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古文以書，白話以言。故非才學不可成詩賦，無辭藻難為文章。

自勾欄興起，小說①大行，始以白話為文，盡得勝頭回②雲雲。其為文也，近小民而遠大夫。

及才子落魄，書生失意，雖通篇俗白，然錦心繡口，不失詩詞之美，得彰文人意趣。其為文也，名動天下，光耀千古。讀情者有之，讀志者有之，為小民大夫所共賞。

自帝廟隳頹，海内劇變，四方豪傑并起，破舊立新以為己任，推播白話以開民智，由是鄙古人，廢文體，尊科學，暢民主，以言為書，令民無不解，遂集萬衆同心之力，外禦強虜，内逐祿蠹，借文章刀筆挽大廈将傾，以血肉之軀換中國一統。

黃土之下，皆為大儒，荒野之隅，遍埋猛士。紅唇已冷，故國學之不傳，垂髫未冠，傷後繼之難待。

伺寰宇清平，遠文言久矣，讀者鮮，用者無，通者十之二三，精者寥寥。

時人以封建稱，谏今當棄之也。倘書以古文，謂何能複腐朽之道，豈可拾野鬼之糟？更有甚者言之洶洶，視為土雞瓦犬，憾不能踐其糞土下。

古文之美，世所共見。博采者一字千金③，精華者洛陽紙貴④，乃至于琴女奔而沽酒⑤，明皇起而調羹⑥，廢後困而買賦⑦，廷尉擲而成聲⑧，潮鳄聞而遠遁⑨，濠鯈知而從容⑩，不可盡數者美則美矣，然應谶終覆醬瓿⑪。

古文已廢，今人皆以白話作文，由是詩人輩出，文豪遍地，聲名未顯先辭句相輕，文章不傳每風流自诩。著作等身，不覺滿貫，墨池狂掃，豁然大家。其為文也，敢燒三日⑫，且試浪淘。此則白話文之濫觞，故有白話修史者也。

夫二十四史，皆以文言，獨清史以白話，謂之與時俱進。

予觀曆代史家，在董狐為直，在史遷為全，在班固為奧，在醉翁為簡，在涑水為警，在脫脫為繁。在白話清史豈為俗白耶？

書馬犬事⑬嘗以為笑林，今果得其人萬卷未已也。

嗟乎，遂知古文絕矣，已而千載，再無出秋水長天之右者，泱泱大國，不亦悲夫。

①小說：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

②得勝頭回：宋、元說書人的術語。在開講前，先說一段小故事做引子，謂之“得勝頭回”。

③一字千金：《史記·呂不韋列傳》。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号曰《呂氏春秋》。布成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遊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④洛陽紙貴：《晉書·左思傳》。及賦成，時人未之重。……司空張華見而歎曰：班、張之流也。使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于是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

⑤語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家居徒四壁立，……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垆。

⑥語出《新唐書·李白傳》：召見金銮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為調羹，有诏供奉翰林。

⑦語出《長門賦》：孝武皇帝陳皇後時得幸，頗妒。别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成都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後複得親幸。

⑧語出《晉書·孫綽傳》：嘗作《天台山賦》，辭緻甚工，初成，以示友人範榮期，雲：卿試擲地，當作金石聲也。

⑨語出《新唐書·韓愈傳》：祝之夕，暴風震電起溪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裡。自是潮無鳄魚患。

⑩語出《莊子·秋水》：莊子與惠子遊于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⑪覆醬瓿：《漢書·揚雄傳下》：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遊學，而钜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

⑫語出《呂氏春秋·論部》：故君子之容，純乎其若鐘山之玉，桔乎其若陵上之木。東漢·高誘注：鐘山之玉，燔以爐炭，三日三夜，色澤不變。

⑬書馬犬事：馮夢龍《古今譚概》。歐陽公在翰林時，常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公曰：試書其一事。一曰：有犬卧于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一曰：有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斃。公曰：使之修史，萬卷未已也。曰：内翰雲何？公曰：逸馬殺犬于道。相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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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注作者：祁門小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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