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子薇
編輯 |車卯卯
鳗魚“遊戲”誰是赢家?
福建人林文生身材高大,穿着合體的黑西裝,漿洗挺直的白襯衫,腳踩一雙黑灰色的運動鞋,鞋上LV的logo很低調,一閃而過。
他的口音是常見的福建普通話,講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輛本田摩托車時,笑容才從這個中年男人的略顯嚴肅的臉上伴随着眼角的紋路蕩開。
林文生清楚得記得,那是一輛灰色本田CBT,當時售價四萬多,算得上是天價,畢竟當時國内比較常見的嘉陵摩托隻有兩三千。
林文生在生産廠房與同行交談
1996年,林文生的父親做鳗魚生意已有五年,彼時一噸鳗魚可以賣到18萬元,利潤高達五成。“我們鄉下人沒見過那麼多錢,那年代萬元戶都很了不起。”福清市确安養鳗場的辦公室中,49歲的林文生坐在紅木茶桌前,一邊洗茶具一邊跟我說。
但也正是從1996年開始,鳗魚養殖的利潤空間逐漸縮小。林文生長大的福清市雙墩村,幾乎家家養鳗魚,“大家看鳗魚好賺,拼命到處發展,一下子供過于求”。
如今,這個常住人口僅有三千人的小村莊,鳗魚養殖場就有幾十家。講起鳗魚養殖,林文生說道“很艱難,因為這條魚起起落落很厲害”。
福建省福清市鳗魚養殖産業發達
鳗魚的起落串起了林文生父子兩代人的沉浮,而他們也見證了國鳗的崛起。
最近,#國鳗崛起#的話題頻頻在社交網絡引起熱議,在小紅書輸入“鳗魚”二字,講解如何在家做鳗魚的筆記多達上千條。
從捕撈鳗魚苗到養殖、加工、送上消費者餐桌,一個繁雜專業的鳗魚供應鍊正在形成。
而在鍊條的開端,如股價一般波動的鳗魚苗價格則牽動着每一個從業者的神經。
01
下海:長在海裡的軟黃金
“一個季度,80張網,純利潤80萬”
2021年冬,B站up主“成龍趕海”蹲在船上小心翼翼地數着鳗魚苗,熟悉的人都習慣性叫他一聲——龍哥。
此前,龍哥和朋友一起将鵝卵石放進漁網的尾部,沉入海中。漁網在水裡自然呈喇叭形,漲潮時,喇叭口張開,鳗魚會往裡鑽。
當天淩晨兩點,他們二人穿上雨靴和防水背帶褲,将大功率手電筒綁在頭上出海捕撈鳗魚苗。10分鐘後,龍哥找到漁網,将漁網傾倒在木船上。
玻璃一般的鳗魚苗被放進水桶中,透明的魚身在水中幾近隐形,湊近看,魚脊處有黑色的細線,兩隻眼睛如懸空一般。
龍哥出海三小時收獲的鳗魚苗
“80張網,一個季度,捕撈的鳗魚苗能賣130萬,純利潤80萬”,視頻裡,龍哥說出的數字顯得有些聳人聽聞。
我找到了專業人士去考證,胡劍飛作為東源烤鳗廠負責人,他直接肯定了龍哥的說法。“一公斤鳗魚苗有五、六千條,能賣十幾萬”,折算下來,一條鳗魚苗高達十幾塊。而“最貴的時候,一條鳗魚苗40多塊”。
鳗魚苗價格波動得十分厲害,養鳗如炒股,每一年的利潤都不一樣。
價貴而稀缺,因此鳗魚苗也有軟黃金之稱。胡劍飛跟我這個外行解釋:此前,喜食鳗魚的日本人曾人工孵化鳗苗,但幾十年來難有突破。
胡劍飛從業近40載,1983年他就曾和父親一起販賣鳗苗,彼時,莆田鮮有人做鳗魚生意。
14歲的胡劍飛初二辍學,開始天南海北的收購鳗苗。“我們從福建、廣東、浙江、江蘇這幾個省份的漁民手裡收購回來,集中賣給鳗魚養殖場”。
當時沒有傳呼機和手機,為了将鳗魚苗售往全國各地的鳗魚養殖場,胡劍飛打電報詢問鳗魚苗的行情,和工場溝通價格。
在80年代,一斤鳗魚苗的成本隻有幾十塊,電報承載着胡劍飛父子的緻富夢,很快他們開起了自己的養鳗場,成為那個改革開放年代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02
登岸:起起落落的生意
“這條魚虧得要命,不賺錢了,隻能走”
2022年3月24日清晨,福清市蟹嶼村的春天清爽而繁忙,足球場大小的鳗魚土塘成片相連,足有幾千畝地。
兒時,林文生就喜歡帶弟弟妹妹到蟹嶼村的小河裡玩兒,常常能抓到鳗魚,回到家清炖,“很新鮮,魚很好。”一邊跟我閑聊,一邊回憶起往事,林文生語氣裡滿是柔情。
福清的鳗魚養殖場範圍頗大
我跟随打撈工人林祥英和工友來到蟹嶼村确安養鳗場,這裡距離他居住的漁溪鎮隻有5公裡。
林祥英原本是漁溪鎮鳗魚包裝廠的工人,平時負責活魚打包工作。因為确安養鳗場接到一筆發往國内的大單,他被臨時借調到此處。
确安養鳗場鳗魚捕撈現場
疫情以來,鳗魚出口受阻,國内銷量大增。近一年的時間,國内已經成了福清鳗魚的大單來源地,與歐洲,日本成三足鼎立之勢。
而回溯到老前輩胡劍飛做鳗魚養殖的80年代,中國經濟尚未複蘇,國人吃不起鳗魚,80%以上都出口日本。
1985年,胡劍飛父子和村裡的熟人籌集8萬元,合資辦廠,取名“上梧和興養鳗場”。莆田市上梧村和中國台灣省隻有一水之隔,彼時,很多台灣人來到莆田辦廠,胡劍飛父子和台灣人學習如何養殖鳗魚,從0到1一點點将廠子辦起來。
到90年代,胡劍飛父子的養殖場遍布福建的各個地區,從莆田、甯德再到龍岩和三明,“我們每年都擴展幾個場”。據中國水産流通與加工協會會長崔和介紹,中國鳗魚生産的鼎盛期是在千禧年初。
2001年,日本鳗魚行業組織以中國鳗魚藥殘超标為由,對中國鳗魚配合進行大規模限制檢查。此前,鳗魚出口隻需檢測微生物,而大腸杆菌、抗生素等均不檢測。
“沒有人有這個意識,因為也沒人講”,按照日本新标,中國整個鳗魚行業都不過關。
這一年,整個國鳗迎來了低谷,從業人員紛紛出走。
林文生就離開了家鄉遠赴新加坡,做起空調生意。“這條魚虧得要命,沒活路了,我就跑了,在外面拼命賺錢”。
整個2001年,沒有一隻中國鳗魚能送上日本消費者的餐桌。而中國鳗魚市場早已做大,鳗魚外銷受阻,大量産品隻能在國内消化,原本7萬元每噸的鳗魚一路跌至2萬左右。
行業的震蕩之後,迎來的是整個産能的下降。
在中國鳗魚艱難求生的4年後,占據鳗魚養殖大壁江山的歐洲鳗被列為瀕危物種,全球鳗魚産量瞬間降至一半。中國鳗魚則迎來了千載難逢的發展時機。
而在外遊蕩幾年的林文生,也回到了他熟悉的魚塘。2005年,林文生回到家鄉雙墩村,決定接手父親的鳗魚養殖生意。那條“起起落落”的魚,終于找到相對安定的海域。
而正是那一年,國鳗的晉階之路,也再次開啟。
03
出廠:産業鍊革新後的新銷路
“中國人一天就能消費300噸鳗魚,不靠出口日本也能行”
莆田市東源烤鳗廠的空氣中彌漫着蒲燒烤鳗的鮮甜。生産線上排列着剛剛宰殺完的鳗魚,身穿黃色工作服的技師,熟練地将鳗魚翻面,檢查烤制溫度。
經過蒸、烤、刷醬汁等十數道工藝,制作完成的鳗魚成品被極速冷凍至零下18°,最終送進包裝車間。
烤鳗廠的工作人員正在制作蒲燒鳗魚
這是一筆即将發往杭州的訂單,疫情以來,鳗魚出口市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據确安養鳗場負責人倪朝捷介紹,疫情前烤鳗國外出口量占據鳗魚總體規模的80%左右,大多出口到日本。如今,鳗魚出口渠道呈現多元化趨勢,不僅日本,美國、韓國、東南亞等地也占據了相當大的出口比例。
倪朝捷在鳗魚養殖田邊與來訪者交談
而烤鳗内銷趨勢尤為明顯,“那個量一直在持續走高,每個月都會按照10%左右的銷量在穩步增加”。
對于烤鳗内銷的趨勢,胡劍飛作為一家烤鳗廠的負責人,他的感受更為前置。早在2016年伊始,胡劍飛就發覺東源烤鳗廠的出口訂單有所萎縮,“我們開始向國内推銷,這幾年國内每年的訂單量都在不斷增加”,尤其以廣東、福建、浙江、北京、上海等發達地區為主。
“我們國民的經濟條件也好了,大家都吃得起,而且現在價格也打下來了”倪朝捷說道。以往,一公斤烤鳗出口日本要400元左右,如今,發往國内的烤鳗一公斤隻有200元左右。
随着電商平台和大型商超的發展,成品鳗魚的銷售渠道也有所改變。無論是在天貓、京東亦或是日料店和山姆超市,中國消費者更容易吃到成品鳗魚。
烤鳗魚在大型商超已經日趨常見
今年春節期間,鳗魚銷量尤其迅猛,全國鳗魚銷售總量高達一天300噸左右。和胡劍飛剛剛做養鳗生意的80年代相比,國鳗确實正在崛起。
在中國水産流通與加工協會會長崔和看來,鳗魚内銷市場的提升,一方面源自中國消費者對鳗魚口感和營養價值的認可;另一方面則源自疫情的影響,無論是外賣類平台的鳗魚飯,還是生鮮超市的預制鳗魚,對于消費者而言都十分便捷營養。
如今,在國鳗崛起的趨勢下,海底撈正在嘗試制作鳗魚火鍋,黃記煌則研發鳗魚焖鍋,而永和大王将推出鳗魚鹵肉雙拼飯。
從上遊生産到下遊消費,國鳗的崛起離不開集中化采購生産。
胡劍飛的東源養鳗廠目前和美團快驢進貨合作,通過餐飲供應鍊平台,搭建了工廠直達餐桌的鳗魚采購、流通鍊路。
“每年魚苗價格都有波動,當快驢提前下單給我們,在行情低迷的時候,方便我們提前采購充實庫存,對餐飲店也能起到穩定價格的作用,雙方都能互利”。
美團快驢進貨相關負責人表示:“我們通過平台數據洞察消費趨勢,建設上遊優質供給資源,并從食材标準化、安全性等方面提出需求,幫助餐飲商戶匹配更标準、更可靠的鳗魚類産品,加快品類流通效率。”
目前,在餐飲供應鍊平台助力下,鳗魚,這個曾經出口海外的食品,從工廠到餐桌,最快隻需72小時。
04
上桌:6萬種菜品上的消費升級
“大家消費升級了,我們的供應鍊也要升級,不然就跟不上。”
開日料店的五年,張君寶決定轉型。
2021年下半年,開在北京宋莊的櫻未道幾經改名,調整經營重心,決定主打鳗魚小酒館,聚焦年輕人的夜生活。小店的轉型,源自張君寶對鳗魚消費的洞察。疫情後,消費者對三文魚等生食有所排斥,而鳗魚在日料裡認知度較高,口感細膩,受衆更為廣泛。
改名後,鳗魚成為櫻未道的招牌菜,每桌必點。“點鳗魚的量在增加,喝酒的人也在增加,趨勢很明顯”。張君寶說道。
對于九本居酒屋創始人王東輝而言,國鳗的崛起始于2017年。彼時,《我的前半生》正在播出,劇中“醬子居酒屋”引來大批日料食客,“那個階段整個日料是上升的”。而源自日本關東的蒲燒鳗魚,也在國内迎來第一波爆發期。
疫情後,鳗魚在日本的購買力下降,國産鳗魚消費趨勢提升明顯,鳗魚的忠實粉絲越來越多。有數據顯示,近1000萬人每月至少吃1次鳗魚,規模相比2020年增幅超過60%。
在鳗魚産業從業者的推動下,鳗魚價格逐漸變得親民。
據美團數據顯示,2021年,鳗魚相關外賣訂單同比2020年增長37.8%,美團平台上50元以下的鳗魚菜品訂單總量同比2020增長45%,訂單量最高的中式鳗魚菜品是鳗魚炒飯。
為了迎合國人的飲食習慣,鳗魚中餐化幾乎是所有日料店的共識。
櫻未道鳗魚小酒館嘗試在保留原有的日料傳統外,融入中餐元素。在過去一年裡,櫻未道測試了諸多鳗魚品類,“包括鳗魚我們也會做一些熟刺身的形式給它體現出來”。
從餐飲市場的反饋來看,鳗魚供給的品類逐漸豐富,2021年,鳗魚相關菜品種類有63,408種,比2020年增長19.7%,比2019年增長66.47%。
日料店的鳗魚飯是很多人的必點美食
也有越來越多的餐飲商家推出鳗魚類産品,截至目前,鳗魚相關餐飲商戶數連續兩年以超過14%的增幅持續上漲。
面對空間逐漸做大的鳗魚市場,曉壽司鳗魚飯創始人陳曉東有自己的觀察。
在他看來,性價比和食品安全是日料店未來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食品安全問題不是小企業能解決的,我們做了這麼多年逐漸明白規模很重要,規模大到一定程度食品安全問題自然能解決”。
美團快驢采購與品類相關負責人王銘(化名)對接衆多商家,他認為,以往工廠與餐飲商家對接需求的信息傳遞效率較低,很難将市場的需求和供給端連起來。
而現在,快驢通過規模采買的方式,把下遊需求端的訂單跟工廠對接,收斂需求。配合網格倉儲,再運送到餐飲商家的終端門店。
這樣做的核心目标,是提升上下遊産業效率,以消費側需求推動産業上遊計劃性和效能,縮短流通環節,降低餐飲商戶采購成本,使消費者吃到價格更低的鳗魚飯。
2020年,張君寶就第一次意識到上遊供應商的穩定異常重要。疫情期間,張君寶合作的供應商“有點掉鍊子”。為了保障品質穩定,對食客負責,櫻未道開始和快驢合作。
從2018年發展至今,快驢在規模采集、食品管控、網格倉儲、物流配送等方面,早已實現了一站式食材供應鍊集成服務,即便跨城開店,快驢全國供應鍊也能做到“一站合作,全國支持”。
“大家消費升級了,我們的供應鍊也要升級,不然就跟不上。”
對于鳗魚品類的未來,張君寶充滿信心。
05
鳗魚背後的中國
在開往福清市的路上,我和王銘讨論起鳗魚産業,王銘顯得十分熟稔。作為快驢采購與品類負責人,王銘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探訪工廠,最忙的時候王銘一天要走訪四個工廠。
從産地到餐桌,一條鳗魚遊得有多快,取決于一個國家人民消費升級,也取決于供應鍊打造出的躍遷升級。
王銘反複強調說,鳗魚對水質的要求極為嚴苛,而福清水源則非常優質。
在康熙年間的《海錯圖》裡,作者聶璜就有記載“水沫魚”生于福建海裡,文中誇它“柔軟而明澈”。他不會想到,這條魚的故事,至今還跌宕起伏,牽連國家一個十億級的産業。
而那個曾經置身于這個産業鍊條低端的國家,已經搖身一躍,穩居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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