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中見避”是中國古典小說創作實踐中的一種藝術方法,也是一條寶貴的藝術經驗,要求對相同或相似的人物、事件,進行完全不同的藝術描寫,要寫出人物獨特的性格特征,寫出人物在不同環境中的獨特心理特征,寫出實踐的獨特的發展過程,充分展示生活和人物的豐富性、複雜性,從而避免藝術描寫上的雷同,不斷貴讀者提供新穎獨特的美感享受。
《西遊記》對孫悟空“鑽腹”的藝術描寫,可以說是運用“犯中見避”的藝術手法的典範例證。
“鑽腹”作為孫悟空克敵制勝的手段,在整部《西遊記》中,一共對妖魔使用了五次,第一次是在黑風山對熊罴怪{第十七回},第二次是路阻火焰山是對鐵扇公主{第五十九回},第三次是在小西天對黃眉老佛{第六十六回},第四次是在獅駝嶺對獅王{第七十五回},第五次是在陷空山無底洞對地湧夫人{第八十二回}。在一部小說中,同樣的“鑽腹”手段被運用了五次,這數量是不算少了,但讀者在欣賞這五次鑽腹的具體的藝術描寫時,卻沒有千篇一律的感覺,這不能不歸功于作者運用“犯中見避”的藝術手法以及所表現出來的功力。
作者在這衆多次數“鑽腹”的藝術描寫中,是怎樣“犯”中求“避”,力免雷同的呢?
首先,五次鑽腹的方法各異。
有的主動,有的被動。對熊罴怪、黃眉老佛、地湧夫人,都是事先進行了精心的策劃安排;對鐵扇公主,是在主動中的随機應變;而在八百裡獅駝鈴,獅王張開大口來吃孫悟空的時候,孫悟空便“收了鐵棒,迎了上去”,這完全是被動中的随機應變了。
有變化形态,有自身形态。有幾次鑽腹,是由孫悟空變作仙丹、小蟲、西瓜、桃子等變化形态,采用蒙騙的方法鑽入妖精的腹中的,但在獅駝鈴,卻是以自身形态鑽入獅王腹中的。
有單獨行動,又配合行動。對鐵扇公主和獅王,是孫悟空的單獨行動;對熊罴怪,是與菩薩相配合,對黃眉老佛,是與彌勒佛相配合,對地湧夫人,是與唐僧相配合。
這樣,可以說孫悟空每次鑽腹的方法,都有它的獨特指出了。
其次,有詳有略,各有側重。
作者對孫悟空的五次鑽腹,并沒有平均使用筆墨,因為那樣無疑會造成藝術筆墨的浪費,并容易缺少變化,造成雷同。在這五次鑽腹描寫中,堵一次最為簡略,孫悟空變作仙丹,觀世音菩薩變作淩虛仙長,誘騙熊罴怪将仙丹吃入腹中,對鑽腹後的描寫,作者僅用“現了本相,理起四平”八字一筆帶過。而在第四次孫悟空鑽入獅王腹中以後,作者則花費了大量的筆墨,對孫悟空與妖王的鬥智鬥勇,作了極為詳盡的描繪。妖王用鹽白湯罐下,想把大聖嘔出來,但“大聖在肚裡生了根,動也不動,卻又攔着喉嚨,往外又吐,吐得頭暈眼花,黃疸都吐破了,行着越發不動。”妖王想用藥酒藥殺行者,卻被行者接下吃了,然後在藥王肚裡撒起酒風來。魔頭定計準備在孫悟空出來時将她咬死,又被孫悟空将金箍棒伸出,把門牙都迸碎了,最後孫悟空出來了卻還留下繩子,拴住了妖王的心肝。這些描寫,不僅表現了孫悟空機智诙諧的性格,更以十分生動具體的形象描繪,給讀者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這五次鑽腹的具體描寫,大體上是一次比一次更為詳盡。這種循序漸進的方法,是符合讀者的審美心理的。他使每一次描寫都能表現出新的藝術内容,使讀者不斷被新奇的内容所吸引,産生漸入佳境的藝術效果。試想,如果第一次描寫就極為細緻,則後來的描寫就很難有所超越,并很可能會導緻雷同,使讀者索然寡味。
為了避免雷同,作者描寫鑽腹的過程,在各個階段上,又是有所側重的。例如對獅王,着重是對孫悟空鑽入腹中之後進行描寫,而在陷空山無底洞,則着重對孫悟空鑽入地湧夫人腹中之前的兩次定計行事進行描寫。由于對孫悟空在獅王腹中的描寫已經很詳盡了,所以,作者這次把情節的波折和人物的性格,都放在鑽入地湧夫人腹中之前來表現,就十分有效地避免了雷同的可能。作者這種側重描寫的方法,不能不說是十分聰明的。
第三,對鑽腹的具體描寫,切合當時的環境和人物性格特征。例如孫悟空鑽入鐵扇公主腹中之後,首先便是厲聲高叫,“嫂嫂,借扇子我使使!”對鐵扇公主的折磨,也隻限于登了一腳,頂了一頭,這是因為孫悟空的目的,隻是為了得到寶扇罷了,況且,孫悟空還要稱鐵扇公主為嫂嫂呢,怎好十分折磨她?但當孫悟空變作西瓜,鑽入黃眉老佛腹中時,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他“一骨碌鑽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腳,翻跟頭,豎蜻蜓,任他在裡面擺布”。當彌勒佛要悟空饒他性命時,悟空恨尤未盡,又“左一拳,又一腳,在裡面亂搗亂搗”,而且跳出來之後,還摯棒要打。孫悟空之所以這樣急不可待,恨之切骨,是因為他吃這個妖怪得虧太大了,他曾被邀摸得金铙卡住,又被人種袋捉住,請來的幾起救兵,也均被妖魔捉去。他到了妖魔腹中,當然要盡情的發洩自己的憤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了。
最後,在這對極為相似的情節描寫,是尤其注意避免相犯的。
當孫悟空變作蟭蟟蟲兒,鑽入酒杯中的酒花之下,準備鑽入地湧夫人腹中時,卻被地湧夫人看見蟲兒,“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彈”。孫悟空這次的鑽腹預謀是失敗了,但這個失敗在藝術上卻是成功的。因為這次鑽腹的方法,和孫悟空變作蟭蟟蟲兒,飛到茶沫之下,鑽入鐵扇公主腹中的方法極為相似,如果這次也成功了,那隻不過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故伎重演,一個毫無價值的翻版罷了。這次失敗,也是切合環境特征的必然的失敗,鐵扇公主是在口渴的情況下,很急很快地喝茶的,所以沒有發現水中的小蟲,而地湧夫人喝的是酒,且與唐僧對飲,不會喝得太快,酒花一散,當然能夠發現杯中的小蟲。所以,這次失敗又是真實的。而且這次失敗又引出了後來孫悟空變作桃子鑽入妖精腹中。促進了情節的曲折多變。這些,都是這次鑽腹描寫避免了雷同,産生了鮮明的個性特征。
個性是文學的生命,雷同是文學的死敵。《西遊記》運用“犯中見避”的手法,十分成功地對孫悟空五次鑽腹進行了形象的藝術描寫,使每一次鑽腹描寫,都呈現出特有的個性光彩,産生了迷人的魅力。
【本文作者:戚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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