一遍，讓我的心也跟着哽咽起來，紙巾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從來沒有經曆過親人離世的場面，在我那些親人裡，去世的是我少不更事的嬰孩年紀，活在的現在還很健康。我沒敢掀開被子去摸摸外婆的手，但那時真的好想去摸，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忌諱。就這樣倉促的望了一眼，臉就被蓋上了，我坐在牆邊的地闆，沉默了許久許久。

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再次伸手去揭開白布，再去看一會兒…此時的外婆看不夠，我從來都沒有細觀她臉上已有這麼多的皺紋，兩鬓也早已爬滿白發。密密麻麻，細思極恐。外婆還在眼前，隻是已經陰陽相隔了，她再也不會掙開眼睛看看我了，不會說一句：“xx，你回來了”我好想告訴她：我回來了，我來晚了…但是我沒有吱聲。我也不會覺得這尊遺體的可怕，隻遺憾沒能在她留在人間最後那幾分鐘送她一程，讓她知道我也來了，宣洩宣洩我對她遲來的愛意！

我是愛外婆的，隻是從來都沒有表達過！

記憶中的外婆，身材瘦小，走路匆忙，十分麻利，隻因年邁步履才變得深沉，也有些孱弱。她是受人敬仰的好人，從不做虧心的事，對子女和後輩都很好很好。

小時候我和弟弟跟着奶奶生活，是她每個周末不辭辛勞的步行十幾公裡看望我和弟弟。

假期的外婆家，是我最常去的地方，那裡有無限的歡樂和數不盡的愛和溫暖。吃慣了外婆做的飯，睡慣了外婆鋪的床，穿盡了外婆親手縫的衣和熬夜做的鞋。

歲歲年年，從未間斷。

外婆聰明能幹，才氣過人！

外婆的針線技藝超群，尤其是做鞋，就連手工店裡賣的成品，和她的相比都甘拜下風。但她從來不賣鞋子，她做的鞋都送給一家老小。

每到秋天，她就能攢一大盆鞋。勞作之餘熬的夜，親手納的鞋底子，舒适又透氣，是街上買不到的好物。40年代的她，不會織毛衣，但這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她做的格外細緻，冬天的棉衣都是她一針一針縫的，直到我們長大，不再穿了為止。不僅親人，還有朋友，鄰居，身上的衣物，都有出自她之手。

同時外婆的眼睛也漸漸昏花，不再能看見穿針，常常在親人在旁之時懇求我們幫她穿一籃子針線，也曾在自家門口等待路過玩耍的小朋友去幫她穿幾根銀線，以備她不時之需。她總納鞋墊子，繡的花是一朵又一朵。

小時候我不懂得，那一針一線，都蘊藏外婆深沉的愛，就如同她的為人：把愛灑滿人間，溫情留在身邊。那是大寫的愛，是她一點一滴，用真情勾勒出的完美寫照。

外婆勤勞，一生凄苦！

獨自撫養媽媽和舅舅，走南闖北做小生意，賣的是家鄉特産的各種菜籽。我當年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賣菜籽？但現在看來，也許在那些大山裡小門小戶的窮苦人家沒有這些東西，用來種菜吃，好食多果腹吧！每次出去都是一半個月，這期間的衣食起居都是在農家裡湊合的，用點菜籽置換。

外婆暈車，幾十年前的公交，外婆坐一次暈一次，但還是不畏艱難，一個人背着行李上下車，還從車上滾下來過，把腰給摔傷了，恢複後又從不停歇，辛勤勞作。過去的年代沒有路燈，她常常摸着黑，一個人步行那些山路，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崇山峻嶺，為了多賣點錢。

秋天就不賣了，秋天是收獲的季節，都是來年種的。

外婆大公無私，舍己為人！

也許是不想給兒女添負擔吧！也或許是真的閑不住，她拒絕兒女們的“包養”，自食其力。晚年的她，還勞苦功高的精心灌溉她的一畝三分地。不辭辛勞的披星戴月，奮力耕耘。家裡從沒有缺過吃的，都是她雙手創造。門前的地裡來了多少莊稼人，都是在她這裡蹭水喝，是她挨個送到地裡，給他們管夠。

地被征收以後，家門口的小院子，成了外婆的一席戰地，種滿了瓜果菜，還有後山坡的花生，多的還拿去賣，自己摘自己賣，也常去山裡摘金銀花，辛苦掙的幾塊幾毛錢，還總想着接濟我們。每一次臨走，她不是熱心的給我們裝好吃的，就是追着後面給錢，當然我們是不會要的。

記不得最後一次她執我的手是什麼時候，諄諄告誡的話：讓我照顧好自己，聽母親的話，常回去看看…

我有多久沒摸過她幹裂的手了，手上一道道的傷口、刀口、老繭、強硬也很結實，被風和月撕裂後的斑駁不堪，傷痕累累。這是我在30歲以後才明白外婆當年走過的風雪，日日夜夜，她“堅守崗位”。

她走後，屋後還殘留她打理一半的小果園，初春的季節，瓜果才剛種上。在那之前，外婆還生活自理。隻是災難來得太過突然，給我們棒頭一擊。

我摘了一把地裡的霍香葉，吃的很香！也回憶起舅舅老房拆遷前的場景，就在這個位置，曾是密密麻麻的果樹，我和表姊們常在那些樹下，冬日玩耍，夏日乘涼，陪伴着外婆…

外婆和藹可親，至善至美！

她不是啰裡巴嗦的老人，從不多言，但柔情都寫在眼睛裡：她多麼的喜歡熱鬧，希望有人多陪陪她，看看她，家裡來了客人，她周心招待。孩子在家裡玩鬧，她總在一旁細細看着，怕碰了摔了，靜靜地坐在我們不遠處，守着家人，菩薩低眉。遺憾我常見到外婆，都是自顧自的玩手機，很少與她閑話。她總問我工作好不好？身體好不好？問一句答一句。後來我也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懊悔裡，外婆老了，她不是我們年輕人，見一次少一次，她比我們更加珍惜重逢。

每當離别，她都會跟着我們的車子，目送很遠很遠…那是我小時候的場景：留守兒童春節才能見到父母，短暫的相處，隻呆上幾天他們就要去外地上班，見面前期待着一次又一次的欣喜，才見面一天都開始擔心還剩幾天離别。那時候的相聚可以說是隻有頭一天會開心。

我們分開了一次又一次，孩童的心裡，每次都要在分開之後難過一整天。當然，見面前，是盼了一周。

那時的外婆，就是一個柔弱少年。

雖說現在經濟好多了，每個月都能回去看她，可還是抵不過時間的局限，總對不起她那望穿秋水的想念和雙眼裡的盼望。她知道，我們會回來的，還會回來看她，隻不過對于她的花甲殘年，相處時日屈指可數。

外婆窗明幾淨，滿腔熱枕！

她走後的屋子一塵不染，床單是新換上的，不會用洗衣機的她，衣物幾乎都是手洗，并且疊的整整齊齊，每件家具都沒有落灰。簡陋的屋子，連空氣都清新怡人。她又是如此的熱愛生活，外公走的早，她的獨居生活過得十分精緻，連最後腿疼的那些日子都沒有耽誤晾曬被褥，略帶潮濕的一樓屋子，床上還有太陽光的味道。

小時候的冬天，和外婆一個床鋪，都是她抱着我的腳幫我取暖，給我放熱水瓶，半夜一次又一次的給我蓋被子，夏天，是她拿着扇子一遍一遍給我趕蚊子…

我也後悔幾次見她，都沒有待在她的屋子陪她睡個幾晚。她總邀請我，也邀請母親。我拒絕的原因是因為習慣了一個人睡，好像長大了以後，不再需要那點溫暖，就再也記不起小時候那份溫情。

外婆獨居，她不願意聚在樓上。舅舅樓上的房子很多，我們都各住各的，過我們年輕人的生活，從來都忽略外婆一個人住，一個人睡，一個人度過那些寂寞…

她的一生，真的寂寞！

在那個封建腐朽的年代，她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家暴的外公不僅總刁難她，還對家事不管不顧，一輩子也沒有給她過正常夫妻的生活，更沒能讓她過上太平的日子。

兒時的外婆是抽煙的，她總是不語，坐在竈台的角落，絮絮袅袅的幾縷煙霧，夾雜心事，抽的是最便宜的金絲猴，隻不過次數很少很少。時常晚睡，她的熬夜，都是做着農活，常稱是睡不着覺，但也曾做着做着就在打盹。

母親就是在那個充滿對外婆同情的家庭裡長大，陪我回憶外婆的過往哭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别人還總說，外婆是有福之人，兒女都很孝順。可有幾人，過過她曾走過的生活，面臨過她所經曆的風雨，勤勤懇懇一生，從來都不計得失，隻給我們無私的愛。或許我們都曾孝順，但從未能彌補她内心“幸福生活”的期許。

外婆在艱苦的環境中，熬過一個又一個劫難，堅強的活着，度過了她那平凡卻不平庸的一生。她的往事還有很多很多，根本就說不完，她就如冬日裡的一件棉衣，給予我們最大的溫暖。

我很自責，沒有珍惜過她！

幾年前她來我們家住過一個月，也或許當時是因為代溝問題，和她出現了一些小摩擦，還沒讓着她，後來過了許久都叫不來了。我沒有認為外婆小氣，隻是想說明我真的後悔。

我也很少回去看她，前些年每次見到外婆，她都給我們準備一桌子美味家宴，從早晨就在候我們了。她平常舍不得吃肉，隻有招待我們才全盤托出。其實我們都心疼她的苦楚，但還是默默接受了她的付出。後來她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但仍然努力自食其力。我們總勸不住，就隻能随她了。

我是孫輩裡最後一個有孩子的，寶寶剛出生不久，她還沒有見過。外婆尤喜小孩，就連她的重孫上學都是她在每天接送。我好後悔春節沒有回去，帶孩子給她看看，再留一張我們四世同堂的合影…

我對外婆的感情，後知後覺！

外婆走後，才給我了強大的震撼，我感歎生命的脆弱，也感歎世事無常的悲哀。外婆高齡，母親總一有空，就回去看她，隻是我沒有去。我在之前也想到過她有一天的離去，但沒有意識到如此匆匆！我總是想，她衣食自給，身體硬朗，沒有生過大病，總還能陪伴我們很久很久…

可是，這場意外還是讓我們猝不及防。帶給我們太多太多的遺憾：沒帶她去過很多很多的地方；沒跟她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沒在難能可貴的見面時間好好去陪她聊聊天；沒幫她洗洗衣物，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母親說，春節後，她特别的想來西安，但那時遇到家裡正忙，就想再拖上一段時日…也或許就在那時，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時日無多，想去完成她人生其中一些憾事，因為後期的那段日子，聽說她腿腳越來越不便了。最後一通的電話，也是一周以前，問完了我們全家上下都過得好不好。　　

其實她一生都在愛人，用生命奉獻，将自己的苦楚從不示人，她總說她很好，讓我們不要惦念，電話裡的她，從不長篇大論，她怕我們電話費貴，但其實，她再忙都不會忘帶手機，就怕錯過任何一個來電。看到我們回去叫她一聲外婆，更是開心的像個孩子…

我們都沒言語，在那種悲痛的哀悼中垂淚了幾分鐘，鼻涕嗆的我輕咳，我想外婆，真的好想…

表妹從小是外婆帶大的，也是外婆最疼愛的孫女，對她的感情很深很深，後來才得知她昨晚握了外婆整整一夜，直到她的手心徹底變涼，趴在她已逝的床邊8小時，這個舉動觸動我至深，我們都好舍不得她！

守靈的日子，我們誰都沒有離開，蓬頭垢面的坐在靈前陪了她七天。出殡的那天，我們抱着靈柩哭了最後一次，喪儀舉行的非常隆重，我們送她上山，全程看着工匠仔細将她安葬。母親嚎啕大哭：以後她再也沒有媽媽了！可是有一天，我也會沒有媽媽啊！也會像母親這樣泣不成聲！

我們永遠懷念外婆！

我具體都描述不出外婆究竟是怎樣的人，但是她真的好偉大。從和她年輕時的朝夕相處，再到現在的與世長辭，看着她為我們黑發熬到白發，最終和我們這代人愛别離苦。

逝者已矣！但願她在天堂沒有疾苦！一路走好，永遠順遂，同時生者奮然，死者安息！

我在墳前放了一束菊花，她一直都種蔬菜瓜果，我想以前，如果在她的院子給她種上幾株鮮花，她一定會養的很好…

隔日我們返鄉，去時悲憤難平，來時塵埃落定。“親人”這個字眼說到底是憂傷的，因為到了生離死别那天，你會感覺相遇這一場都是難過。少不更事時，永别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裡沒有悲傷，醒來也沒有缺失。而成年後的永别是一次又一次的警鐘：我們一直都會有親人，從前，我們的親人是父母長輩，後來，我們的親人是子孫後代。一定要珍惜彼此！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