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拜，春風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這一拜，報國安邦志慷慨，建功立業展雄才；這一拜，忠肝義膽，患難相随誓不分開。

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這首歌響起的時候，很多人都熱淚盈眶：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這句話成了數百年來兄弟結義必念的誓詞，至于這是劉關張首創，還是羅貫中杜撰，已經不是重要的問題了——大家感佩的，是桃園兄弟同生共死的情義。

桃園兄弟的情義感天動地，毛宗崗在點評《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時候也忍不住擊節贊歎：“千古盟書，第一奇語。”

李漁也随聲附和：“千古盟書，有此正大否？”

毛宗崗在感動之餘，給讀者諸君出了一道難題：“今人結盟，必拜關帝；不知桃園當日，又拜何神？”

筆者看到毛宗崗在開篇就提出的這個問題，當場就傻眼了：莫非劉關張桃園結義的時候，拜的也是關公？

在三國正史中，當然是沒有桃園三結義的記載的，但是劉備關羽張飛三人的感情有多深厚，《三國志·卷三十六》卻寫得明明白白：“先主于鄉裡合徒衆，而羽與張飛為之禦侮。先主與二人寝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艱險。”

劉關張三人的做派，活脫脫就是“三國古惑仔”：劉老大召集了一幫小兄弟在涿郡收保護費，大商人蘇雙和張世平也得向他們交過路費。劉備與人談判，是大剌剌地坐在中間，人高馬大的關羽張飛抱着膀子站在身後；他們閑着沒事的時候，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吃飽喝足倒頭就睡，連老婆都不管了。

綜合史料分析，劉備關羽張飛這三人，跟宋朝開國之初的“義社十兄弟”已經元末明初開始興起的幫會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說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也不是一點曆史依據都沒有。

正因為後世江湖中人都以劉備關羽張飛為楷模，這才有了結拜必拜關公的規矩，并由此産生了“桃園結義該拜誰”的疑問。

也難怪後人莫名其妙，還鬧出了“桃園結義拜關公”的笑話——羅貫中在描述桃園結義的時候，隻寫了“桃園中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祭告天地”，卻沒寫明他們供奉的是什麼神祇，也沒寫代表天地來享受供奉的是誰。

《漢書》和《後漢書》都沒寫當時結拜應該拜誰，所以我們就隻能從上古典籍中去找答案，這一找，還真就找到了。

首先我們來看看八拜之交是怎麼回事——在古代，叩拜的方式不僅僅隻有八拜，《周禮·春官下·大祝》中的記載是“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以享右祭祀（稽首，拜頭至地也；頓首，頭叩地；空首，拜頭至手；吉拜，拜而後稽颡；兇拜，稽颡而後拜；奇讀為奇偶之奇，謂先屈一膝雅拜是也，或雲奇讀倚，倚拜謂持節持戟拜；褒拜，今時持節拜也；肅拜但俯身下手，今時揖是也）。”

行禮的方式如此繁雜，祭拜的對象當然也大有講究。

《三國演義》和《三國志平話》都寫得很明白，那就是劉備關羽張飛結拜的時候，主要祭拜的是天和地，尤其是《三國志平話》，寫得更是清楚：“宰白馬祭天，殺烏牛祭地。”

在經典版的《三國演義》中，我們看到祭台上并沒有擺三牲祭禮，也沒有烏牛白馬，隻是擺放了一堆禾穗。筆者是在大興安嶺長大的，認出了那些禾穗分别是谷子、高粱、小麥。

不拜神祇隻拜禾穗，殺白馬烏牛祭天地，劉關張這種做法是否違背禮制？我們結合漢朝史料和上古典籍，就會發現他們拜禾穗是對的，殺烏牛白馬，就屬于僭越了。

《禮記外傳》解釋得很清楚：“社者，五土之神也；土神稱曰神農者，以其主于稼穑；稷者，百穀之神也。惟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而已。 ”

以禾穗代表稷神，也就是祭拜社稷，而且不用五谷用三禾，低于諸侯标準，劉關張這種士大夫之拜，是符合古禮的。

供桌上擺三種禾穗，說明經典版《三國演義》的編導曆史知識豐富，對細節把握極其精确，而小說中的“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就屬于僭越了，即使僅僅使用一頭牛，也不合規矩——《大戴禮記》明确規定：“諸侯之祭，牲牛（以牛為犧牲），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士之祭，牲特豕（隻有豬），曰饋食。”

劉關張桃園結義，用諸侯之禮祭以太牢，這是不合規矩的，至于刑白馬祭天，那就更是僭越了——這是在效仿漢太祖高皇帝劉邦：“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史記·卷九·呂太後本紀》”

儒家經典《春秋公羊傳》對祭祀有過嚴格規定：“ 天子祭天，諸侯祭土。”

作為漢室宗親，劉備勉強可以跟諸侯沾點邊兒，所以他隻能祭土，也就是祀地，地的代表，就是五谷，所以劉關張結義時祭拜的對象，隻能是五谷：“帝俊生後稷，稷降以百谷。稷，五谷之長也，谷衆不可遍祭，故立稷神以祭之。”

在上古時代，“後”并不是帝王的正妻，而是帝王本人，後羿、後稷都是男的，後稷是黃帝玄孫、帝喾之子，也就是周後稷，他的事迹在《史記·卷四·周本紀》中有明确記載。

社神是神農炎帝，這一點讀者諸君都知道，再加上咱們今天所說的後稷姬棄，我們就可以下這樣的結論了：劉關張桃園結義的時候，按照古禮，他們以五谷獻祭，祭拜的就是“炎帝神農”和“稷神姬棄”。

當然，劉關張是否真的桃園結義還是個未知數，咱們今天的話題，實際是在探讨異姓兄弟結拜是應該擺誰，如果有杠精再糾纏桃園結義的真僞，那就沒意思了。

筆者真正想說的，是在古代和現代，結義時祭拜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志同道合生死與共，而最符合古禮的，居然是“撮土為爐插草為香”——祭土祭草，那就是簡化版的社稷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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