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在接到采風邀請之前,我并不知道地球上有“東蘭”這個縣,當然,我到過和知道的地方也并不多。但在廣西,東蘭附近,紅色百色,長壽巴馬,那可是聲名遠播。正當我打算将這次采風當成一次例行公事的行程時,電話裡,我的兄長、著名作家凡一平說:“向午,你可真别小看東蘭這個地方,你會有收獲的!”什麼收獲?電話裡也一言難盡,我将信将疑。去了再說吧,到時多聽多看多問就是。
妻子出差的機會不多,我每次出去,她都比較上心,如果我的目的地是她沒有去過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風土人情如何,有什麼特産,特别是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她都會上網了解一番,等我回來,再與我交流。當然,每次出門回家,我一般也不會空手而歸。比如到重慶,逛逛磁器口,買幾袋口味各異的陳麻花;到新疆出差,就去烏魯木齊國際大巴紮看看,買一些不同顔色的葡萄幹和又大又甜的和田棗;如果到了深圳,那就幹脆買一條最新款的圍巾回家。
诶,你這次要去的地方,是中國的長壽之鄉呢,東蘭、巴馬、鳳山,三縣相鄰,縣城之間相隔都隻有六七十公裡,被譽為“東巴鳳長壽金三角”。在我忙碌的時候,妻子先于我上網查閱了東蘭的資料。你要去的可是個好地方,如果碰到了養生長壽的妙方,得帶一些回來跟我分享,我也有長壽的願望呢。
做農活的東蘭老人。東蘭縣委宣傳部供圖
看來,這次去東蘭,除了采風,還要夾帶私貨,完成妻子交辦的“任務”。而且這個任務還不怎麼好完成呢,不像去烏魯木齊,可以不假思索地直奔國際大巴紮。這次帶什麼好呢?去之前心裡徹底沒有底。有朋友為此笑話我。我就一句話:平時家裡的和諧就指着這個了,管用!其實,熱愛生活,總比飲食起居敷衍潦草要靠譜。
啟程是在國慶長假後的第一個工作日,那天是接近傍晚時分到達武漢天河機場的。拖着行李箱進候機廳,迎面看到一個頭戴黑色無檐軟線帽,鼻梁上架着墨鏡,紅光滿面,不到六十歲的中年男人坐在排椅上看手機。之前我知道采風作家名單,這個形象太具有标志性了,照片在網絡上時有流傳:王祥夫!知名的“魯獎”作家。我責編過他的小說,還經常通電話,微信問候,但實話實說,此前我還真沒見過他。
“王老師!”
“……”他擡頭四周看看,見沒有熟人,又低頭看手機了。
“王祥夫老師!我是向午!”我提高聲調,笑着朝他走去。
“向午?哈!你是向午?”
沒想到在候機廳碰到了未曾謀面的熟人,他立馬起身,拉我坐下,親熱得不得了。一陣寒暄,我将談話内容拉到“正題”。
“王老師去過東蘭嗎?”
“廣西去過多次,東蘭還真沒去過。”
看來找王老師了解東蘭的養生長壽妙方不靠譜了。
到了南甯,與王老師一起出機場。在接機的人群中,看到李浩正朝着我們微笑。我跟李浩也從未見面,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李浩!”我先叫了他一聲。這位知名的70後“魯獎”作家,與我的想象幾乎沒有出入,其實他的形象也在網絡上廣為流傳。
前往酒店的車上,又是一陣寒暄。我将話題再次切入到我們最終的目的地東蘭縣上。原來李浩今年已是第三次到廣西,但東蘭縣他也從未去過。東蘭縣到底有何與衆不同,是否有長壽的妙方,不到實地,還真無從分解了。
去酒店一路小雨,道路卻非常順暢。進入城區,細雨中的南甯城萬家燈火,熱鬧而不喧鬧。到達餐廳已是晚上七點半了。我們三人是最晚到達的一撥受邀者,桌上熱氣騰騰,卻無人動筷,都在等待遲到的人。慚愧。
我們三人落座,晚宴就開始了。我坐在兄長凡一平身邊,他為我添了一碗湯,似是豆腐腦和青菜的混合物,一喝,味道非常陌生。
“先喝湯,趁熱喝。喝了長壽。” 一平兄長說。
“這什麼湯?味道很清淡,食材也從未見過。”
“火麻芥菜湯。巴馬特産,東蘭、鳳山很多地方也有。有人叫它長壽湯。”
我思忖,這應該算得上養生佳品,但隻怕不好往回帶。帶食材,也做不出這個味道。席間大家興緻很高,竊竊私語基本被歡聲笑語掩蓋。一平兄長下基層的駐點就在東蘭縣,本想找他再了解一些當地的養生特産和生活習俗,條件不成熟,就此作罷。
第二天接近傍晚才到東蘭縣城。安頓下來,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打算上街轉轉。這座地處群山谷底、九曲河兩岸、四萬人口的小城,轉完也不需要多長時間。養生長壽的妙方還沒有眉目。到處看看吧。
出門就是街道。這個時間,在大城市,應該是下班晚高峰,此刻的東蘭縣城卻沒有任何緊張。跟滿街都是行色匆匆面無表情的人的大都市比起來,這裡簡直就是一座悠閑的城,一座惬意的城。城市很小,卻幹淨整潔。仰頭看去,天自然是藍的,空氣自然也是清新的。東蘭人,霧霾是什麼,對他們而言,隻怕僅僅是傳說而已。跟着不慌不忙的行人,東張西望,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到了晚餐的點,趕緊折返,免得操辦活動的人尋找。
晚飯過後,再次出門,輕松地将自己融入夜色中的東蘭城。走走看看,大都市有的,這裡基本都有;這裡有的,大都市不一定有。紅綠燈有,卻沒有擁堵;街頭小販有,卻沒有髒亂;夜生活有,卻沒有喧鬧。什麼叫慢生活,走在東蘭的街頭,有最直觀的感受。要了解當地,最接地氣的方式莫過于逛夜市地攤,吃路邊小店。晚餐酒足飯飽,沒有進路邊小吃店的沖動了。走,逛地攤!夜幕中的攤販,沒有多少顧客光顧,他們的臉上看不到焦慮,卻顯得悠然自得。守攤以女人居多,他們有的織毛衣,有的與蹒跚學步的孩子玩耍。我走近一個水果攤,女人停下手裡的活計,滿面微笑,問需要什麼。這裡水果還算豐富,與武漢常見的水果店相比,品種有些差異。比如常吃的香蕉,這裡不多見,卻以芭蕉為主,而且這種芭蕉在武漢是見不到蹤迹的。妻子曾在廣西讀書,她在家裡跟我“上課”,說廣西人吃芭蕉的多,吃香蕉的少。從營養和養生的角度看,芭蕉更溫性一些,适合老弱體虛者食用,能提高人的免疫功能。價錢也很便宜,一塊一斤,一塊五一斤的都有,不還價。都這麼便宜了,還還什麼價。來一大串,放在房間,有空再吃。是否帶回武漢“複命”,視情況而定。接下來的幾天,必定還有收獲。
因為東蘭是百色起義的策源地和右江革命根據地的腹地,是紅色的土地,我們的采風離不開紅色。第二天,第三天,我們拜谒參訪了東蘭烈士陵園、韋拔群紀念館、韋拔群故居、韋國清故居、魁星樓、列甯岩等革命傳統教育基地和紅色景點。這是此次東蘭行的主題,其他事情先擱置一旁。
紅水河第一灣。東蘭縣委宣傳部供圖
随後是去紅水河第一灣。這個景點應該是非常有分量的自然奇觀,不過遊覽的人很少,也沒有在景點兜售當地土特産的商販。列甯岩也是值得一看的,可以容納數千人的大溶洞,景點門口,也沒有商販。不久前我去過神農架,車行柏油公路,可以觀景的地方,就有農民向停車駐足的遊客兜售當地的土特産,土蜂蜜呀,蘑菇呀,木耳呀,價錢并不比超市便宜,買的人還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份子,帶回家,交給妻子,還要囑咐一句,這可是深山老林裡生長的東西,沒打農藥,有機無公害的綠色食品,可得把它當回事。老婆也不說什麼,心照不宣吧,商場裡都有呢。紅水河第一灣、列甯岩太不像“景點”了,居然沒有小商小販。在各地景點附近,小販兜售的農産品、土特産,往往是當地值得推廣比較亮眼的東西,雖然質量良莠不齊,買錯的幾率要比買對的幾率高得多,但也是一扇“窗口”,中意什麼,再找靠譜的地方買就成。參觀了幾天,沒有看到一扇“窗口”,這可出乎我的意料。後來有人說,不着急,下午要去蘭木鄉。會有你想要的東西的。
午餐的時候,話題又轉換到了養生長壽。30萬的人口小縣,百歲老人有92位,最年長的老人116歲。我興緻盎然,問,東蘭人長壽,原因在哪裡?當地的一位領導說,環境肯定是很重要的一方面,東蘭的空氣好,負氧離子含量非常高,土壤富硒。現在多方都在關注東蘭的地磁現象,包括東巴鳳長壽金三角的地磁現象,是否與長壽有關。對于我這樣一個生活在都市的外地人,隻有豔羨的份,總不能把富硒的泥土、含負氧離子高的潔淨空氣和地磁現象帶回家吧?席間,這位領導還講了一個小故事,說前幾年當地一位30歲的女子到深圳打工,患上重病,無錢醫治,回鄉了,找到一位已過七旬的老中醫。為了方便治療,女子留在老中醫家,一來可以避免來回奔波,二來可以幫老中醫打理生活。女子的身體恢複很快,不久居然在老中醫家懷孕了。一老一少,兩個生活沒有照應的人,在孩子出生後補辦了結婚手續。2016年,77歲的老中醫再添一女。最後這位領導說,在東蘭,七八十歲,也不算老人。大家聽了,都感覺匪夷所思,以為這是他逗大家開心,跟我們編的一個段子。我更是狐疑,較真地找縣委宣傳部部長羅榮輝求證。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老中醫姓黃,1939年出生,人就在下午要去的蘭木鄉。活動随行的南國早報記者新聞敏感性很強,得到這個線索,半個月後,新聞作品就在南國早報發出來了,各大網站瘋轉。媒體将這件事當奇聞報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這“奇聞”背後,我感覺到了這一方水土的神奇之處。蘭木鄉,下午的目的地。下午,必有收獲。
這幾天午飯後都沒有午休,直接到下一個目的地。這天也是,午飯後,大家直接上車。山路蜿蜒,起起伏伏。正當昏昏欲睡時,有人說到啦,下車啦!車停山腰,車門剛打開,大家魚貫而出。我在最後,往車外望去,大家都走到了路邊石砌的欄杆旁,那裡似是一個簡易的觀景平台。我也走近欄杆,放眼望去,頓時心曠神怡。嗬,眼前所見宛如仙境,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此時空氣清新,大地沐浴在傍晚的陽光下,雲蒸霞蔚,一切都變得通透。群山環抱,山谷是一片盆地。盆地平整,種植的水稻長勢正旺,綠意盎然。盆地中央,以稻田畫的形式呈現五個工整的大字:蘭木富硒米。群山之下,盆地的邊緣,錯落有緻地分布着一些兩三層的民居,不擁擠,也不零散,就像是盆地和群山的分界線。我們上車,十幾分鐘便到盆地中央。一路可見有人在稻田裡悠閑地勞作,路邊的水泥地,還有人在晾曬剛剛收割回來的水稻。見到我們,他站起身,友善地朝我們微笑緻意。他的微笑也像這陽光,幹淨,燦爛,通透。
豐收的東蘭。東蘭縣委宣傳部供圖
車停在一棟三層小樓旁。樓内是一處展示、售賣當地農産品的場所。我興緻盎然,回家拿什麼交差,看來問題可以在這裡解決。在展示廳,陳列的是一些我以前不曾見過的農産品,墨米、紅粳米、綠黃豆……嗬,東蘭人吃的米都是不一樣的啊,回想起這幾天的一日三餐,菜和米飯,都與平日有所不同,口感也不一樣。陳列櫃裡有的,那就每樣來一點吧。一問,隻有墨米,其他品種沒有收上來,還在田地裡呢。而且這裡,包括東蘭,都是山多地少,産量有限。那就墨米吧,來五公斤。不好找零?掃微信,微信支付!呵呵,這世界說大很大,說小很小,微信一加,以後買什麼,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了。其他的品種沒有買到,稍有遺憾。東蘭同行的領導說,不着急,縣城集貿市場也有,三石、武篆等鄉鎮,都出産這些農産品。第二天傍晚找到集貿市場,确實如他所言。
到集貿市場的時候,各個攤位都臨近打烊。一個約莫50歲的男人也正在收拾着。
“師傅這是準備回家呀?”
“是啊,不早了。”
“買點米呢。”
“不知有沒有你需要的,看着挑吧。”
“紅粳米幾塊?”
“四塊。”
“這黃豆是新收上來的吧?幾塊?”
“是啊,也四塊。”
“這墨米也挺好。還價嗎?”
“都是實價呢。不還價。”
男人微笑地看着我,語氣平和,看不出絲毫的浮躁。這種平和的微笑,我在蘭木鄉水泥路邊曬稻子的村民臉上見到過,在另一組采風隊員拍攝的跳螞拐舞的老奶奶臉上見到過,在街頭賣芭蕉的年輕媽媽臉上也見到過。這種微笑背後,我看到了一種生活态度和處世态度。我突然内心一熱,斷定這種微笑也能養生。
“好的,每樣來五斤吧。”
我也變得如此平和和爽朗。
東蘭墨米。東蘭縣委宣傳部供圖
我是有備而來的,行李箱預留了空間,采購完這些在武漢見不到的五谷雜糧,行李箱已經是滿滿當當的了,我如同一個小商販。到家之前,還可以豪邁地跟妻子打一個電話:東西挺沉,要不到小區門口接一下?
返程,主辦方安排《歌海》副主編、廣西青年作家黃文富回南甯時,送李浩兄和我去機場。往南甯的高速公路上,倒是偶見有人擺攤售賣當地特産。文富停車,買了三份紅豆,送李浩和我各一份。“紅豆生南國”,此地出産的紅豆必為佳品。恭敬不如從命。清理行李箱,生生将一包紅豆塞進去了。
返程那天很晚才到家。妻子問我有什麼收獲。我說,“使命”完成,為你帶回了兩副長壽養生的靈丹妙藥,一副是大自然給東蘭最珍貴的饋贈,在行李箱裡呢;一副是達觀、恬淡、平和的心态,這些,都寫在東蘭人的臉上。
(作者簡介:喻向午,1972年出生,湖北大悟人。武漢大學新聞學專業畢業。現為《長江文藝》雜志副主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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