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代以來，社會各階級便有“士農工商”之分。而其中的“士”獨居于榜首，足可見其地位之高。所以通過了科舉考試，應運而生的文人大多都享有被世人尊崇的特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一朝中舉天下知。文人的自尊由此深紮于心，無法撼動。

而文人的這份自尊和傲氣，如果是名副其實，便是威風無比和令人豔羨的。但要是他隻是頂着個文人的頭銜，卻始終沒有鯉魚躍龍問，于他，那文人的自尊和傲氣便是禍害。到頭來會因為此使自己窮困潦倒不說，還可能會博得别人時常的恥笑。

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便是這樣一個人。他沒有因科舉考試而得到它可以賦予他的任何名頭，卻始終自傲于文人的身份。他也不甘于幹其他行當，于是終日懶惰頹唐，最終結束了他悲劇性的老文人的一生。

• 之乎者也

來鎮口鹹亨酒店喝酒的人分為兩類：一類是穿着短衫站着喝酒的；一類是穿長衫坐着慢悠悠喝酒的。而孔乙己是唯一穿着長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一來店裡，這個酒店的氣氛就會活潑很多。他往那一站，人們便看着他發笑。

就連孔乙己這個名字也是酒客們替他起的。隻因為他總是滿口的什麼之乎者也，叫别人半懂不懂的。于是别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一也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取了“孔乙己”的綽号。

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争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

孔乙己雖以文人自稱，張口閉口之乎者也。可他總是衣服破舊，臉色青白，像個要飯的。要是再被别人問起為什麼連個秀才都沒撈着，又或者為什麼做個偷書賊。他的臉就會漲得通紅，頹唐不安。可他轉眼又想到讀書人的自尊，于是就換作一副不屑置辯的神氣。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别人也便這麼過。

文人的特權他沒有，文人那無用的傲氣他卻有許多。所以别人拿他逗樂。看見孔乙己就能使人很快活。但是孔乙己并不因此重要。

• 純真和善良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将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着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麼？”

在酒客眼裡，孔乙己一副窮酸相還滿口盡是什麼之乎者也。他總是顯得迂腐和滑稽，令人發笑。他們也隻管恥笑他，好似他本身就是個笑話。于是孔乙己隻能給孩子們展示他的才學，流露他的純真和善良。

孔乙己是迂腐，可他的才學也許也是有些的。這從他寫得一筆好字并且賴以過活可以看出。所以他才忍不住想向孩子賣弄。雖然他老是怠工和偷書。他以為孩子總會聽，不料孩子也是不聽的，也會嫌棄他像要飯的。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開五指将碟子罩住…

别人看見孔乙己别人總是要發笑，可是他也有着普通人共有的純真和善良。他和别人沒差别。隻是可能因為别人隻顧着發笑，無法看見。所以孔乙己的純真和善良隻給孩子看過流露過。一人一顆茴香豆。再多沒有了。他還要自己吃。末了再用他那一套之乎者念一遍。結果逗得孩子們也發笑。

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台下對了門檻坐着。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着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挂住…

溫一碗酒。孔乙己過了好久才在鹹亨酒店露面要酒喝。這次他不是唯一穿長衫站着喝的，而成了唯一盤着腿坐地喝的。孔乙己的腿被打折了。

他先前替别人家抄書，抄着抄着就連人帶書籍紙張筆硯，一起失蹤了；沒人叫他抄書了，他便做起偷竊的事；偷了書抓着了就被人吊着打；完了仍舊偷。結果偷到了丁舉人家，于是就被打折了腿。

現在腿折了的孔乙己一來，大夥仍舊是發笑，仍舊覺得快活。被人取笑時，他還又急着狡辯，維護着他文人的面子。腿是跌斷的，斷然不是被打折的。隻是青白的臉變得又黑又瘦；頹唐還是頹唐。

孔乙己來時用雙手走着來，喝完酒，繼續用沾滿泥的手挪回去。孔乙己的迂腐懶惰害他到了這種地步，而那文人的自傲與自尊，還緊緊抓着他那顆可憐的心。使他有機會就要替自己辯解一番。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闆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酒店掌櫃發現，除了孔乙己被打折了腿，來店是坐地上喝酒外，他還欠他十九個錢。而先前孔乙己唯有的優點就是從不欠酒錢。這十九個錢他念叨很久了。中秋前念叨。端午左右孔乙己來了，他當面念叨。可是孔乙己卻沒還上。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十九個錢還欠着。而孔乙己自此也再沒來過。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确死了。

孔乙己不知去向了。連着他的迂腐；他的之乎者也；他帶給人的快活；他的好吃懶做；他的偷竊；他的頹唐；他青白色的臉；他漲紅的臉；他讀書人的自傲與自尊；他的才學；他的純真和善良，都一同消失了。

穿短衫站着的是做工人；穿長衫威武端坐着的是登科人。而他都不是。孔乙己無法歸到他們中的任何一類人中去。他的人生隻讓他是：一個才學都成了迂腐、頹唐中透着善良的悲劇老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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