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中,再也沒有比令狐沖更情路悲催的男主角了:
蕭峰雖然一生悲苦,魂斷雁門,卻始終有一個小阿朱懂他愛他,背叛全世界也要支持他,最終蕭峰選擇自戕而亡,看似是殉道,實則是殉情,殉了那份四海列國、千秋萬載,隻此一份的深情!
段譽雖然失了語嫣,但那是他被當頭棒喝,悟出此前對王語嫣的癡情,不過是玉像魅惑下的一場心魔之後。玉像一碎,黃粱夢醒,段譽調頭一看,婉清美豔,鐘靈清新,哪不比那木頭美人來勁?失去語嫣,于段譽來說雖然蕭索,卻無切膚之痛。
而金庸小說男主角中,武功最差、相貌最爛的韋小寶,也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死皮賴活之術,娶到女神陳阿珂,通吃島坐擁七美,更别提“射雕三部曲”的三位男主角——郭靖、楊過、張無忌,從來都是各路女神争相主動了!
遍觀“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隻有《笑傲江湖》令狐沖一人,是男主身份,男二待遇,不僅一生不得所愛,而且是被橫刀奪愛,戀愛談到一半,對象嶽靈珊突然變心,棄他如同敝履,讓他遺恨終生!
單從條件來看,令狐沖潇灑倜傥,豁達豪邁,俠義心腸,深情不移,無論哪個方面,配嶽靈珊這個小家碧玉都是綽綽有餘,為何嶽靈珊卻不知珍惜?而那林平之武功平平,性格扭曲,人品崩壞,柔弱不能自理,為何又能奪得嶽靈珊的愛意?
仔細捋一下“沖靈戀”和“嶽林戀”的感情脈絡,你就能明白,林平之雖然樣樣不如令狐沖,但在對嶽靈珊的感情中,他卻有個優勢,令狐沖一生都無法企及,正是這個優勢,注定了令狐沖的潰敗,即使沒有嶽不群的陰謀助攻,嶽靈珊還是會抛棄令狐沖,跟林平之走在一起!
一、“沖靈戀”絕非令狐沖自作多情
嶽靈珊嫁給林平之後,令狐沖自憐自傷:小師妹從來都是将他當做玩伴,并未真正愛過他;林平之吃醋時,嶽靈珊也曾向丈夫解釋,她一直是将大師哥當親哥哥,并未當他是情郎。然而無論令狐沖如何自棄,嶽靈珊如何撇清,在原著中,二人曾經相戀都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沖靈戀”絕非令狐沖一人自作多情!
和小師妹一起在瀑布中練劍,是令狐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沖靈劍法”的劍招,就是二人曾經相戀過的明證:“青梅如豆”、“柳葉似眉”、“霧中初見”、“雨後乍逢”,招招式式都是小兒女相戀的青澀與甜蜜,最後一招“同生共死”更是直接點題,創出此招名後,嶽靈珊臉紅到跑開——這絕對超越了友情和親情!
而令狐沖剛到思過崖面壁的那段時間,更是二人感情的頂峰!為搶到每天給令狐沖送飯的差事,嶽靈珊直接氣哭,陸大有這才退出。送飯第一日,見到嶽靈珊雙目微腫、梨花帶雨的小臉兒,令狐沖暗下決心,便是為她死上百次千次,也所甘願!如此兩個月過去,不覺歲暮天寒,一日天降暴雪,華山本就奇險難行,大雪之下,更是每一步都有性命之憂,令狐沖站在山洞之外,伸着脖子從早望到晚,盼小師妹過來,又怕小師妹過來……
眼見天色漸黑,令狐沖本已放棄,卻見崖下一人踏着扯絮似的大雪,影影綽綽的過來,正是他盼了一天憂了一天的小師妹!暮色中,隻見小師妹渾身覆雪,額頭卻被撞破一大塊,淋淋漓漓的流着血,看到令狐沖,撇嘴就要哭……令狐沖一邊憐惜地替她揉傷口,一邊柔聲責她不該如此冒險,嶽靈珊卻說出一句讓人心顫的話來:“我挂念你沒飯吃,再說……再說,我要見你!”
二、令狐沖、嶽靈珊已經認愛表白
如果這還不算“沖靈戀”的證據,那麼接下來的對話則更是昭然!令狐沖繼續叮囑嶽靈珊,以後萬不可為他冒險,否則“你真掉下去,我是非陪着你跳下不可”,嶽靈珊無限歡喜,又強壓歡喜,說:“即使我為你送飯失足,那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又何必不安?”
令狐沖正色搖頭,說:“這不是不安,倘若六猴兒為我送飯失足,我會替他奉養父母,卻不會跳崖殉友。而你即便不是為我遇到兇險,我也是決計不能活了!”聽了此話,嶽靈珊緊緊握住令狐沖的手,滿目柔情,低低喚着“大師哥”,令狐沖想她攬入懷,卻又不敢,兩人四目交投,心潮澎湃,凝視良久,直至大雪将兩人都堆成了雪人!
《天龍八部》中,蕭峰對阿朱表白,隻需顧左右而言他:“阿朱,我在塞外,你來瞧我不瞧?”《射雕英雄傳》中,郭靖和黃蓉之間沒有表白,因為 “用不着說,我不能沒有她,蓉兒也不能沒有我,我們兩個心裡都知道的。”這一對比就會知道,令狐沖和嶽靈珊這番光景,已是金庸小說中最明确的表白和認愛,為了強化認愛結果,金老爺子又在二十天後籌謀了一場蓋章認證!
嶽靈珊下山之後,連生十幾天大病,再見已是二十天後,二人俱是為伊消得人憔悴!看着消瘦的令狐沖,嶽靈珊悲喜交集,情意綿綿,說:你見不到我,因此瘦了,“我卻時時見到你,生病時,隻要一合眼,便見到你了。”而等到令狐沖口滑,稱她隻有情侶之間才能稱呼的“好妹子”,趕緊道歉之時,嶽靈珊卻是雙頰绯紅,含情脈脈,說:“我怎會見怪?我喜歡你這樣叫。”
喜歡被對方叫“好妹子”,就是喜歡被對方當做“情妹妹”,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再說“沖靈戀”沒存在過,隻是令狐沖一廂情願,就是指鹿為馬、殺人誅心了!令狐沖本人也歡喜瘋了,嶽靈珊走後,一個人坐在石上,縱聲長嘯,仿佛嘯聲也在喊着:“我好歡喜,我好歡喜!”
三、一劍之差,宣告“沖靈戀”終結
可惜表白認愛卻不是結婚領證,嶽靈珊對令狐沖的的感情,也不似阿朱、黃蓉那般情比金堅,隻是短暫的愛了一下,僅僅兩個月後,“沖靈戀”便急轉直下!嶽靈珊病後消瘦,令狐沖大為心疼,讓她好好把自己養胖,天氣暖和再來看他,卻沒想到這份心疼,剛好給林平之制造了機會!嶽靈珊不去看令狐沖後,嶽不群便故意把她和林平之編成一組,讓兩人日日在一起練劍,等二十日後,嶽靈珊再來看令狐沖,開口閉口提的都是“林師弟”,來看令狐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陸大有前來送飯,令狐沖每每問到嶽靈珊的近況,陸大有都是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令狐沖不明就裡,卻又察覺到了什麼,不由心亂如麻!一個月後,令狐沖終于看到日思夜想的小師妹,見小師妹身體早已大好,卻遲遲不來看自己,令狐沖怔忡不安,焦躁煩悶,比武中無意彈飛嶽靈珊心愛的碧水劍,劍入崖底,也宣告着“沖靈戀”徹底終結!
嶽靈珊生氣頓足而去之後,再沒單獨來瞧過令狐沖一次,即使每隔數十日跟陸大有送一次飯,也是對令狐沖冷若冰霜,堅決不肯獨處一分鐘,而下山時,嶽靈珊哼唱的福建山歌,每一句都如同一把巨錘,狠狠錘着令狐沖的心!
四、林平之有個優勢,令狐沖萬萬不及
表面上看,嶽靈珊變心是因為令狐沖失手,彈飛了她心愛的碧水劍,可其實早在“碧水劍事件”之前,“沖靈戀”就已經出現問題,正因為察覺到了問題又無可奈何,令狐沖才會焦躁失手——與其說嶽靈珊是因為碧水劍跟令狐沖分手,倒不如說這事兒給了嶽靈珊一個借口,讓她能夠理直氣壯的抽身離去!
那麼嶽靈珊為何會抛棄在我們看來明顯更優秀的令狐沖,轉而愛上似乎樣樣都不如他的林平之呢?英國作家毛姆有個愛情理論,恰好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毛姆說,我們永遠無法得知,一個人為什麼會愛上另一個人,可能是每個人心上都有個缺口,呼呼的往裡灌着刺骨涼風,我們急切尋找一個正好形狀的心來填上這個缺口,其他人即使是完美如太陽的正圓,可若我們心上的缺口是歪歪扭扭的鋸齒形,那也堵不上!令狐沖優秀完美不假,卻不敵林平之恰好就是堵住嶽靈珊心上缺口的鋸齒形!
身為華山女俠甯中則之女,雖然嬌生慣養讓嶽靈珊略帶小家子氣,少了些母親的氣度和風骨,但本質上,她的性格好惡卻跟母親甯中則如出一轍,林平之癫狂之後,也曾直言嶽靈珊像她媽媽。甯中則的情感選擇,就是一份标準答案,不用考試,就可以直接宣布令狐沖輸給林平之!
整個華山派,甯中則是唯一一個始終堅信令狐沖的人品和善良,也始終願意給令狐沖慈母般溫暖的人,然而縱然信令狐沖,愛令狐沖,甯中則卻不認為令狐沖是女子擇婿的良配!大雪之中,令狐沖聽到嶽不群和甯中則争吵,嶽不群想利用嶽靈珊的婚事,利誘令狐沖為己所用,甯中則卻直接反對,說即便林平之的武功跟令狐沖天差地遠,但“武功強便是好丈夫嗎?平之勤勤懇懇,規規矩矩,有什麼不好?沖兒胡鬧任性、輕浮好酒,珊兒倘若嫁了他,勢必給他誤了終身!”
在甯中則看來,林平之的“勤勤懇懇、規規矩矩”,遠比武功高強重要,而令狐沖“放蕩不羁、輕浮好酒”,作為夫婿,簡直就是“死刑”!這便是林平之的優勢,他循規蹈矩,一本正經,宛如一個小嶽不群,正是甯中則母女眼中的良人典範;而令狐沖卻跟嶽不群背道而馳,不是“君子”,是個“浪子”,萬萬入不了甯中則母女的擇婿範圍,所以嶽靈珊會短暫的愛了他一下後,迅速被林平之吸引!
可惜甯中則母女不知道的是,君子跟美人一樣,在骨不在皮——令狐沖的放浪不羁,不是荒唐,是天性自由舒展,骨子裡他才是真正的君子,而林平之的文質彬彬,卻不過是壓抑到扭曲!在福威镖局做少镖頭時,林平之也曾肥馬輕裘,任俠好義,是瞬間壓來如山的苦難和仇恨,将他變成了一顆毒蘋果,一個跟嶽不群相似的人!
“明明是珠玉,你卻當是瓦礫”,任我行這麼嘲笑嶽不群,其實這句話可以推廣到嶽不群全家,弄錯珠玉和瓦礫,讓甯中則、嶽靈珊母女丈夫複刻,婚姻複刻,悲劇命運也一起複刻!
但其實弄錯也好,嶽靈珊這一灣淺淺的碧水,又怎容得下令狐沖這垂天之雲一般的鲲鵬?令狐沖屬于如海一般的任盈盈,這世間遇到愛,遇到恨,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了理解,盈盈才是真正理解令狐沖,配得起令狐沖的人!
午夜夢回,想到小師妹,令狐沖或許還會有淡淡的怅然,但那白月光終究清冷,終究無情,終究永不可及,攬一把身邊明豔絕倫的盈盈,到底是這顆朱砂痣溫熱可及,踏實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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