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用、仿拟是詩詞創作用典時常見的一種表現手法,與抄襲可不是一回事。詩詞本身容量不大,特别像五絕、小令全盤拿來當然是屬于抄襲,但是,同其意、仿其格或反其意而用之,則從修辭學上來說也是一種,視其具體的沿用程度,分别謂之引用、化用或仿拟, 這都是可以的。
北宋林逋有《山園小梅》:
“衆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闆共金尊。”
詩中最受讀者欣賞的便是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可能都公認成了詠梅的典範之句了。可是它實則脫胎于南唐江為的殘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江為殘句既沒有寫出竹影的特點,也沒有道出桂花的清香,且是殘句沒有完整的詩詞,所以沒能構成意境和主題。林逋這一改,簡直是畫龍點睛之筆,把梅花寫得形神活現,把江為的殘句用活了,雖說是翻新引用,卻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李商隐的一首《無題(相見)》堪稱愛情詩的經典:
“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鬓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特别是首句“相見時難别亦難”,但凡學過點詩詞的恐怕都熟悉且被牢牢地記住。可是它卻是活脫脫地翻新了曹丕的詩句。曹丕的《燕歌行二首》的第2首首句便是“别日何易會日難”,直接明說了分别的日子不容易,會見的日子也很難。李商隐稍作改動,一是詞序作了改動,把會日放前别日放後,畢竟先見後别亦屬常态;二是将何易直接改成難。本來詩詞最忌文字重複,但是李商隐的兩“難”疊加不僅不感到累贅,反而強調了相思之苦,一舉成為愛情詩中叙述相見離别的名句,再無人超越。
初唐“四傑”之首王勃的一篇《滕王閣序》在當時可謂驚動朝野,無人能出其右,流傳至今,也是少有的經典。其中用典自如,佳句疊出,“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更是千古傳誦的名句。其實,這也是王勃化用了庾信《馬射賦》中的“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與春旗一色”而得來。據載:“ 庾信三月三日華林園馬射賦曰:于時玄鳥司曆,蒼龍馭行,羔獻冰開,桐華萍合。皇帝幸於華林之園,千乘雷動,萬騎雲屯,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與春旗一色。”雖然寫的是兩碼事,但其相似的格式,使人追溯到源頭,對王勃的“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提出異議。其實這在文學創作中也是常見的一種表現手法,即化用、仿拟而成。
至于說到引用,不得不提一下蘇轼的《南鄉子·集句》:
怅望送春懷,(杜牧·惜春)
漸老逢春能幾回。(杜甫·絕句漫興九首· 其四)
花滿楚城愁遠别,(許渾 · 竹林寺别友人)
傷懷,
何況清絲急管催。(劉禹錫· 洛中送韓七中丞之吳興)
萬裡歸心獨上來。(許渾· 冬日登越王台懷歸)
景物登臨閑始見,(杜牧· 八月十二日得替後移居霅溪館因題長句四韻 )
徘徊,
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 · 無題· 飒飒東風細雨來 )
這首《南鄉子》詞除“傷懷”“徘徊”系格式所需,亦作為結論性的評語出自蘇轼之手外,其餘皆集句成詩,采典入詞。整首詞文字系引用,内涵有翻新,一句一典,渾然天成,這蘇大才子的腦洞也是少有人可比的了,想想這需要多大的閱讀容量、多強的記憶能力、多奇巧的構思謀篇、多熟練的音韻格律,才能天衣無縫地自然組合成一首詞!難怪此詞成為蘇轼廣記博憶的真情反映,讀來讓人浮想連翩,着實令人歎服。
可見,像這樣詩人開宗明義定名為《集句》的集句詞,與抄襲完全是兩碼事,實在也堪稱為高超的創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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