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縣罵人講究變換着花樣來,要不然一句話翻過來覆過去的,理不屈詞窮了也不好。“好話重三遍,雞狗不希見”,而況罵人話乎?黃縣人在罵人時還特别喜歡以“獸”為喻,“五脊六獸”,一條正脊四條垂脊合稱“五脊”,脊上端坐五個小跑獸外加正脊末端的鸱吻或鸱尾(黃縣話叫“貓兒頭”)合稱“六獸”。
五脊
六獸
太和殿的脊獸為最高規格
這些脊獸成天餐風飲露、風吹日曬,肯定各種的不開心、不舒服,所以形容一個人閑得百無聊賴,心情煩亂不安會說“看把你閑嘞五脊六獸嘞”。一個人安靜不下來則百事不成,所以黃縣話裡形容一個人不成器,不是個物件兒也會用到“五脊六獸”比如:他弟兄幾個一個個都五脊六獸嘞;你看你成天五脊六獸嘞,一點正兒八經嘞能耐沒有。“山貓野獸”,“山貓”就是“山狸兒”(學名豹貓),不是家貓,“野獸”就更不用說了,二者俱是野性難馴,黃縣話形容一個人對長輩态度不好,“翻毛咕咕嘞”,會說“你看你山貓野獸嘞,什能好好說話?”“賴獸”,“賴”就是不好,“賴獸”就是獸中的“賴呆手”“賴呆副兒”,和“賴色(sǎi)”“熊樣兒”“熊架兒”意思差不多,比如:你看你個賴獸吧,你能考上大學我都不姓王。“起獸”,“起”給人一種沖天而起的感覺(黃縣話給鑽天猴叫“起花”),黃縣話形容一個女孩子不安靜不溫婉,成天風風火火的,見兒風就是雨,會說她“跟個起獸樣兒嘞”。黃縣人是如此喜歡以獸喻人,甚至“獸”還可以作為指人的量詞來使用,比如:恁看恁一獸一獸嘞,一筐兒木頭刻不出個柴(zái)兒嘞。
黃縣話裡專門用來稱呼小孩子的詈語,除了“小死侏老”“小喪門種”“小穞生”“小媽兒幹糧”“小蔓菁疙瘩”“小反相”“小窮鬼”“小死不了”“小biang 嘞”之外,還有一個是與獸相關的,叫作“小cǔ獸”,有人寫成“小楚獸”,這是不對的,“楚”在這裡沒有講兒,正确的寫法是“小刍獸”。
“刍”,《說文》釋作:“刈草也。象包束草之形。”“刍”為會意字,甲骨文從又(手),從艸(草),會用手割草之義,本義就是割草,《左傳·昭公六年》:“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樹,不采蓺(yì)。”用的就是本義。
引申指割草的人,草野之人,《詩經·大雅·闆》:“先民有言,詢于刍荛。”毛傳:“刍荛,薪采者。”後世作謙辭,在向别人提供意見時把自己比作草野鄙陋的人,如刍荛之言。“刍議”亦是謙辭,稱自己的議論。割來的草是用來喂牲口的,所以牲口吃的草也稱為“刍”,《玉篇·草部》:“刍,茭草。”《國語·周語中》:“廪人獻饩,司馬陳刍。”“廪人”是掌管糧倉的,“司馬”是負責養馬的。谷類植物的莖稈亦可用來飼喂牲口,所以也可稱為“刍”,《老子》第五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魏源本義:“結刍為狗,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天地是無私的,它沒有偏頗,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刍狗一樣,任憑其自生自滅。
刍狗
正因為喂牲畜的草稱作“刍”,所以牛羊的回嚼就叫“反刍”。再進一步引申,用草喂牲口亦稱為“刍”,《周禮·地官·牛人》:“凡祭祀,共其享牛,求牛,以授職人而刍之。”孫诒讓正義:“凡以草及禾稾飼牲并謂之刍。”再引申則“刍”亦可指吃草的牲口,《莊子·齊物論》:“民食刍豢。”陸德明釋文引司馬彪雲:“牛羊曰刍,犬豕曰豢,以所食得名也。”《淮南子·時訓》:“乃命宰祝行犧牲,案刍豢。”高誘注:“草養曰刍,谷養曰豢。”也就是說“刍”指食草動物,而在黃縣話裡,“獸”一般指的是雜食或是食肉動物,這樣一來“小刍獸”所包含的就比較全面了,既有食草動物也有食肉動物,無一遺漏,罵人而精确如斯,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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